第 68 章 第 68 章
顧淮遠(yuǎn)這一晚陪了他哥一夜。
兩兄弟敞開天窗說亮話,細(xì)數(shù)對方的毛病,誰也不讓誰,怎么痛快怎么來。
罵到好似要撕破臉,徹底斷絕兄弟關(guān)系,突然相視一笑,都覺得過了把嘴癮,可以歇了。
這么多年僵硬的兄弟關(guān)系,在今晚迎來了破局。
顧淮涌說想喝酒,太久沒醉了,這么多年住在醫(yī)院,被限制的太多,他做夢都想念喝醉的滋味。
于是顧淮遠(yuǎn)的酒癮也被勾出來,在手機(jī)里搜索了一下,醫(yī)院附近一公里外就有個夜市,于是不做猶豫,把他哥抱到輪椅上,推著他上演了一場深夜版的“逃離醫(yī)院”。
夜深了,偌大的城市散去了一些暑氣,走在路上仍舊能感覺到酷夏的威力,好在有舒服的風(fēng)迎面拂來,走了一會兒,夜市特有的其他地方尋覓不到的香味飄過來,催生出人類最原始的進(jìn)食欲望。
顧淮涌從沒有來過夜市,這種市井味十足的地方是他過去不屑于涉足的,因為從沒來過,他看什么都新鮮。
“怎么人這么多?”
他詫異于這個時間點,夜市里竟然還人頭攢動,敢情大晚上不睡覺的人,都跑來這里了。
顧淮遠(yuǎn)推著他哥,因為住過兩年城中城,所以熟悉這里的一切,鼻子聞著時不時飄過來的炒粉燒烤味,他的感覺像是回家一般親切:“現(xiàn)在是喝啤酒吃小龍蝦最好的時候,說起來,小龍蝦你吃過嗎?”
顧淮涌聲音有點涼:“你說呢?”
那就是沒有。
“沒吃過小龍蝦你就想死,你這輩子算是白活了。”顧淮遠(yuǎn)帶著笑意。
顧淮涌自然黑面:“你老婆也對我說過一樣的話,怎么?你們夫妻倆是對過臺詞?”
“你當(dāng)我們夫妻倆閑的,天天在你背后議論你。”
顧淮涌默了一會兒:“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涵義頗深,也許為了五年前的狠心拆散,也許是為了五年后不擇手段地尋死,總之能讓他親口說出“對不起”的人不多,陸兮是一個。
顧淮遠(yuǎn)了解他哥的為人,自我封閉了幾年,今天晚上,也許是他破繭重生的一個重要契機(jī)。
“她昨晚說了,很生氣,但不會恨你。好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哥,你也算死過一回的人了,吃個小龍蝦就當(dāng)慶祝新生吧。”
顧淮涌冷哼:“這東西聽上去不怎么樣。”
顧淮遠(yuǎn)眼睛在夜市兩邊尋找:“這世界上就沒有小龍蝦解決不了的煩惱,如果一頓不行,那就兩頓,你待會嘗過就知道了。”
他最后在一家燒烤攤前停下來,挑了一些烤串,順口問額頭滿是大汗的老板,附近哪家的小龍蝦口碑最好。
忙著做生意的老板往他的右前方一指:“那家阿隆哥。”
“好,謝謝,我們的串麻煩做好送那里去。”顧淮遠(yuǎn)推著他哥,慢悠悠地走向那家“阿隆哥夜宵”。
上身一件汗背心,露出白花花肉的中年老板大約就叫阿隆,脖子上一根很粗的金項鏈,很有一股粗獷大哥氣質(zhì)。
有老顧客在他們隔壁桌坐下,語氣很隨意:“阿隆,十三香和麻辣的各來一份,烤魚要豆豉的,快點啊,餓死了。”
“餓死了就去投胎,來我這兒催什么催。”老板嗓門洪亮,果然是豪橫做派,“草魚還是黑魚?”
“還用說嘛,草魚。”
顧淮遠(yuǎn)聽完熱鬧,轉(zhuǎn)頭問他哥:“烤魚也嘗嘗?”
“他這里的烤魚你們必須得嘗嘗。”這位老顧客很自來熟地插進(jìn)話,“別人都沖他家的小龍蝦來的,其實我覺得最絕的是烤魚了,也就這個點來了就有位置,早點來起碼要等一會兒才吃得上。”
“那這烤魚是非嘗不可了。”顧淮遠(yuǎn)說。
老板隆哥身兼服務(wù)員,顧淮遠(yuǎn)便點了跟隔壁桌一模一樣的菜色,隆哥大喇喇地掃了哥倆一眼,見他們穿著講究,氣質(zhì)也和平時見的客人不太一樣,很直接地問輪椅上的顧淮涌:“兄弟身體怎么了?有忌口的嗎?”
顧淮涌在這環(huán)境里耳濡目染,漸漸放輕松:“漸凍癥,聽過嗎?”
“怎么沒聽過。”阿隆哥果然是見多識廣的生意人,“我老婆娘家對門的大爺就是這病,得了病也沒辦法,挺樂呵,吃好喝好,上回回去我老丈母娘家,還聽他村里唱大戲呢。”
“兄弟看開點,人活著就是要自己找快樂,待會吃魚的時候注意點魚刺,我看大爺什么都能吃,就是吃魚費勁點。”隆哥在自己的點菜本子上龍飛鳳舞,“你們來我這兒還真來對了,保管你們下回還想來。”
又進(jìn)來一桌人,老板又去招呼了,門外有一桌五六個男人打著赤膊正在熱火朝天喝酒行酒令,對于夜里習(xí)慣了寂靜的顧淮涌來說,吵是吵了點,但也不是那么討厭。
庸俗而又無比接近現(xiàn)實,好像才是這世界真正的底色。
他問顧淮遠(yuǎn):“以前在城中村,你就過這樣的日子?”
“差不多,不過那時沒什么錢,我們倆可不敢三天兩頭出來吃小龍蝦。”
“挨窮還那么快樂?”
顧淮遠(yuǎn)笑:“挨窮怎么會快樂?沒有一天不為錢發(fā)愁的,什么都敢豁出去干,要不是你叫我回去,我敢說我現(xiàn)在也是個身價不低的小老板。”
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確實已經(jīng)不止一次令他刮目相看,到了這一刻顧淮涌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一度脫軌的弟弟其實并沒有被他拉回來,他早已經(jīng)野蠻生長,將自己的人生牢牢握在手上。
可嘆他一直以拯救者自居。
烤魚和小龍蝦一一上來,因為香味過于霸道,就連顧淮涌這個平時口味清淡的病人,眼睛直勾勾的,也動了念頭。
顧淮遠(yuǎn)卻有些猶豫:“要不要先給醫(yī)生打個電話?”
他哥腸胃虛弱,這么重口味的食物,十有八九承受不了。
“打個屁。”顧淮涌難得飆臟話,“刀我都吞得下,我還怕這個?”
“吃!”
他要死也要死在小龍蝦手下,顧淮遠(yuǎn)也就不攔著,戴上了手套,給他剝蝦,也盡量挑十三香口味,不敢讓他碰麻辣的。
平時看護(hù)做的喂飯的工作,現(xiàn)在只能他做,顧淮遠(yuǎn)還作弄了他哥一把,肥嫩可口的小龍蝦都夾到了他哥嘴邊,他哥的嘴也配合地張開了,結(jié)果他手一縮,龍蝦肉到了自己嘴里,美美地嚼了嚼,吞下去了。
顧淮涌被擺了一道,冷笑道:“是不是塑料兄弟,就看你這頓了。”
顧淮遠(yuǎn)朗聲大笑,不再捉弄他哥,老老實實剝蝦喂他,給他夾烤魚就更仔細(xì)了,魚肉挑到碗里反復(fù)翻看,確認(rèn)沒有魚刺,才送到他哥嘴里。
他免不了怨聲載道:“我女兒都沒怎么好好喂過飯,倒便宜你這反派大哥了。”
“長兄如父沒聽過?”顧淮涌吃到了美食,心情不錯,“我就多活幾年,讓你有機(jī)會盡盡孝。”
“你這么說,那我可要想念以前當(dāng)塑料兄弟的日子了。”顧淮遠(yuǎn)調(diào)侃。
早就點好的烤串送來了,滿滿一大盤,除了烤肉串,還有炸蔬菜,顧淮遠(yuǎn)甚至點了一盤蒜香茄子。
顧淮涌雖然肌肉力量退化,好在手部還殘余一些力氣,能夠在有所支撐的情況下,不需要他人協(xié)助就能吃串。
“醫(yī)院的豬食,吃得我每天都想死。”他無比暢快地喝掉半瓶啤酒,被外面那些粗魯?shù)氖晨透腥荆瑳]了平日的陰陽怪氣,有話也不憋在肚里。
“姓顧的,都有鉆牛角尖的毛病。”顧淮遠(yuǎn)喂了他哥一口鮮香的魚肉,忘了用公筷,順手夾了一塊烤魚進(jìn)自己嘴里。
“用你自己的筷子!”顧淮涌橫眉豎眼,“兩個大男人用一副筷子,你惡不惡心。”
“我都不嫌你有病,你倒還嫌我臟。”顧淮遠(yuǎn)不客氣地懟回去,又故意用這副筷子夾了一口魚。
雖然平時口味清單,顧淮涌卻不排斥這些重口味食物,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體驗,不但吃得津津有味,最后甚至不滿顧淮遠(yuǎn)只給他剝十三香口味的小龍蝦。
“十三香吃膩了,我要麻辣的。”
顧淮遠(yuǎn)糾結(jié):“你行不行?你要明天出點什么岔子,老頭能弄死我。”
顧淮涌震怒:“問我行不行?你小子故意的吧?”
“我才不關(guān)心你行不行。”顧淮遠(yuǎn)美滋滋剝著麻辣味小龍蝦,塞到自己嘴里,“我自己行就行了。”
兩兄弟邊吵邊吃,最后顧淮涌目的達(dá)到,麻辣味的小龍蝦也進(jìn)肚不少。
他吃飽,癱在輪椅上不動,過了半天才回過魂,說:“看來我這輩子的快樂,只剩下吃了。”
顧淮遠(yuǎn)抽紙巾擦了擦嘴,又用擦過嘴的油膩紙巾囫圇擦了擦他哥的:“你的快樂才剛開始,別表現(xiàn)得太沒見識。”
“你就不能換張紙嗎?”顧淮涌看他不順眼。
顧淮遠(yuǎn)慢條斯理地擦手:“男人這么講究,累不累。”
兩人又步行返回醫(yī)院,時間已近深夜一點,還都沒有睡意,顧淮遠(yuǎn)特地舍近求遠(yuǎn),推著他哥去大橋邊吹了會兒江風(fēng)。
“明天讓繆瀾回來吧。”顧淮涌在漫長的沉默過后,發(fā)出聲音。
“好。”顧淮遠(yuǎn)順?biāo)囊猓扒疤崾撬匣貋怼!?br/>
他相信,這次事對繆瀾來說也受沖擊不小,想必現(xiàn)在還在哪個地方輾轉(zhuǎn)難眠。
“不愿意就不愿意吧。”顧淮涌對著平靜的江面發(fā)了一會兒呆,“她在我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了。”
顧淮遠(yuǎn)此刻明白,一定有一些金錢之外的因素,令高學(xué)歷的繆瀾甘心放棄色彩斑斕的生活,常年忍受著枯燥,陪在一個性格陰晴不定的病人身邊。
不去窺探,是他能給與他們的最大尊重。
“讓她自己決定吧。”他對著江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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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兮不知道那一夜,兄弟倆發(fā)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顧淮涌又重新回家,本來被炒掉的繆瀾,在顧淮遠(yuǎn)找她談了半小時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只不過顧家的規(guī)矩多了一條,顧淮涌的身邊必須同時保證有兩個看護(hù)在場,繆瀾知道自己在被監(jiān)視,但還是心甘情愿地留下。
至于刀片之類的利器,今后更是不可能被帶進(jìn)顧淮涌的房間。
顧淮遠(yuǎn)被公公顧萬廷臭罵了一頓,因為他大半夜帶著顧淮涌去吃了一頓小龍蝦,兩人還喝了酒,結(jié)果第二天,他哥毫不意外地拉了肚子,又不得不多住了兩天醫(yī)院。
“我跟他說,死之前要嘗嘗小龍蝦,才能死而無憾。”顧淮遠(yuǎn)顯然被罵還不知反省,“他應(yīng)該舍不得死了,畢竟已經(jīng)跟我約了第二頓。”
可即便顧淮涌打消了自殺的念頭,陸兮也不敢再踏足顧家半步了。
每個人的境況似乎都在好起來。
葉持被她拉黑了,可還是打來電話,說杰夫那一晚和晴天相處后,整個人從里到外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正在積極配合醫(yī)生治療,他對她說過很多次“對不起”,但唯獨欠她一句“謝謝”,所以他靦著臉還是打來這通電話。
“陸兮,這是我最后一次聯(lián)系你,謝謝你接了這通電話,讓我把想說的話說完。”
“遇見你這樣善良的朋友,是我葉持的幸運(yùn)。以后雖然不聯(lián)系,但我知道,不管將來身處何方,好朋友都在看著同一輪月亮,那就夠了。”
掛了電話的陸兮,感性又脆弱,很沒有出息地流了幾滴眼淚。
顧淮涌也似乎不想死了,他晚上睡不著,又自己去了一趟阿隆哥夜宵,吃得不多,倒是跟那位匪氣十足的老板挺聊得來,聽老板講自己年輕時不懂事,坐了幾年牢,出來時老婆跟人跑了,老母親重病在床,他身上唯一的五十塊還是鄰居借的,人生慘到簡直沒法回想。
窮到差點想搶劫再回監(jiān)獄里,是他媽扇了他一巴掌,把他徹底扇醒。
這才一步一腳印,從推著三輪車在路邊做炸串做起,一步步拼搏到了今天。
顧淮遠(yuǎn)也陪著他哥又去吃了一回小龍蝦,很驚詫地回來告訴陸兮,他哥正跟老板討論,合伙開一家夜宵攤,隆哥出技術(shù)出人,他哥負(fù)責(zé)出錢。
陸兮做夢都沒有想過,顧淮涌這樣眼高于頂、從不把窮人看在眼里的男人,有一天會走到市井老百姓當(dāng)中去,主動成為他們當(dāng)中的一員。
當(dāng)年很嫌棄城中村生活的他,現(xiàn)在竟然重走他弟弟的路,打算成天和底層普通人打交道。
“你哥認(rèn)真的嗎?”她最近有些神經(jīng)衰弱,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應(yīng)該是認(rèn)真的,最近他天天往外跑,和阿隆在看場地。”
顧淮遠(yuǎn)也覺得不可思議,他是對他哥建議過“找點事做”,但是萬萬沒想到他這樣一個赫赫有名的商界精英、身家億萬的富翁,自殺未遂后吃了一次夜宵,竟然跑去和人開夜宵攤,還說干就干了。
這消息跟他想要自殺一樣,給人莫大的震撼。
“那個阿隆哥,坐過牢的,人品信得過嗎?”陸兮對陌生人總有奇怪的隔閡感,輕易不敢信任。
顧淮遠(yuǎn)笑了笑:“你還是不了解我哥。”
“嗯?”
“論狠,我還不及他一半,阿隆不被他吃掉,已經(jīng)該慶幸了。”
每個人的情況似乎都在肉眼可見的好轉(zhuǎn),唯獨陸兮,她覺得自己不對勁,她像是得了應(yīng)激創(chuàng)傷,每天疑神疑鬼,除了自己,好像再也不敢輕信別人。
她甚至開始考慮做全職主婦,在家專心帶女兒。
最近發(fā)生的每件事,無辜的晴天都被牽連其中,陸兮作為媽媽,到今天還在自責(zé)。
是她太過忽略女兒,才會令女兒卷進(jìn)這一次次風(fēng)波之中。
她不堪一擊的心臟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第三次意外了。
“什么?!”
聽說她想撂手不干,楊姿言反應(yīng)尤其大,眼珠子幾乎要從眼眶里彈出來。
她極不能理解:“是別人犯錯,為什么最后要你承受犧牲事業(yè)的代價?”
從最初就開始并肩戰(zhàn)斗的伙伴突然提出要退出,楊姿言像是要哭了:“我們那么難的時候都挺過來了,現(xiàn)在公司上了軌道,連以前高攀不上的SG,我們現(xiàn)在都可以愛答不理,你卻說你不做了,你要回歸家庭……”
“明明方法有很多,明明很多職業(yè)女性都能兼顧家庭和工作,為什么你要放棄?知不知道女人撿起夢想有多難?我不理解……”
楊姿言失望地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陸兮黯然坐在辦公室里,周圍靜得出奇,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唯獨她,生活在不安動搖之中,明明知道這樣平白無故地陷入焦慮情緒是不對的,但依然攔不住每天要胡思亂想。
作為枕邊人,顧淮遠(yuǎn)也發(fā)現(xiàn)了她情緒上的沮喪。
“怎么了?剛才不舒服嗎?”
這段時間兩人經(jīng)歷了不少,工作又累,自然影響到了晚上睡前運(yùn)動的積極性,快七八天沒做,顧淮遠(yuǎn)好不容易等女兒睡熟,要了一次,就食髓知味地想再要。
可惜陸兮興致缺缺。
“舒服的,就是累了。”白天跟楊姿言的爭執(zhí)一直徘徊在她腦海,令她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她想做一個好母親,可是做一個好媽媽是有前提的,總有人說完美女人可以兼顧多種社會角色,她不清楚別的女性是如何做到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失職,她既沒有提防可能發(fā)生的意外,也沒有時時在晴天身邊守護(hù),她難辭其咎。
她疲憊地翻身想睡,卻被顧淮遠(yuǎn)強(qiáng)硬地扳過來,他直直盯著她的臉:“你這幾天不對勁。”
“我沒有。”
陸兮說不清楚自己的感受,又不想連累他跟著自己為要不要全職的事情心煩,索性閉上了眼睛。
這樣既不撒嬌也不愛笑的陸兮是陌生的,顧淮遠(yuǎn)慌神:“老婆,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嗎?”
“沒有,跟你沒關(guān)系。”陸兮無奈睜開眼睛,和他憂慮的眼睛對上,心里一軟,“是我最近在考慮一件事,但還沒想好,有點煩。”
“說出來,我?guī)湍阋黄鹣耄俊?br/>
陸兮卻搖頭,“不,這件事有我一人煩就夠了,你已經(jīng)很累了,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
顧淮遠(yuǎn)翻身在她上方,仿佛要看見她心底深處:“我們是夫妻,為什么要說這么見外的話?”
“可是夫妻之間,也有不想麻煩對方的時候啊。你哥那邊,我就幫不了你什么,同樣的,你也有幫不了我的時候。”
身上的男人突然很泄氣地躺在她身側(cè):“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你那年突然要走,其實不是沒有征兆的。”
陸兮吃驚地看向他。
顧淮遠(yuǎn)將她摟到自己懷中,貼著她的心跳:“你那時,就是這樣滿腹心事的樣子,問你,你又說沒事,那時我單純,以為真沒事。”
“我想著明天就有手術(shù)的錢了,根本沒想到,你已經(jīng)不打算給我們明天了。”
他一針見血地看著她,儼然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一旦你心里裝著事,第一反應(yīng)是把我排除在外,這已經(jīng)成了你的習(xí)慣,對不對?”
“你也在怪我,對不對?”
陸兮無言以對,沖動地捂住了他的嘴:“不要再說了。”
“對不起。”這段時間的壓力全部化作眼淚,陸兮哭濕了他的T恤,“我真的很亂,你再給我點時間。”
“好,我給你時間。”顧淮遠(yuǎn)拍著她的后背,悄然嘆氣。
隔天陸兮因為一些工作必須去公司,帶著晴天去上班,楊姿言卻沒出現(xiàn),打了電話過去,她在電話里顯得有些驚慌,像是遇到了麻煩。
“哦,沒事,想燉鍋排骨,我出去洗了個車,鍋給燉裂了。”
楊姿言可是從來不下廚的女人,陸兮這輩子都不會把她和廚房劃上等號,問了才知道,她從小看著長大的鄰居弟弟前兩天來投奔她了,昨天打籃球摔成骨折,鄰居阿姨就這么一個寶貝兒子,打電話過來千叮嚀萬囑咐,楊姿言只好留下來照顧一天。
陸兮還想問幾句,不過楊姿言顯然抽不出空,急著要撂電話。
她急匆匆說:“哦對了,許興和今晚搞了一個酒會,同行去的挺多的,我過不去,兮你去露個面吧。”
陸兮并不想去,熟人太多,她最近本來就心情不好,不想疲于應(yīng)付那幾張面孔。
楊姿言也不逼她,很快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后,她思考良久。
她自然聽出了楊姿言的失落,姿言是不是心里在嘀咕,那個以前愛縮在殼里的陸兮又回來了,那個要一往無前的陸兮又被懦弱打回原形。
心里突然一陣煩躁。
她還沒有做好要不要做全職主婦的決定,既然還身在其位,就凡事應(yīng)該以公司為先,個人情緒放一邊,才是專業(yè)的態(tài)度。
不就是一個同行辦的小型酒會?至于讓她如臨大敵嗎?
如今的弗蘭規(guī)模已經(jīng)不同以往,行業(yè)巨鱷給面子,她沒道理不去參加。
她打電話給老吳,要他過來將晴天接走,送到她爸那里。
大約是有錢老公給的底氣,婚后有一陣子她花錢如流水,把這幾年壓抑的購物欲都釋放出來了,衣帽間被她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今天這差點被閑置的衣帽間就有了用武之地,她挑了一條簡潔大方的鵝黃色修身裙,是某個奢侈品大牌的春季款,站在鏡前,不會美得咄咄逼人,卻也不會過于低調(diào)。
酒會在海格斯上下三層的新展廳舉辦。
陸兮在去展廳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相熟的設(shè)計師同行,得知許興和也有脫離SG,自立門戶的意思,丁黎與他鬧了不愉快,今晚自然是不會到場。
略一思索,陸兮就明白了。
許興和這只老狐貍,必然是從他們身上看到了未來的趨勢,和SG聯(lián)系得過于緊密,將來也會有受制于平臺的一天,現(xiàn)在未雨綢繆,總好過將來被動的處境。
何況,SG在家具行業(yè)若是品牌度過高,被削弱話語權(quán)的也是海格斯這樣的大品牌,如果消費者只記得SG這樣的大賣場,對一向追求品牌價值的海格斯來說,也不是樂見其成的事。
陸兮進(jìn)了展廳,悄然參觀這環(huán)境,不得不嘆海格斯的財大氣粗,不說家具本身,就是這展廳高級的設(shè)計感、絕佳的地理位置,都不是弗蘭這樣的小品牌可以匹敵的。
別人都那么拼命,她竟然還想著要不要做全職主婦,想到這,她又恨自己不是男人了。
如果是男人,她就可以心無旁騖地向事業(yè)沖刺,而不用總是擔(dān)心會不會忽略孩子,自己是不是個合格的好媽媽。
肩膀被人輕碰一下,她轉(zhuǎn)身,朝對方揚(yáng)起嘴角。
“嗨,嘉澎。”
作為酒會的年輕主人,許嘉澎今晚英俊耀眼,他欣賞美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她白皙精致的臉。
“老板,你今晚比維納斯還美。”他不吝贊美。
被異性贊美,陸兮還是難為情:“你現(xiàn)在身份不一樣了,不要再笑話我了。”
“我可是領(lǐng)過你發(fā)的工資的。”許嘉澎灼灼看著她,將她的一顰一笑默默印在心里,“一日老板,終生都是我的好老板。”
“隨便你吧。”陸兮抿了一口果汁,眼睛亂飄,掩飾不擅于社交的尷尬。M.XζéwéN.℃ōΜ
然后她就看到了丁璇。
丁璇今晚光彩照人,豐胸窄腰,挽著一位陌生男士的手臂,正與許興和寒暄。
想必她今晚是代表丁黎出現(xiàn)。
畢竟SG和海格斯還有合作關(guān)系,并沒有完全割席。
丁璇的出現(xiàn),令陸兮頓時百般不自在。
說白了,若不是她在顧家酒會出現(xiàn),現(xiàn)在被喊做“顧太太”的,很可能便是丁璇……
她倉促扭過臉,對許嘉澎說:“嘉澎,我去一下洗手間。”
許嘉澎順著她的視線,也察覺到了丁璇的存在,立刻明白她一瞬而至的慌亂。
“不需要在意。”他用過去她教育他的口吻,“丁璇現(xiàn)在的男友對她很好,你們各自都擁有了幸福,所以,未必是壞事。”
未必是壞事——
這話聽上去總有些諷刺,陸兮笑得勉強(qiáng):“謝謝你的安慰。”
“但這始終是我的一個心結(jié)。”她深呼吸,“我去下洗手間,她今晚會來,也許是有話要對我說。”
許嘉澎一愣,他以為她是下意識想逃避,卻沒想到她是要直面對方。
陸兮在洗手間里補(bǔ)了點口紅,等了一會兒,果然丁璇裊裊走到鏡前,在鏡子里幽幽打量她,還有她的無名指上的婚戒。
她復(fù)雜的目光立刻酸溜溜的,像是在醋缸里泡過。
“他為什么給你挑了這么一個寒酸的戒指?”她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實,因此而精神振奮,“這種一克拉的鉆戒,一文不值,我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更別說戴在手上了,很丟人的。”
陸兮面色平靜:“這是五年前他沒日沒夜工作一個月,每天只睡四小時攢錢給我買的戒指。”
話音剛落,丁璇原本得意的臉明顯一僵。
女人曬鉆戒不算稀奇,堅如磐石的愛情才是時下真正稀缺的,且用錢買不到的。
“處心積慮嫁給他,你以為你就是光鮮的豪門媳婦了?你這么想,你婆婆這么想嗎?”丁璇妝容精致的臉泛著冷笑。
陸兮一怔:“有話請直說。”
“哈,登記了又怎么樣,有女兒又怎么樣?你婆婆還不是照樣提防你。”
丁璇撫摸著手指上熠熠生輝的鉆石戒指:“你知不知道,你婆婆私底下帶你女兒去做過DNA親子鑒定,他們這種豪門,防女人就像防洪水,你以為憑你女兒這張臉,他們就會信你嗎?醒醒吧,你就是再生一個,他們私底下還是不信你,說不定哪天趁你不注意就又抱著做親子鑒定了。”
“貴婦圈都知道你婆婆做過什么,偏偏你還被蒙在鼓里,你是嫁給了他,可是他的家人認(rèn)可你嗎?”
“就憑你這樣的出身,你配嫁進(jìn)他家嗎?呵,戴著一克拉的戒指到處炫耀愛情,拉低了男人的身價還洋洋得意。”
丁璇像斗贏的母雞,婷婷裊裊地走了,留下陸兮站在原地,久久發(fā)不出聲音。
陸兮從洗手間出來時,目光沉靜,眼睛有點紅,妝糊了一些,似乎是用水潑過臉。
“你怎么了?沒事吧?”許嘉澎在外面等她很久,心不在焉地應(yīng)付了幾輪客人,就過來找她。
“沒事。”陸兮顯得有氣無力,“我先走了。”
許嘉澎卻攔在她前面,語氣不善:“丁璇對你說什么了?”
丁璇出來以后,他暗中觀察她,見她神色亢奮,端著酒杯花枝亂顫地靠在新男友懷里,不分場合地大笑,顯然是出氣出舒坦了。
“沒什么。”陸兮深呼吸了一下,明顯不欲多說,“都是一些我該知道的。”
“他背叛你了嗎?”許嘉澎拳頭已然捏緊,“如果他對你不好,我不會什么都不做的。”
“不要管我,過好你自己的生活吧。”陸兮口氣淡淡地越過他,徑直離開。
她回家時,顧淮遠(yuǎn)已經(jīng)帶著晴天回來,他在書房忙碌,她端了一杯枸杞茶進(jìn)去,他還在反復(fù)誦讀明天出差要用的演講稿。
見她進(jìn)來,他甚至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有點像小學(xué)生?”
陸兮輕笑:“不是像,根本就是一樣。”
顧淮遠(yuǎn)抿了一口老婆送的愛心枸杞茶:“明天這個論壇云集了各路大佬,媒體也不少,我要代表科技企業(yè)上臺發(fā)言,你還別說,真有點緊張。”
“緊張什么呀,你這臉一上臺,就成功一半了。”
“嗯,希望明天能靠臉蒙混過關(guān)。”
“一定可以的,哥哥的臉這么能打,你準(zhǔn)備吧,我先去睡了。”陸兮轉(zhuǎn)身要離去。
“今晚順利嗎?”顧淮遠(yuǎn)在背后叫住她,他知道她今晚參加了一個同行業(yè)的酒會,百分百會見到過去的助手。
許嘉澎是海格斯老板的兒子,卻隱姓埋名做她助手,陸兮之前跟他坦白過。
即便他們已婚,這個年輕人,也還是他小心提防的對象。
陸兮靠在門邊,臉色驟然轉(zhuǎn)冷:“你究竟想問什么?”
顧淮遠(yuǎn)放下了演講稿,走到她身前,顯得有些猶豫:“對不起,我是不是該給你留點隱私?”
“當(dāng)然,再這樣下去,我會窒息的。”陸兮平靜地說出心里的吶喊。
顧淮遠(yuǎn)直覺不對:“怎么了?我讓你窒息了嗎?”
“沒有,跟你不想干。”陸兮背過身去,甚至懶散地打了個哈欠,“準(zhǔn)備好就趕緊回來睡,明天還要趕飛機(jī)。”
想到她最近怪怪的,兩人明顯沒有過去那么坦誠布公,顧淮遠(yuǎn)吃過一次虧,因此心事重重,可是又知道她倔起來絕不是溫順的脾氣,盤算著等工作忙過去,要帶她出去度個假。
陸兮為顧淮遠(yuǎn)整理好出差的行李,送他出門后,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打了個電話,交代助手做了一些事后,又跟著劉姨整理行李。
下午四點以后,她估計了一下時間,知道顧淮遠(yuǎn)的演講已經(jīng)結(jié)束,她在機(jī)場的洗手間給他打去一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聽到他熟悉又溫暖的“喂”,她眼眶一熱,眼睛酸澀,有什么快要落下來。
“對不起,老公,我現(xiàn)在在機(jī)場。”
電話那頭的顧淮遠(yuǎn)心跳漏了一拍,揚(yáng)起的嘴角下沉,婉拒了要上來攀談的媒體,迅速走到了角落無人處。
他知道她的口氣蹊蹺不對勁,但還是努力裝作不知情,也不責(zé)怪。
“老婆,怎么去機(jī)場?要去哪兒?”用輕松的語氣問這些問題時,他的心其實顫得厲害。
她過去的記錄并不良好,曾經(jīng)的出走,到現(xiàn)在還在他的心上留有疤痕。
陸兮仰著臉,把那股酸澀逼回去,跟他坦白:“去最南邊的大海,女兒,媽,還有劉姨,跟我一起去,飛機(jī)一個小時以后就起飛。”
顧淮遠(yuǎn)明白確實出事了,她不穩(wěn)定的情緒終于爆發(fā)。
即便焦慮,他的嗓音依然溫柔堅定:“老婆,你要去旅行,是不是忘帶了什么?”
“對,我忘帶了最重要的人。”
“我忘帶了你。”
陸兮聽不得他那么溫柔的語氣,他明明就很生氣,卻用那么患得患失的口吻和她說話,他一定在害怕她又要扔下他,害怕過去的悲哀再次上演,他們又要蹉跎光陰。
“對不起,我又想任性了。”她坐在馬桶上,不再約束自己,任由自己被眼淚淹沒,“這段時間發(fā)生很多事,每一件都和女兒有關(guān),我已經(jīng)承受不來,我真的需要去一個暫時沒有你的地方,去海邊散散心,過一個短暫的假期。”
“你放心,我不會像上次一樣任性的,我就出去放松幾天,我會回家的。”
“我就是——”她擦著眼淚,眼淚卻越流越兇,“需要喘口氣。”
顧淮遠(yuǎn)松了松領(lǐng)帶,他已經(jīng)被她哭得喘不過氣來,想站在她面前問個究竟,卻深知自己沒有翅膀,只是個凡人。
“為什么要去一個沒有我的地方?是我做錯了什么,我讓你喘不過氣來了嗎?”
聽到他一字一句的痛心質(zhì)問,陸兮還是搖頭否認(rèn):“你不需要知道,你就讓我在海邊待幾天就好。”
“你放心,我會帶著女兒回來的。”再不想被他的溫柔挾持,她狠心掛了電話。
當(dāng)陸兮正和女兒坐在飛機(jī)上,疲于應(yīng)付著女兒“爸爸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之類的問題時,顧淮遠(yuǎn)也推掉了所有的應(yīng)酬和明天的活動,以最快的速度趕回A市。
他直覺她昨晚的情緒不對,雖然她極力掩飾,但她的眼睛騙不了人。
他連她勉強(qiáng)笑時的弧度都一清二楚,更別說她昨晚甚至沒出現(xiàn)什么笑容。
所以他幾乎可以肯定,她一定是見到了什么人。
他問楊姿言要到了許嘉澎聯(lián)系方式,楊姿言還有些莫名其妙:“你找這小子做什么?怎么了?這小子還纏著陸兮嗎?你要找他決斗?”
她又發(fā)現(xiàn)了關(guān)鍵:“咦,她說全家去旅行,怎么你沒去嗎?”
“以后再跟你解釋。”他迅速地掛斷了這通尷尬的電話。
他找到許嘉澎,果然年輕的男人不好應(yīng)對,約他在一個拳擊館見面。
“聽說你練打拳,不巧,我最近也有在練。”
許嘉澎露出一身健碩肌肉,手上戴著厚重的拳擊手套,狹長的眼尾帶著挑釁:“你打贏我,我就告訴你,她那晚見了誰。”
“否則,你休想從我嘴里聽到一個字。”
“好,一言為定。”
顧淮遠(yuǎn)利索地脫下礙事的襯衫,戴上手套,氣勢凌厲地擺好攻擊姿勢。
兩個同樣年輕健碩的男人,還未出擊,便各站一邊,蓄勢待發(fā)地用眼神撕咬著對方。
攻擊開始。
顧淮遠(yuǎn)主動出擊,許嘉澎也不落下風(fēng),兩人專挑對方的弱點攻擊,一個抱著盡快結(jié)束戰(zhàn)斗的念頭,一個感受到對方拳頭的快狠準(zhǔn),不得不出于本能放手,漸漸被動,出拳亂了節(jié)奏。
形勢開始往一邊傾倒,許嘉澎出了三下空拳,得到的卻是對方精準(zhǔn)而來的一拳,他揍得顧淮遠(yuǎn)嘴角出血,他自己的情況則更糟糕一些。
最后,顧淮遠(yuǎn)瞅準(zhǔn)他的弱點,一拳將他擊倒在地。
許嘉澎躺在地上直喘氣。
“想贏我,再練三年還差不多。”顧淮遠(yuǎn)同樣喘得厲害,軟趴趴地半蹲下來,“說吧,是男人就說話算話。”
“你確實比我強(qiáng)。”許嘉澎服輸,“丁璇,她見到了丁璇。”
顧淮遠(yuǎn)眉心皺出川字:“丁璇對她說什么了?”
“不知道。”許嘉澎搖頭,“她不肯告訴我,只是說她知道了一些她該知道的。”
她該知道什么呢?
顧淮遠(yuǎn)滿目茫然。
他打電話給丁璇,丁璇接到他電話表現(xiàn)得一點不意外,甚至諷刺地問:“怎么?你老婆沒有告訴你嗎?”
她好不容易找到折磨他的機(jī)會,當(dāng)然愿意一字不落地告訴他,他老婆為了什么而崩潰出走。
“還好我沒嫁給你,連老媽都搞不定的男人,就送給你老婆這樣的貨——”
不給她再羞辱陸兮的機(jī)會,顧淮遠(yuǎn)冷酷地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