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雖然寧婉多次強調社區(qū)法律工作并不容易,但傅崢其實并沒有放在心上,比起他以往經手的幾千萬美金標的額的案子,這種雞毛蒜皮的民事小糾紛簡直讓他辦起來都覺得沒有任何挑戰(zhàn)。
他一邊翻看史小芳和劉桂珍的陳述以及提供的一些證據(jù)材料,一邊就開始后悔起自己決定拓展民事領域的決定來,因為民事領域看起來比商事更對自己毫無吸引力,一馬平川到連一點起伏都沒有。
傅崢想起寧婉最后的那番挑釁,更是忍不住冷笑出聲,真是夏蟲不可語冰,十足的井底之蛙。
寧婉這種人他不是沒見過,守著自己丁點大的地盤,就覺得是全世界全宇宙最珍貴的寶座,別人都眼紅著覬覦了。這種人根本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或許這輩子也不知道自己根本看不上她這一畝三分田,也虧得高遠還說她在社區(qū)口碑好,可見人民群眾真的太好糊弄,大概她這種兩面三刀的和稀泥大法,反而深得人心吧。
其實客觀的說,寧婉長得是不錯,但心胸狹隘為人斤斤計較,品行根本稱不上她的外貌,傅崢只覺得自己在這個社區(qū)待三個月都嫌長,他考慮順利辦完這個案子就直接以合伙人身份回律所總部算了。
自己用了份假簡歷,因為看起來像個沒經驗的新人,她就論資排輩上了,還可著勁排擠自己,看起來像是給自己提醒,但不就是以為自己沒經驗,所以夸大辦社區(qū)案件的難度對自己“恐嚇”嗎?
傅崢就不知道了,這種案子能有多難?就算沒有實質性損害構不成侵權,也可以尋求物業(yè)的幫助,物業(yè)解決不了,那還有市容環(huán)境衛(wèi)生主管部門。
傅崢以為這種小事,大約就是止于物業(yè)了,連找主管部門的必要都沒有,然而等他真的聯(lián)系了小區(qū)物業(yè),才發(fā)現(xiàn)并不是這么回事……
“不好意思啊,律師,你別和我說什么法律規(guī)定不規(guī)定的,就這么說吧,如果是在小區(qū)的公共區(qū)域里養(yǎng)雞,我們物業(yè)當然是有義務處理的,但現(xiàn)在這個雞,養(yǎng)在人家自己房子里,我們怎么管得著啊?總不能手伸那么長連人家私人產權房里養(yǎng)什么都管吧?何況我們也沒有執(zhí)法權啊,就算是養(yǎng)在公共區(qū)域的,我們也只能勸誡說服人家。”
“……”
傅崢在物業(yè)碰了壁,也沒氣餒,很快,他又找到了市容環(huán)境衛(wèi)生主管部門,不管如何,在公寓樓小區(qū)內養(yǎng)雞就是違法的,一旦向這些主管部門投訴了,是必須要處理的,養(yǎng)雞的劉桂珍要是不配合執(zhí)法,那主管部門就得強制執(zhí)行對雞進行撲殺。他對寧婉那套調解不買賬,他只信奉依法辦事,法律白紙黑字都規(guī)定的事,難道作為律師還走歪門邪道嗎?
果不其然,他一投訴,主管部門給予的答復就完全如他所料——
“對于這種在小區(qū)里養(yǎng)雞的,根據(jù)規(guī)定是要強制撲殺的。”
工作人員推了推眼鏡,給予了肯定的回答,只是傅崢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對方繼續(xù)道——
“但是吧,雖然我們有執(zhí)法權,遇到真的特別不配合的居民,撲殺工作也會很難推進,畢竟如今法治社會,我們也不能暴力執(zhí)法啊,我們要是帶著撲殺工具去敲門,對方不開門,我們也不能破門而入的,而且就算開門了,我們說明來意后,對方不同意不許我們進門,我們也不能強行進入人家私宅,現(xiàn)在這些事很敏感的,我們也非常注意在法律范圍內辦事,一旦真的撲殺過程里和居民出現(xiàn)推搡或者肢體沖突,萬一被拍了視頻上傳,那可是大事。”
對方看向了傅崢:“你是律師,這道理肯定懂,就像法院的強制執(zhí)行,也不是所有案子都能進行的,什么撫養(yǎng)權啊贍養(yǎng)啊這類,人家要是真不愿意,也沒法逼著人家做,或者遇到老賴,直接躺平,也是沒辦法。”
“……”
對于傅崢來說,民事法律工作無外乎就是法律條款上寫的那些,他是萬萬沒想到到實踐里,竟然還有這么多門道。
他原本在美國執(zhí)業(yè)做的一來都是商事,合同條款白紙黑字,辦起案子來干凈利落;二來就算涉及到執(zhí)行細節(jié)問題,那也是自己手底下助理律師去盯著的工作,現(xiàn)在一下子經手這種基層案子,沒想到一只雞都那么難搞,可以說是聞所未聞,還真是有點水土不服。
這工作人員真誠建議道:“所以說,我勸你還是先做通對方的思想工作,能主動地配合我們主管機關的工作。”
傅崢抿了抿唇,他有些頭痛,要是能說服劉桂珍,自己何必跑這里呢?
只是執(zhí)行無門,他不得不重新回了社區(qū)律師辦公室。
傅崢有點想不通,寧婉是烏鴉嘴嗎?自己兜兜轉轉繞了一圈,最終的解決方法或者還真的得是她最初說的調解……
一想到這里,傅崢就忍不住看了寧婉一眼,此刻這女人正坐在辦公室里,一臉歲月靜好早知如此般地看著傅崢來來回回電話兜兜轉轉奔波,仿佛早就預見了他的失敗,她喝了口茶,笑瞇瞇地問傅崢:“如果你真的解決不了的話,也不用害羞,打個寧老師熱線就行了,沒什么的嘛,男人要能屈能伸,不就敬茶拜師嗎?我又不是要你磕頭……”
傅崢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想讓他低頭?呵,沒可能的,就算調解,自己也有辦法解決這個案子,畢竟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叫事。
他直接上門找了劉桂珍,對方剛開了門,傅崢也懶得虛與委蛇,徑自掏出錢包,抽了五張遞給劉桂珍:“現(xiàn)在活雞一般一百多一只,我出五百,能不能把你的雞賣給我?”
他自己倒貼錢,買下雞,直接解決雞叫擾民問題,總好過被寧婉嘲笑。
劉桂珍愣了愣,但隨即便是拒絕:“不行,這雞真的不行,這雞是……”
傅崢面無表情,繼續(xù)又從錢包了抽了五張人民幣出來:“那一千能賣嗎?”
“這不是錢的問題……”
傅崢從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在這里為一只雞討價還價:“一千五,一口價。”
他的底線其實是五千,但傅崢樂觀地覺得,兩千就能全部搞定了。他甚至都計劃好了,等買到了雞,就送到高遠推薦的那家私房菜館,叫廚師給自己殺了燉了。
只可惜他到底失了算,沒想到劉桂珍竟然完全不為所動,甚至還很生氣,轉身從家里把掃把都舉出來了,一個勁就把傅崢往外趕:“說了不行就是不行,一個兩個的都以為用錢就能擺平人啊?少瞧不起人了!誰還差那一兩千塊的錢啊!就算給我一萬塊我也不賣!人活在這個世上,最重要的不是錢,是守信!你和史小芳一樣,就是看不起我是外地人,覺得我們就是見錢眼開,給點錢就和哈巴狗似的了,滾!下次別讓我見到你!”
“……”
*****
傅崢沒想到自己是被打出來的,他陰沉著臉回到了辦公室,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個細節(jié)出了問題,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辦公室門口,史小芳正臉色不善又焦慮地候著自己,等傅崢一進辦公室,她幾乎就快貼到他臉上般迎了上來。
“傅律師,事情搞定了吧?你昨天答應我說今天能解決讓我先回家的,劉桂珍把雞給處理掉了嗎?”
傅崢眼前是史小芳殷切的目光,而另一旁,寧婉饒有興致又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仿佛一只母老虎,在等待最恰當?shù)臅r機,只要傅崢給出否定的答案,她就準備一口咬死他……
傅崢硬著頭皮向史小芳解釋:“我沒有承諾過今天能夠結案,法律糾紛也沒法承諾辦理結果……”
這本來是業(yè)內眾所皆知的道理,在美國,傅崢的客戶都是成熟的企業(yè)或者富有的個人,受過良好的教育,擁有成熟的法律理念,對此心照不宣,可惜在國內,尤其在社區(qū)這樣的基層……
史小芳當場炸了:“你這什么人啊!你怎么做事的?!是不是嫌棄我的案子雞毛蒜皮,根本沒上心啊?!看你穿的人模狗樣,原來是個繡花枕頭!”
史小芳這樣的中年女子,嗓門奇大中氣十足,戰(zhàn)斗力也是頂天的,訴求沒有達成,立刻就變臉了,逮著傅崢就是一頓“凈化心靈”式怒罵,傅崢這輩子沒經歷過這種陣仗,他除了耳膜微微發(fā)疼外,甚至恍惚地覺得自己是不是來到了溝通靠吼的原始社會,那時,人類文明還遠沒有開始……
“行了行了,史阿姨,我們傅崢是新來的,還沒那么有經驗,但為你可真是跑上跑下掏心掏肺了,他就是不太會說話,但你放心,我保證明天他就給你解決那雞叫。”
最后傅崢在史小芳的國罵里快要懷疑人生了,寧婉終于裊裊婷婷地站了出來,她柔聲細語地安撫了下史小芳:“阿姨你呢,現(xiàn)在先趕緊去超市吧,今天店慶打折呢,滿五百減二百五,去得晚,東西都要被搶光了。”
史小芳本來正在氣頭上,得了寧婉的保證,當即緩和了下來,又一聽超市這么大力度打折,一時之間一點心思也沒有了,當即告辭轉身就往超市趕。
*****
于是辦公室里只剩下寧婉和傅崢了。
寧婉臉色猶如玫瑰花瓣一樣紅潤,傅崢卻臉色鐵青,以往最復雜最疑難,所有人都覺得他穩(wěn)輸?shù)陌缸樱寄芊磾閯伲瑓s沒想到如今面對一只雞,竟然遭遇了人生之恥。
“你去找劉桂珍談用錢買她的雞了吧?”
面對寧婉的問題,傅崢抿著嘴唇,不想回答。
寧婉卻一點沒顧忌他的情緒,只是輕飄飄地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傅崢啊,金錢是真的買不到快樂的。”
傅崢有些咬牙切齒:“你怎么知道我用錢買不到快樂?”
寧婉一臉惋惜地搖了搖頭:“你這個人辦案,怎么一點都不貼近當事人呢?你但凡打聽打聽劉桂珍那只雞是為什么養(yǎng)的,你也不至于花錢上門討罵啊。”
傅崢冷冷地看著寧婉。
寧婉也不賣關子:“那雞啊,不是劉桂珍自己養(yǎng)的,是她替她的雇主養(yǎng)的,雇主出國度假了,才把雞交給劉桂珍照顧。她跟著這個雇主干了十來年了,她是外地來容市的,容市本地人有些排外,當初她一口外地口音,家里男人遭遇了車禍,小孩又生著病,還沒什么文化,沒人愿意給她一份工作,就她那個雇主,覺得她可憐,讓她給自己打掃衛(wèi)生,給的工錢比當時市場價還高一倍,最后她一家人轉危為安,在容市安頓下來,都是靠這份工作,所以她特別感激,把這個雇主當恩人,這雇主關照她做的事,她說什么也會做好。”
“你可能覺得劉桂珍又沒文化又看起來也挺窮,錢一定會讓她動心,一千不夠那就兩千。你這種家境好的人可能不知道,像我們這樣的窮困小老百姓,也是很有骨氣的好嗎?”
“就算買不了那只雞,我也能借助執(zhí)法部門強制撲殺,雖然執(zhí)行難,但也并不是一定不行,畢竟在小區(qū)養(yǎng)雞就是違法的。”
可惜傅崢這一番話,一點沒引來寧婉的贊同,她咯咯咯笑起來:“傅崢,你這個人怎么一點好奇心也沒有呀,你都不問問劉桂珍這個雇主養(yǎng)這只雞干什么?”
傅崢面無表情道:“這關我什么事。”
“當然關你的事,劉桂珍的雇主是個藝術家,開了個畫畫工作室。”寧婉眨了眨眼,看向傅崢,“如果你再好奇一點,去查查這位藝術家的名字,就會發(fā)現(xiàn)對方還挺有名的,特長就是畫雞,最近在工作室里開設的課程就是如何畫雞,所以需要一只活雞模特,這門課程分為1和2,去年的1里剛教完怎么畫雞頸和上復羽、背部還有雞翅和尾羽,今年的課程2里要繼續(xù)教怎么畫腹部、雞大腿和雞爪呢,他信奉為了讓學生更好地畫出雞的神韻,必須有活體參照物。”
“所以這只雞他養(yǎng)來既不是吃的,也不是作為寵物的,而是作為教學用途的。”寧婉笑笑,“就像是人體寫生模特一樣,課程1畫的是這只雞,課程2里自然不能改了模特,還得保證是同一只雞,所以劉桂珍是怎么都不愿意把雞處理掉的,她不能辜負自己雇主的一片信賴,而你……”
寧婉看了傅崢一眼:“也沒辦法求助環(huán)境衛(wèi)生主管部門,因為雖然《城市市容和環(huán)境衛(wèi)生管理條例》里規(guī)定了市區(qū)不準養(yǎng)雞,可有一個例外,因教學、科研以及其他特殊需求而飼養(yǎng)的除外,很不幸,和你杠上的這只雞,是只高貴的模特雞,這藝術家雇主還挺遵紀守法,交給劉桂珍之前還特地去辦理過備案,人家劉桂珍還正兒八經是合法養(yǎng)雞。”
“……”
傅崢做夢也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只有故事的雞。
可既然是合法養(yǎng)著的教學雞,劉桂珍又態(tài)度堅決不為錢所動,這解決雞叫擾民的問題顯然進入了死局。
傅崢黑著臉抿著唇沒說話,寧婉卻是一臉春風得意,她瞥了傅崢一眼:“走投無路了吧?你可以選擇求我。”
傅崢冷著聲線:“騙我求你就算了,這種情況,你也不可能有辦法。”
“我要有辦法呢?”
“你要有辦法,別說叫你一聲寧老師,叫你爸爸都行。”傅崢看了寧婉一眼,有些不自在道,“你要沒辦法,明天史小芳你招架。”
“行。”
只是嘴上這么答應著,寧婉的態(tài)度看起來卻一點也沒上心,傅崢看著她應完聲就繼續(xù)盯著自己的手機,不停發(fā)著什么信息,像是和誰在聊天。看她全神貫注等待回復的模樣,八成是在和她那個男朋友繼續(xù)土味情話的濃情蜜意。
這種敷衍的工作態(tài)度,能辦的成事才怪了。
傅崢今天第三次后悔起來社區(qū)的決定來,他覺得自己不是來歷練,是來歷劫的。
好在這時,寧婉終于結束了她的聊天大業(yè),她笑了笑:“那有個事先確認下,這是你的案子,我只是幫你擦屁股,所以辦案經費……”寧婉咳了咳,暗示地看向傅崢。
傅崢抿了抿唇:“辦案經費我報銷。”他倒要看看寧婉能有什么辦法。
“那走吧,跟我來。”她起身朝傅崢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傅崢不明所以,但還是起身跟上了寧婉,可惜即便這個時候,她好像還沒有任何緊迫感,竟然沒有直奔劉桂珍家,反而是跑到了社區(qū)外的水果店。
“這個草莓不錯,給我弄兩斤。”
她又試吃了一個車厘子:“這個甜還新鮮,也給我兩斤。”
……
傅崢就這么看著她東挑西選了一堆時令水果,然后寧婉招了招手:“傅崢,來付錢哎。”
“……”
自己確實是說了辦案經費可以報銷,但寧婉假借辦案名義薅自己羊毛就說不過去了。
傅崢忍著頭痛,面無表情地付了錢:“你辦案需要水果?”
“需要啊。”寧婉理所當然地看了傅崢一眼,“不然你待會上劉桂珍家門空手去?人家憑什么給我們開門愿意和我們溝通?就憑你沒多久前才用錢侮辱了人家嗎?”
寧婉說完,看了傅崢一眼,才突然后知后覺地反應了過來:“你以為我假公濟私侵吞你的辦案經費買水果給自己吃啊?”她瞇著眼睛笑了笑,“我寧婉,才不屑于做那種靠坑蒙拐騙吃水果的事好吧。要吃也吃你自愿感恩戴德向我這個老師上供的水果啊。”
傅崢抿了抿唇,沒說話,只覺得寧婉在說大話。他仍不覺得寧婉靠幾盒水果就能改變什么。
只是等他跟著寧婉上了劉桂珍家,才發(fā)現(xiàn)寧婉說的沒錯,伸手不打笑臉人,雖然劉桂珍并不待見社區(qū)律師上門,但見著這么多水果,也實在沒好意思把人趕出去,好歹板著臉讓人進了屋里。
確實如劉桂珍自己所言,她是個愛干凈的人,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也根本沒有因為養(yǎng)雞就產生什么異味。
只是傅崢剛這么想,寧婉那邊就已經付諸實踐了,她毫不吝嗇溢美之詞地夸贊了劉桂珍家里的干凈清爽,又看著劉桂珍家里掛著的相片聊起了家常,從菜市場的整頓到地鐵公交的線路,聊了有快半小時,寧婉卻還是沒切入正題,還在和劉桂珍聊她孫子的教育問題。
“劉阿姨你們家小毛正好高三呢,這可是沖刺的關鍵時刻,特別要注意睡眠,對了,我聽說你們這棟樓里也有幾個高三的孩子,他們家長投訴樓下每晚八點跳廣場舞的音樂聲音太大打擾到孩子學習了呢,你家樓層住的高,不知道是不是沒這個影響。”
這女律師雖然看著年輕,但又是給自己提水果道歉,沒一上來就居高臨下地和自己講勞什子法律條款要自己處理掉雞,還能耐心又平易近人地和自己扯家常,劉桂珍的心情平復了不少,也愿意開口了,對方一說起這個廣場舞,她立刻就也感同身受起來。
“雖然我們在12樓,可這聲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往樓上沖,她們廣場舞那音樂又特別響,我家小毛也沒法安生念書,害的孩子八點多開始就常常被那音樂搞得分心,不得不把作業(yè)拖到半夜安靜了寫,早上也很早要起來學習,一直沒睡好。”
講到這里,劉桂珍嘆了口氣,開始抱怨起物業(yè)來:“都投訴幾次了,也不處理處理,又不是不讓她們跳舞,這音樂開輕點你說能死嗎?平時收物業(yè)費的時候可積極了,要他們幫我們居民做點事,就推三阻四踢皮球……”
寧婉喝了口水,正準備繼續(xù),結果一抬頭,發(fā)現(xiàn)對面傅崢正板著張臉瞪著自己,這位少爺顯然耐心就快告罄,如今支撐著他繼續(xù)坐在這里的原因,大概就是看自己如何翻車。
只可惜……
寧婉不僅不會翻車,如今已是胸有成竹,她看著劉桂珍笑了笑:“劉阿姨你放心,這件事很多居民向我們社區(qū)律師辦公室投訴,說廣場舞音樂噪音擾民,我這兩天就會把這件事給處理掉,這八-九點的廣場舞音樂雖然算不上是非正常時間的噪音,但大家平時在家里,誰還不想清凈點你說是吧?”
劉桂珍一聽說寧婉要幫忙解決這個問題,當即眼睛都亮了:“那太好了,謝謝你啊寧律師。”她也不傻,自然知道寧婉這次來訪的目的,語氣有些尷尬,“但是你要我把雞給殺掉處理掉,我是真的沒辦法,而且這雞其實是養(yǎng)著用來……”
“我知道,劉阿姨,你是個講信用的人,這雞你是替郭老師養(yǎng)的,因為是用來教學的,所以也不屬于撲殺的范圍,這我都清楚。”
劉桂珍本來總覺得社區(qū)律師就是史小芳請來的幫兇,但寧婉這一番話,她倒是有些動容,沒想到眼前的律師還特意去調查了,沒直接先入為主地覺得自己就是自私自利為了口吃的養(yǎng)著雞擾民的。
寧婉見時機成熟,聲音和緩道:“你的苦衷我清楚,但是設身處地想想,史阿姨的苦處也還請你理解,小毛起得早,雞叫對他沒影響,但也因為廣場舞噪音的影響都睡不好復習不好,史阿姨一家,尤其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外孫女,卻是因為凌晨的雞叫休息不好,咱們換位思考,您這事也確實不占理,而法律上來說,就算是教學用的雞不會撲殺,可確實也造成了雞叫擾民的結果,長久以往睡不好對方真的病了,您這就是侵權,沒跑的,要負法律責任。”
“可我……”劉桂珍臉上有些羞愧,接著就是不知所措,“可寧律師,我這答應人家的事,這可怎么辦啊,郭老師這次旅游兩個月,我還得幫他繼續(xù)看兩個月雞呀。”
“要不這樣吧。”寧婉笑了笑,“我剛才來之前,也在微博上找到郭老師的認證號和他聯(lián)系過了,郭老師要畫雞,只要雞活著,外觀沒有什么大的變化,別受傷就行,那我們完全可以在保證郭老師需求的情況下,解決掉雞叫的問題呀。”
劉桂珍詫異地抬了頭,傅崢也微微皺著眉看向了寧婉,原來她出門之前并非在和男朋友發(fā)無關緊要的短信,而是在緊急聯(lián)系那位真正的雞主人郭老師……
寧婉給了傅崢一個“好好看著”的眼神,頓了頓,接著振聾發(fā)聵道——
“那咱們把雞閹掉就行啊!”
“……”
傅崢沉默了,傅崢遲疑了,傅崢以為自己聽錯了。
寧婉卻沒去管傅崢的表情,她徑自道:“您這因為是公雞才會打鳴,只要把雞閹了,以后沒有雄性激素,它直接變成了雞公公,就不會打鳴了!郭老師畫雞也不受影響,他又不畫雞蛋蛋!”
劉桂珍愣了片刻,臉上終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是!我怎么沒想到!可……”
“你放心吧,我征求過郭老師的意見了,他同意了,不信你可以給他電話再確認下。閹割這個你也不用擔心,咱們容市郊區(qū)有個養(yǎng)雞場,那兒的師傅閹雞手法一流,他們養(yǎng)雞場上萬只公雞,全是他閹的,一只都沒出現(xiàn)過術后感染,人我都給你聯(lián)系好了,他明天就有空,咱們一起去?無痛閹雞,隨治隨走,雞好我好大家好。”
“……”
雖然傅崢完全被事情的魔幻走向給驚到了,但寧婉確實就這么三言兩語搞定了雞叫擾民,她和劉桂珍約好了明早一起去閹雞,一點沒有傅崢想象里和對方唇槍舌戰(zhàn)大打出手的場面,最后劉桂珍不僅感恩戴德,甚至還把家里剛炒的一袋栗子都塞到了寧婉手上。
……
傅崢聯(lián)想到初次相遇寧婉那張口就來的土味情話和精神不太正常的聊天方式,一時之間發(fā)自肺腑地理解了一些什么,莫非真的是弱智兒童歡樂多,精神病人思路廣?寧婉這個思路,確實挺野的……
*****
等出了劉桂珍家門,寧婉剛才那種溫柔和緩就都收了起來,她得意洋洋地看了傅崢一眼:“怎么樣?輸?shù)眯姆诜桑俊?br/>
“……”
雖然很恥辱,但傅崢確實輸了。他想了想,剛準備坦誠地向寧婉認輸,就聽到她哈哈哈哈笑起來——
“我沒想到我突然有了一個比我還大的兒子哎,哈哈哈哈。”
“……”
等笑夠了,她才促狹地看向傅崢:“喊我爸爸就算了,你這樣的兒子我消受不起的,我這人信奉棍棒教育的,你這樣的,大概要打到我心梗搭橋,犯不著犯不著。”
“……”傅崢冷著臉,并不想理睬寧婉。
只是寧婉倒是挺來勁:“不過爸爸不用喊,寧老師還是要喊的,來,喊一句我聽聽。”
“……”傅崢憋了半天,“不喊寧老師,別的要求隨便你提,你想買什么都行。”
“不行。”寧婉眨了眨眼,“我就這么一個要求。你要堅持不喊我寧老師的話,那我也勉為其難接受你喊我爸爸。”
傅崢這輩子順風順水,從沒被人這樣逼到絕境過,一時之間,他氣的眼睛都要發(fā)紅,他第四次深切地后悔來社區(qū)體驗生活,這可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在寧婉得意的眼神里,傅崢只能壓制著情緒,干巴巴地隱忍道:“寧老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迎接他的,果然是寧婉小人得志般喪心病狂的笑聲。
她笑夠了,剝了一個栗子扔進嘴里,像是小松鼠似的鼓起一邊腮幫子吃栗子,一邊叮囑道:“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執(zhí)行一下。”
傅崢愣了愣:“執(zhí)行什么?什么案子的執(zhí)行?”
“就這個啊。”寧婉看白癡般的看了他一眼,“明天跟我一起去養(yǎng)雞場給那個雞執(zhí)行一下切蛋蛋啊。”
養(yǎng)雞場,光提起這三個字,傅崢感覺自己已經聞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雞屎味……
他當即拒絕了:“只是給雞去閹割而已,沒必要傾巢出動,我留在辦公室里坐鎮(zhèn),你去養(yǎng)雞場處理那雞-吧。”
“明天上午不用值班,辦公大樓上午要做整體消毒清潔,辦公室關閉上午半天。”寧婉笑瞇瞇地看向傅崢,“所以沒得商量,你跟我去養(yǎng)雞場。”
“……”
“還有,以后說話注意點。”寧婉語重心長道,“要講文明,不能粗俗。”
“什么?”
“說雞不說吧,文明你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