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聽到楊煊這樣說,湯君赫便不再說話了。年少時他就慣于配合楊煊,現(xiàn)在也一樣。</br> 他能察覺出楊煊對他的欲望,不僅僅因?yàn)閯倓偰莻€讓他想打寒顫的冷水澡。從年少起他就知道,楊煊對他是有欲望的,而他曾經(jīng)也一度想利用這種欲望靠近楊煊、討好楊煊。</br> 他閉著眼睛睡不著,又想起那張照片和那件包裹在迷彩服之下的白T恤,明明只是很簡單的舊物,卻牽扯出年代久遠(yuǎn)的記憶。那讓他陡然意識到,十年間楊煊于他的情感,就如深不可測的海水一樣,伴隨著那兩件舊物,沉緩而悄然地露出了冰山一角。</br> 湯君赫想要抽出手給楊煊蓋被子,但剛一動,楊煊便有所察覺地握住他,很低地出聲道:“睡不著?”</br> “有一點(diǎn),”湯君赫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看著他問,“哥,你冷不冷?”</br> “不冷。”楊煊這樣說,但湯君赫還是扯著被子給他蓋過去,繼而他沒有收回手,而是就著這個蓋被子的動作抱住楊煊,臉貼在他的肩膀上。</br> 也許是因?yàn)樗谕饷娴木壒剩瑮铎拥捏w溫很涼,湯君赫便收緊胳膊,將他抱得緊一些。他察覺到楊煊的身體僵了一下,幾秒種后抽出一只胳膊,從他脖頸下面穿過去,翻了個身,也同樣抱住他,然后低頭吻了一下他額前的頭發(fā)。</br> 湯君赫在重新閉上眼睛的時候想,他媽媽湯小年說的是對的,一個人實(shí)在是太孤獨(dú)了。</br> 翌日上午,湯君赫起床后便開始整理湯小年的遺物,湯小年的東西整整齊齊地?cái)[在衣柜里,多是些衣物,并不需要他做過多收拾。</br> 在他把這些遺物抱到床上時,成摞的衣物里掉出來一個筆記本,砸到他的腳趾上,有點(diǎn)疼,但他并沒有在意,蹲下?lián)炱鹉莻€筆記本,隨手翻了一下。</br> 本子中間夾了一張照片,他抽出來看,是湯小年在年輕時和楊成川的合照,已經(jīng)泛了黃。照片上的兩人頭抵著頭,楊成川風(fēng)華正茂,湯小年明艷動人。湯君赫盯著照片上的湯小年看了很久,他從沒見過湯小年的臉上流露出這種可以稱之為幸福的表情。</br> “收拾得怎么樣了?”楊煊這時側(cè)進(jìn)身子問。</br> “哦……快好了。”湯君赫回過神,將照片收起來,沒讓楊煊看到。</br> 公墓很快選好,下葬湯小年的那天,湯君赫不聲不響地流著淚,把她的遺物一件一件燒給她,燒到最后,那張被他帶在身上的照片也沒拿出來。他抱了私心,想讓湯小年一個人干干凈凈地走,去了別的地方就重新開始,別再跟楊成川扯上瓜葛。</br> 墓碑上的照片是湯君赫選的,二十出頭的湯小年穿著那件姜黃色的連衣裙,笑得明艷動人,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br> 末了,湯君赫跪下來給湯小年磕了三個頭,再站起來時,他意識到他跟湯小年之間的種種牽連徹底結(jié)束了,往后他真的沒有媽媽了。</br> 墓園設(shè)在郊區(qū),風(fēng)有些大,湯君赫站起來又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半晌,這才側(cè)過臉跟一直陪在他身后的楊煊說,哥,我們走吧。</br> 荒蕪肅穆的墓園里,兩個人牽著手,誰也沒說話,靜默著走到墓園門口。</br> 后事全都辦妥,離開潤城前又去陳興家里拜訪一趟。</br> 陳興的太太聽說兩人要來,提前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兩人一到,她從廚房走出來,連連感嘆都長大了。</br> “你陳叔叔總跟小姝提起你倆,說小煊像她這么大的時候有多獨(dú)立,君赫又學(xué)習(xí)多么好,哎喲,小姝就抱怨他說,誰讓你生不出來人家那樣的?”陳太太笑著說。</br> 小姝是陳興的孩子,今年高二,見楊煊和湯君赫過來,周末作業(yè)也不寫了,從房間走出來,躲在沙發(fā)上偷偷地打量他倆。</br> “這是楊煊哥哥,這是君赫哥哥,”陳太太跟女兒介紹,“以前見過楊煊哥哥的,還記得嗎?”</br> 小姝有些怯地點(diǎn)頭。</br> “長大了。”楊煊說。</br> “你們都長大了,她也長大了。”陳太太招呼道,“坐啊,你們坐沙發(fā)上。”</br> 楊煊坐下來說:“比小時候變漂亮了。”</br> “你這樣說,她要高興死了。”陳太太笑道,又說,“有什么學(xué)習(xí)生活上的問題都可以問哥哥,你們聊著,我去做飯了啊。”</br> 小姝想問也不敢問,等到陳太太又回廚房做飯,才有些臉紅地好奇問了句:“哥哥,你們那時候在一個班嗎?”</br> 楊煊正轉(zhuǎn)頭和陳興說著話,湯君赫便看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是一中?”</br> 湯君赫又點(diǎn)了下頭:“嗯。”</br> 小姝一聽便撅起嘴,小聲嘀咕道:“為什么我們班男生一個個都歪瓜裂棗?”</br> 陳太太做了滿滿一桌好菜,陳興也興致高,飯桌上開了一瓶白酒,給楊煊和湯君赫面前各自斟上一杯。</br> “走的時候還沒成年呢,那時候喝不了,現(xiàn)在可是能光明正大地喝了。”陳興拿起酒杯說,“來,先干上一杯。”</br> 湯君赫拿起酒杯要喝,楊煊這時卻伸手按著他的手腕,對陳興說:“陳叔,我跟您喝吧,他不會喝酒。”</br> 湯君赫想了想,松開了握著酒杯的手。明明楊煊知道他會喝酒,但卻總是在外人面前替他擋下,想來也許楊煊并不喜歡他喝酒。</br> 許抽煙卻不許喝酒,這是什么道理?湯君赫想不明白,卻并不堅(jiān)持。</br> 大抵他的確長了一副不會喝酒的模樣,陳興聞言也信了,并不多勸,只是說:“象征性地喝一口,好吧?剩下的我跟小煊喝了。”</br> 湯君赫依言喝了一口,他并不貪杯,卻也不討厭喝酒,有一段時間他很喜歡喝醉之后的微醺感,站起來時天旋地轉(zhuǎn),好像世界都能倒轉(zhuǎn)。</br> 陳興在政府混跡多年,酒量自然不錯,楊煊也并不掃他的興,斟了酒便很干脆地喝掉,來者不拒,喝得陳興很高興。</br> 盡管知道楊煊右胸的槍傷已經(jīng)愈合,并不耽誤喝酒,但湯君赫還是隱隱有些擔(dān)心,在一瓶白酒快要見底,眼見著陳興又想開一瓶時,他小聲提醒楊煊:“別喝太多了,小心傷口。”</br> 話是對楊煊說的,音量卻把握得很到位,確保陳興也能聽到。</br> 陳興一聽,果然停了動作:“一高興全都忘了,槍傷沒事吧?長好了沒?”</br> “沒關(guān)系,”楊煊道,“早就好了。”</br> 陳太太也在旁邊勸:“喝這么多可以了,別一個勁兒地勸酒了,小煊懂事才不拂你面子。”</br> 其實(shí)兩人都有些喝多了,只是陳興喝多了話變得更多,楊煊卻變得話更少了。</br> 飯畢已經(jīng)晚上九點(diǎn)多,陳興喝了酒,不能開車送他們,堅(jiān)持要送他們?nèi)窍麓蜍嚒?lt;/br> “十幾分鐘的路,我們走回去,”楊煊說,“您別送了。”他說話和動作都跟平常無異,從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到底醉了還是沒醉。</br> 直到下了樓梯,湯君赫才意識到楊煊是真的喝醉了。因?yàn)樵谒麄冏叩揭粯菚r,楊煊忽然停下來倚著樓道的墻說:“等會兒,有點(diǎn)暈。”</br> 湯君赫站在他面前,抬頭看著他說:“要不還是打車?”</br> “不用,走路吹吹風(fēng)就好了,”楊煊伸手把他攬到懷里說,“過來我抱會兒。”</br> 湯君赫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他感覺到楊煊很用力地?fù)е约海袷且阉兜剿眢w里的那種用力。</br> 楊煊的頭微低著,帶著酒精的呼吸一下下擦過他的耳畔,燒得他的耳朵發(fā)燙發(fā)紅。</br> 樓道安靜,并無人經(jīng)過,他們不知擁抱了多久,直到樓道外面有車駛過,短促地響了一聲鳴笛,楊煊這才松開他,拉著他的手推門走出去。</br> 夜風(fēng)很涼,一時兩人都不說話,很慢地朝前走,枝頭上新發(fā)的葉子在頭頂簌簌地響動。</br> 路過一家藥店,湯君赫停下來,說要進(jìn)去買解酒藥:“你坐在這里等我,我很快出來。”路邊有一條木長椅,他想楊煊可以坐在上面休息。</br> 他說完,正要轉(zhuǎn)身時,楊煊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順便買包煙。”</br> “嗯。”湯君赫應(yīng)著,朝藥店走過去。</br> 從藥店買了一盒解酒沖劑,又去隔壁的煙酒店買了一包登喜路,走出來時,楊煊并沒有坐在長椅上,而是身體微微后傾地倚著不遠(yuǎn)處的一面墻,轉(zhuǎn)頭看向他的方向。</br> 路燈并不太亮,散發(fā)著昏黃的光,楊煊站的地方又被身后的墻擋住了一些光,使得他隱在昏暗當(dāng)中。</br> 湯君赫朝他走過去,在他靠近楊煊時,楊煊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抑制不住地心動,這種感覺跟年少時一模一樣,隱隱忐忑,又隱隱期待。</br> 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走到楊煊面前,把那包煙遞給他。楊煊伸出手,但卻并沒有接過煙,他只是盯著湯君赫,握著他的手腕朝自己帶了一下。</br> 他的力氣很大,陡一用力,湯君赫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懷里,繼而他感覺楊煊低下頭,伴隨著罩下來的影子和強(qiáng)烈的酒精味道,一個吻落在他的嘴唇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