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這話說完,一時兩人都沉默下來,直到要轉(zhuǎn)彎時,楊煊才又開口:“發(fā)生過的事情沒辦法改變,如果對你來說這是一道坎……”</br> 他話還沒說完,湯君赫轉(zhuǎn)過臉看向車窗外,聲音很低地打斷他道:“對我來說,這不是一道坎,是一扇門?!笨彩菚~過去的,而門卻是他自己親手鎖死的。</br> 半晌,楊煊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小臂上暴起的青筋過了好一陣才悉數(shù)隱下去。</br> 還差一公里到小區(qū)門口,手機鈴聲響起來。因為連接著車內(nèi)的音響,鈴聲在逼仄的車廂里顯得格外突兀。</br> 楊煊掃了一眼手機屏幕,電話是尤欣打來的。車子駛進小區(qū),楊煊放慢車速,接起電話:“我在開車,沒有要緊事一會兒再打過來。”</br> “哎隊長,先別掛,跟案子有關(guān)的!”</br> “說吧?!?lt;/br> “監(jiān)控這次拍到了一點側(cè)臉,刑偵科根據(jù)嫌疑人的面部特征做了一個模擬肖像,想讓你來辨認一下。”</br> “我一會兒到。”楊煊把車停在湯君赫樓下。</br> “等等——隊長,湯醫(yī)生在你旁邊嗎?”</br> 見楊煊在打電話,湯君赫解了安全帶,拉開車門,剛想起身下車,楊煊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湯君赫的動作停下來,回過頭看他。</br> 楊煊抬眼和他對視:“先等等?!庇謱χ娫捳f,“他在,你有什么事?”</br> “要不你讓他一起過來認一下?畢竟醫(yī)院白天人來人往的,嫌疑人在醫(yī)院里出沒過也說不定。”</br> 楊煊看向湯君赫,話卻是對著手機說的:“你自己跟他說吧?!闭f完將手機遞給湯君赫,另一只手松開了他的手腕。</br> 湯君赫先是垂眼看了看手機屏幕,又抬眼看著楊煊。</br> “關(guān)于案子的?!睏铎悠届o地提醒他。</br> 湯君赫這才伸手接過手機,那邊說了什么,他一直垂眸應著,最后說了句“好”,然后等那邊把電話掛了,將手機還給楊煊。</br> 楊煊接過手機,看著他問:“現(xiàn)在走?”</br> “我想先上樓一下,貓還沒喂,”湯君赫說完,又補充一句,“如果你急的話……”</br> 楊煊打斷他:“要多久?”</br> 湯君赫想了想說:“十分鐘?!?lt;/br> “我在樓下等你。”楊煊說。</br> 看著湯君赫走進樓道,楊煊的后背離開座椅靠背,探過上半身,伸手拉開副駕駛座位前的儲物盒,拿出煙盒和打火機,也拉開車門下了車。</br> 一支煙剛剛抽完,湯君赫從樓道里現(xiàn)了身。他根本沒用十分鐘。</br> 楊煊將煙掐滅,煙蒂丟進垃圾桶,朝著車的方向走過來。</br> 他們幾乎是同時拉開車門,坐進車里的一瞬間,湯君赫聞到了楊煊身上傳來的煙味。而當楊煊傾身過來,將煙盒和打火機扔回儲物盒中時,那種煙味則毫不掩飾地撲面而來。</br> 車子發(fā)出輕微的啟動聲響,湯君赫看著前方說:“拆線前要戒煙戒酒,我以為醫(yī)囑說的已經(jīng)很清楚?!贬t(yī)囑是他下的,楊煊辦理出院那天,這一點他特意叮囑過。</br> 楊煊淡淡道:“你不是已經(jīng)下班了么?”</br> 湯君赫不明所以地等著他的下一句。</br> “湯醫(yī)生,你對你的每一個病人都這么盡職盡責,會很累的?!?lt;/br> 湯君赫的太陽穴一跳,但隨即他咽了咽喉嚨,很快恢復情緒道:“這是我的工作?!?lt;/br> 楊煊低低地笑了一聲,發(fā)出輕微的低哼,重復道:“工作?!?lt;/br> 一瞬間,湯君赫覺得自己在楊煊面前無處遁形,也許他哥哥已經(jīng)看出了他不受控制的迷戀和渴念,只是顧及到他的自尊不說破而已。</br> 他當然不是對每一個病人都這樣盡職盡責的,外科醫(yī)生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好手術(shù)、下對醫(yī)囑,而至于病人遵不遵循醫(yī)囑,那并不在他的職責范圍之內(nèi)。</br> 楊煊說得沒錯,對每一個病人都這樣盡職盡責,會很累的。</br> 十幾分鐘后,車子開到警局,尤欣把模擬的嫌疑人肖像演示給兩人看:“有沒有印象?”</br> 湯君赫搖頭道:“我沒見過這個人?!?lt;/br> “是這樣的湯醫(yī)生,”尤欣坐在電腦椅上解釋,“這只是模擬的肖像,現(xiàn)實中嫌疑人不會就長這樣,你重點看身高、下頜、鼻子這些特征……”</br> “我知道,”湯君赫說,“如果我見過,我不會完全沒印象的。”</br> “啊對,”尤欣笑道,“忘了你可是考過全市第一的人……”</br> 湯君赫有些意外地看著她,他和尤欣只在醫(yī)院見過幾面,僅有的幾句交流也都是圍繞著楊煊的病情,全市第一這種發(fā)生在過去的事情,只有可能是她從楊煊那里聽來的。</br> 楊煊怎么會提到這件事?湯君赫腦中這種想法剛冒出頭,就被尤欣的下一句話吸引去注意力。</br> 尤欣抬頭看著眉頭漸鎖的楊煊,趕忙欠起上身問道:“隊長,你有印象?”</br> “那截斷指的切痕有沒有線索?”</br> “有,上次忘了跟你說,從切痕判斷,罪犯應該是個左撇子,”尤欣說完,又補了一句,“跟你一樣?!?lt;/br> 楊煊沒理這句玩笑,皺眉道:“蔣宇良的資料需要調(diào)一下。”</br> “當年你去做臥底的那個毒梟?跟他有關(guān)系?”</br> “還不確定,先查查吧,這人當時存在感并不高,我只見過一兩面?!?lt;/br> “哦,好,我一會兒就查……”尤欣應著,話沒說完,身后傳來一道沉穩(wěn)的中年男聲:“喲?這不是那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嘛?”</br> 楊煊回頭看過去,直起身子叫了聲:“吳處長?!?lt;/br> “幾年不見啊楊煊,”吳處從門口走進來,伸手拍了拍楊煊的后背,“身板可以嘛,比當年結(jié)實多了。”</br> 楊煊笑了一下:“您當年見我的時候,我才入伍兩年?!?lt;/br> “兩年?”吳處挑了挑眉道,“那還說得過去。怎么樣,該傳的話我都讓尤欣傳了,什么時候過來我這兒報道?”</br> “我聽說有三個月病假?!?lt;/br> 吳處哈哈大笑:“行,給你時間,先不催你,是該歇歇了……”緊接著,看到了一旁的生面孔湯君赫,問道,“這位是?”</br> “吳處,您記性太差了吧,報紙上。”尤欣在一旁提醒。</br> 那篇報道在重案組曾經(jīng)引起過一陣熱烈討論,尤欣稍微一提醒,吳處便記起來:“哦,楊煊的弟弟。”</br> 尤欣介紹道:“也是煊哥的主刀醫(yī)生之一,湯醫(yī)生?!?lt;/br> “年輕有為啊。”吳處對湯君赫伸出手。</br> 湯君赫和他握了下手,澄清道:“您誤會了,我不是主刀,主刀是我?guī)煾?,薛老師?!?lt;/br> “薛遠山嘛,我認識,我十年前的手術(shù)就是他做的。老薛這個老東西可不好對付啊。”吳處說著,抬手放到楊煊后背上,“正好上一個案子剛結(jié),今晚要帶著C組的大家出去吃頓好的,楊煊,你們哥倆可是趕上了,一塊去吧,提前認識認識?!?lt;/br> 尤欣一聽,響應道:“那敢情好啊,隊長,你跟湯醫(yī)生都去唄,你們倆可是我們重案組現(xiàn)在的紅人?!?lt;/br> “都去都去,尤欣去樓上叫他們現(xiàn)在出發(fā),我先去外面開車,你們一會兒分三個去我車上坐?!?lt;/br> “好嘞領導?!庇刃勒f著,手腳麻利地關(guān)了電腦,出了屋子上鎖,邊走邊回頭說,“隊長,你跟湯醫(yī)生在這里等等,我叫完人馬上就過來?!?lt;/br> 吳處和尤欣都走了,只剩下楊煊和湯君赫站在門口。</br> 楊煊倚著窗臺,過了一會兒看著湯君赫說:“要是不想去,我先把你送回去?!?lt;/br> 湯君赫的確不太想去,他素來不喜交際,尤其是一下子跟這么多不認識的人同桌吃飯,還要面對楊煊以后的頂頭上司,更是從心底有些抵觸。</br> “不想去就能不去么?”湯君赫抬起睫毛,看著他問。</br> “不想去為什么要去?!睏铎诱f得理所當然,似乎并不擔心被拂面子。</br> 尤欣這時從樓上下來,見兩人間氣氛有些怪異,挺關(guān)心地問湯君赫:“湯醫(yī)生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俊?lt;/br> 湯君赫搖搖頭說:“沒事,走吧?!?lt;/br> “那隊長,我蹭你們的車坐了啊,順便給你們指路?!?lt;/br> 圍坐著桌邊的是十幾個重案組的警察,脫去制服,看上去倒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似乎酒量格外厲害一些。</br> 吳處沒什么領導架子,開門見山地給一桌人介紹:“這就是尤欣經(jīng)常提起來的楊煊?!?lt;/br> 尤欣在一邊補充:“我隊長?!?lt;/br> “這是楊煊的弟弟,湯醫(yī)生是吧?”</br> “湯君赫。”湯君赫說。</br> 一桌人目光灼灼地看著這兩人——前些日子在網(wǎng)絡上引起好大一波熱議,紅人??!</br> 鄭銳是B組的人,因為曾經(jīng)跟楊煊和尤欣是戰(zhàn)友,也被拉過來一起吃飯,這時打趣道:“小尤當年剛到部隊那會兒,可是發(fā)誓要把隊長追到手的?!?lt;/br> “去去去,你怎么又提這茬兒啊?!庇刃赖伤谎郏喌剿约禾崞疬@段時卻并不忸怩,挺大方地說,“后來隊長救過我的命,我就不敢打他的主意了,怕遭天譴啊?!?lt;/br> 這件事一提,桌上的氛圍頓時活躍起來。酒量最好的杜沖站起來給楊煊敬酒:“小尤可是咱們重案組萬綠叢中一點紅,不容易啊,我們得謝謝煊哥。”</br> “你得了吧,”尤欣說,“槍傷還沒拆線呢,喝不了?!?lt;/br> “醫(yī)生都沒說話,你倒護著你們隊長?!?lt;/br> 尤欣轉(zhuǎn)頭看湯君赫:“就是湯醫(yī)生給下的醫(yī)囑,湯醫(yī)生你說是不是?”</br> 湯君赫看了她一眼,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拆線前是要禁煙禁酒。”</br> “那敬湯醫(yī)生好了,”杜沖從善如流地換了目標,“謝謝湯醫(yī)生前些日子照顧煊哥。”</br> 湯君赫握住酒杯,剛要端起來,楊煊伸手捏住杯子底部,看著杜沖說:“他不會喝,這次的先記著,下次等我傷好一并喝了。”</br> 桌上的幾個酒鬼頓時來了精神,相互使了顏色,另一人說:“那我們今晚可得好好敬湯醫(yī)生了。”</br> “誰說我不會喝酒的?”湯君赫說完,用了些力氣,將酒杯從楊煊手里抽出來,眼睛也不眨地將一杯酒喝得見了底。</br> “煊哥,你騙我們啊,”杜沖拿起酒瓶,給湯君赫滿上酒,“還是湯醫(yī)生干脆,說喝就喝?!?lt;/br> “你們一群拿槍的人聯(lián)手灌一個醫(yī)生,出不出息啊?!庇刃榔骋谎巯乱粋€打算敬酒的人。</br> 那人樂了:“我們拿槍,湯醫(yī)生拿刀,一個適合遠斗一個適合近搏,小尤你別看不起人好不好?”</br> 好在湯君赫畢竟算外人,雖然嘴上說著要灌酒,但實際上幾個人對于湯君赫還是有些分寸。</br> 飯吃到一半,湯君赫起身去衛(wèi)生間?;貋頃r,他覺得有些頭暈,便在走廊的窗邊站著吹了一會兒風。正想轉(zhuǎn)身進包間,尤欣朝他走過來了:“湯醫(yī)生喝多了?”</br> “還好?!睖照f。在得知尤欣曾經(jīng)對楊煊抱有一些想法之后,他便很難用平常的心態(tài)對待她。</br> “湯醫(yī)生,”尤欣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清楚你跟隊長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但隊長一向是說得少做得多,這一點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吧?”</br> 湯君赫看著她:“你想說什么?”</br> 尤欣似乎在心底做了一番掙扎,過了一會兒才說出口:“跟您說一件事,我們當時出任務的時候,都要提前留遺……”</br> 她話說到一半,湯君赫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是周阿姨打來的——應該是跟湯小年的病情有關(guān)。他說了聲抱歉,接起來,周阿姨語帶驚慌地說:“湯醫(yī)生,你媽媽的心跳剛剛突然停止了?!?lt;/br> 湯君赫神情一沉,問:“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br> “你先別急,剛剛送去急診室了,現(xiàn)在心跳恢復過來了,但還在搶救?!?lt;/br> “我這就回去?!睖照f。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