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當晚輪到湯君赫二線聽班,一晚上來了三臺急診,一線值班的住院醫(yī)生應付不過來,打電話把他從床上叫了起來,他穿上衣服就朝醫(yī)院趕。</br> 薛遠山看人的眼光的確老辣,縱使湯君赫再怎么精神不濟,只要一站到手術臺邊,他就能有條不紊地把手術做完。除了幾天前遇到楊煊的那一次。</br> 這一晚的急診沒出什么岔子,但沒想到第二天上午,湯君赫自己卻差點一頭栽倒在手術臺邊。</br> 當時病床上躺著一位早期肺癌患者,湯君赫主刀,薛遠山站在一旁做一助和手術指導。在普濟醫(yī)院,肺段切除術這樣的大手術,一般只有副主任醫(yī)師以上資格的醫(yī)生才可以主刀,若不是薛遠山欽點,湯君赫根本就不會有機會站到主刀位置。兩個多小時的手術過程需要保持全神貫注,絲毫分不得神。</br> 摘除病葉后,湯君赫松了一口氣,正要將支氣管的殘端縫合,眼前突然黑了一下,隨即身體一晃,耳邊閃過器械護士的一聲驚呼:“湯醫(yī)生!”然后就意識全無了。等到再睜眼,已經(jīng)躺在了心電圖室的病床上。</br> 做心電圖的醫(yī)生是心內(nèi)科的師妹,結(jié)果出來后,她繞到病床邊給湯君赫撤導聯(lián)線,見他睜眼,又驚又喜道:“湯醫(yī)生你醒啦!”</br> “沒什么異常吧?”湯君赫撐著病床坐起來。</br> “心電圖很正常,一會兒你再去做個腦電圖吧,怎么會突然暈倒?最近休息得不好?”</br> “嗯,有點失眠。”湯君赫說,然后又想,其實應該算嚴重失眠。</br> “最近這幾天胸外的急診是有點多,注意身體啊。”師妹繞到病床的另一頭,正要幫他取下腳踝處的吸球,突然睜大眼睛驚訝道,“湯醫(yī)生,你還有紋身哎!”</br> 湯君赫只說:“嗯。”</br> 小師妹又好奇地問:“這是紋的什么,樹?”</br> “白楊。”</br> “但沒有葉子,”小師妹看著那個紋身說,“挺特別的。什么時候紋的?”</br> “有十多年了吧。”</br> “哇,十多年,那時候你是不是還沒上大學啊?湯醫(yī)生,你可以啊,沒想到你還有這么叛逆的時候。”</br> 湯君赫的目光也落在那處紋身上,當年那個紋身師的技術上佳,已經(jīng)過去十年了,皮肉生長,細胞更替,但墨青色的紋身依舊清晰如初,像是印刻在了骨血里。</br> 他沒再說話,伸手將挽到小腿的褲腳放下去,下了病床。</br> 腦電圖和心電圖都正常,湯君赫拿著診斷結(jié)果回了辦公室。他自己就是醫(yī)生,盡管專攻胸外,但畢竟學了八年醫(yī)學,對于其他大大小小的病癥都大致有些了解。他自知這次暈厥是因為連續(xù)幾天的失眠導致大腦供血供氧不足,只要能睡足一覺就沒大礙了。</br> 經(jīng)過胸外的護士站時,昨天被記者圍住的護士小宋跑過來問:“湯醫(yī)生你沒事吧?”</br> “沒事。”湯君赫說。</br> “嚇死我了,你千萬不能出事啊,你可是我每天上班的動力!”</br> 她神情夸張,湯君赫配合地微哂:“不會出事。”</br> “對了湯醫(yī)生,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小宋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賣關子,“二十三床那個大帥哥昨天傍晚問起你來著。”</br> 二十三床是楊煊,昨天傍晚正是他們對視的時候,湯君赫一怔,面上若不經(jīng)意地問:“問我什么?”</br> “就問,你們科有沒有個姓湯的醫(yī)生,湯醫(yī)生,她們都說他是你哥哥,到底是不是呀?”</br> 湯君赫沒正面回答,只是問:“那你怎么說?”</br> “我當然實話實說啊!”</br> 小宋的確是實話實說,她說了全院上下流傳甚廣的那一句——“湯醫(yī)生的刀口縫合得跟他的人一樣漂亮”。</br> 當時二十三床的那個帥哥沒說話,倒是旁邊過來照顧他的那個女人笑得有些夸張,邊笑邊說什么,“隊長,有沒有人說過你們長得有點像?”</br> 因為上午差點在手術臺邊一頭栽倒,薛遠山總算給湯君赫批了半天假。</br> 湯君赫回家咽下兩片安眠藥,困意浮上來,倒頭就睡。沒有急診電話打過來,他總算睡了個昏天暗地,連晚飯都不記得醒過來吃。</br> 等到第二天起床上班,有同事拿著手機過來打聽他跟楊煊的關系,他才知道自己上了新聞。</br> 新聞配圖是楊煊倚在病床上的側(cè)臉,湯君赫立即回憶起前天病房外的那幾個記者,想來應該是他們偷拍的。不僅如此,新聞上還寫了他們之間的兄弟關系——不知是醫(yī)院里的哪個人透露給記者的。所以那篇新聞的第二張配圖便是湯君赫的照片——貼在心胸外科員工欄的那張,穿著白大褂的員工照。</br> “湯醫(yī)生,你們兄弟倆這下可是出名了,下面好多迷妹說要組團來看你們。”同事劃著下面的評論給他看。</br> 湯君赫蹙眉道:“這是泄露病人隱私。”</br> 那人一愣,笑呵呵地說:“放心,新聞沒提到咱們醫(yī)院的名字。”見湯君赫還是眉頭緊鎖神情冷峻,他又勸,“我說小湯,你有點年輕人的樣子好不好,上了新聞應該高興點嘛,這是好事情。”</br> 湯君赫沒應聲,待同事走后,他轉(zhuǎn)身坐到自己的電腦前,打開員工系統(tǒng),跟行政部門反應了這件事,直說有人泄露病人隱私,并且搜索出相關的新聞鏈接附了上去。</br> 等他敲完字點擊發(fā)送,正要去手術室,小宋突然跑過來,手里拿著單子問:“湯醫(yī)生,二十三床的帥哥申請轉(zhuǎn)到特需病房,給不給批啊?是不是要薛主任簽字?”</br> 湯君赫接過單子低頭看:“理由是什么?”</br> “就是那條新聞啊,好多記者都過來了,估計嫌太吵吧。”</br> “他自己要轉(zhuǎn)?”</br> “他那個女朋友來跟我說的。”</br> 湯君赫的目光突然從單子移到小宋臉上,定定地看著她。</br> 小宋莫名道:“湯醫(yī)生你怎么突然這樣看我?”</br> 湯君赫垂下眼睛說:“沒事,先轉(zhuǎn)吧,一會兒我跟薛老師說。”</br> 中午做完手術,湯君赫摘了口罩跟薛遠山打申請——其實是先斬后奏:“薛老師,二十三床病人申請轉(zhuǎn)特需病房。”</br> 特需病房是單間,條件跟價格都堪比五星級酒店,住院費用不能報銷醫(yī)保,雖說是病人自掏腰包,但由于床位太少,醫(yī)院處理申請時還是慎之又慎。</br> “二十三床病人?”薛遠山皺眉回憶。</br> “來采訪的記者太多了。”湯君赫提醒道。</br> “你哥啊,”薛遠山記起來,“那轉(zhuǎn)吧。”</br> 湯君赫拿過單子讓他簽字,薛遠山邊簽邊說:“明天銀州有個腫瘤大會要我參加,我那幾床病人交待給你了。”</br> 湯君赫沒有立即應下來,反倒愣了一下,薛遠山把簽好的單子遞給他:“愣什么,現(xiàn)在還想挑活了?”</br> 湯君赫還沒來得及說話,薛遠山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了,他派下來的活,容不得湯君赫自己選擇要不要接。薛遠山的辦事風格一向如此,給出手的時候有多大方,要回來的時候就有多嚴苛。所以全科上下,他對湯君赫最上心,也對湯君赫最苛刻。</br> 第二天早上,薛遠山不在,他帶的那幾個醫(yī)生都跟在湯君赫身后查房。湯君赫一間一間病房查過去,每個術后的病人都詢問得很細致,還上前俯身查看創(chuàng)口的愈合情況,然后根據(jù)不同的情況修改當天的醫(yī)囑。</br> 查房的速度并不快,但這一層的普通病房還是很快就查完了,接下來就是12層的特需病房了。四五個人跟著湯君赫,乘電梯上樓,湯君赫站在電梯一層,拿著單板夾看薛遠山前幾天給楊煊下的醫(yī)囑。</br> 走出電梯間,他伸手將口罩拉高了一些。只露出眼睛,應該不太容易被認出來吧。到底還是心存僥幸。</br> 身后跟著進修醫(yī)生和新進醫(yī)院的小醫(yī)生,他走在最前面。特需病房需要打卡進入,他拿著胸口的員工牌貼近打卡器,“滴”的一聲,鎖開了。他握著門把手,朝下壓著轉(zhuǎn)動,推開門走進去。</br> 病房里面,照顧楊煊的還是那天那一男一女,那個女人正在跟他說話:“已經(jīng)在花錢找人刪了,就等——”聽到推門聲,她轉(zhuǎn)頭看過來,“醫(yī)生來查房了。”</br> 陌生的臉,沒見過的人。湯君赫想。</br> 照例是要走上前查看創(chuàng)口的愈合情況,那兩個人很配合地起身給他讓位置。湯君赫的目光垂下來,走上前靠近了,身子俯下去,伸手揭開楊煊胸前的敷料,查看刀口縫合處。離得很近,可以透過醫(yī)院濃重的消毒水味,聞到楊煊身上若有若無的煙草味。</br> 他不看楊煊,卻能感覺到楊煊在看自己。楊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臉上,他這才知道,原來目光會是這樣重。以前的目光也這樣重么?還是目光也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重量增加?</br> 他竭力地集中精神看創(chuàng)口,原本只是掃一眼的事情,突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看出愈合情況。</br> 他松開敷料,剛想起身退后兩步下醫(yī)囑,楊煊突然在他頭頂開口了,聲音壓得有些沉:“好久不見。”</br> 作者有話說</br> 一個小小的tips,17歲的時候第一次見面也是說的這句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