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聽到楊煊這樣說,湯君赫眼中的期待瞬間變得黯淡,肩膀也隨之垮下來,他低下頭懊喪地說:“哥,你總是喜歡開這樣的玩笑?!?lt;/br>  “我哪兒開玩笑了?”楊煊伸出兩根手指撓了撓他的下頜,逗貓似的,“如果你想走,我當(dāng)然可以帶你走?!?lt;/br>  他說得理所當(dāng)然,以至于湯君赫一時有些信了,但又覺得不敢置信。他抬頭看著楊煊,一片茫然地問:“去美國嗎?可是你姥姥會喜歡我嗎?”</br>  楊煊失笑道:“跟我姥姥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br>  湯君赫不明白:“那去哪兒呢?”</br>  “去哪兒都可以,你不是沒坐過飛機(jī)么?我?guī)闳€坐飛機(jī)才能到的地方?!?lt;/br>  湯君赫眼中那絲沉底的期待又緩緩地浮了上來,他想到那天夜里楊煊向他描述過的畫面,包裹在周圍的湛藍(lán)的天空和柔軟的云,但他還是有些猶疑地說:“可是我媽媽不會同意的……”</br>  楊煊笑了一聲:“你媽媽同意你來我房間?”</br>  湯君赫搖搖頭。</br>  “你媽媽同意你跟你哥哥上床?”</br>  湯君赫的臉上唰地漫上一片紅暈。</br>  “有那么多可是,你哪兒都去不了,”楊煊捏著他的下頜,微微偏著頭看他,“只能待在家里做你媽媽的乖寶寶。”</br>  湯君赫似乎被說動了,他又問:“那要怎么才能去呢,我什么都沒有……”</br>  “有護(hù)照和簽證就夠了,這兩樣我都可以帶你去辦了,只要把你的身份證給我,”楊煊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貼在他耳邊的低沉聲線聽上去猶如蠱惑,“然后從你媽媽那里把戶口本騙出來……你最擅長這個的?!?lt;/br>  “哥哥,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走……”湯君赫還沒說完,就被楊煊開口打斷了。</br>  “我也不是不等你?!睏铎涌粗难劬φf,“護(hù)照辦下來的這周,就是我等你的時間?!?lt;/br>  湯君赫陷入了一種極度矛盾的狀態(tài),他想跟他哥哥楊煊一起走,可是又放不下他媽媽湯小年。</br>  離開潤城,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掙脫湯小年密不透風(fēng)的關(guān)心,這是他做夢都想實(shí)現(xiàn)的事情。可是當(dāng)這個機(jī)會突如其來地降臨到他面前,觸手可及的時候,他卻開始躊躇不定了。</br>  湯小年會崩潰的,湯君赫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想??墒侨绻粝聛?,那他最早要等到下一個夏天才能見到楊煊。若是那時的楊煊已經(jīng)不想回來了呢?若是楊煊在異國他鄉(xiāng)遇到了別人怎么辦?他們會擁抱吧?會親吻嗎?會做|愛嗎?</br>  這太突然了,他們原本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幾個月足夠他想清楚這件事了,如何讓湯小年接受他出國,如何跟楊煊在一起,這些都需要時間去準(zhǔn)備,就像殺死周林和報復(fù)馮博一樣,需要提前進(jìn)行周密地謀劃,可是今晚他卻毫無準(zhǔn)備地站到了岔路口,腦袋空空,手無寸鐵。</br>  湯君赫進(jìn)退維谷,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做過這么艱難的決定。</br>  他糾結(jié)得五臟六腑都開始痙攣,整個人蜷縮成一團(tuán),被子裹得很嚴(yán)也無濟(jì)于事,他依舊覺得很冷,冷得發(fā)抖,連牙齒都不聽話地打著顫,可是全身上下卻在不停地冒著冷汗,汗水把身下的床單都濕透了。</br>  只要一閉眼,楊煊就出現(xiàn)在他的大腦中,連同他這一晚說過的話,在他腦中不停地來回循環(huán)。</br>  ——“我可以帶你走啊?!?lt;/br>  ——“去哪兒都可以。”</br>  ——“我不是不等你?!?lt;/br>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shí),第二天早上湯小年敲門進(jìn)來叫他起床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對勁來:“沒睡好???”</br>  湯君赫坐在床邊懨懨地應(yīng)了一聲。</br>  “是不是在擔(dān)心今天出成績的事情?”今天會公布自主招生初試的成績,湯小年以為他在擔(dān)心這個。</br>  湯君赫心不在焉地說:“嗯?!?lt;/br>  “這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全市聯(lián)考你考第一呢,這點(diǎn)小考試還害怕。”湯小年嗔怪道。</br>  湯君赫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他悶聲道:“媽,我都沒有出過潤城?!?lt;/br>  “以后上了大學(xué)就能出了?!睖∧戬B著被子說。</br>  “我也沒有坐過飛機(jī)。”湯君赫接著說。</br>  “那有什么難的?”湯小年沒當(dāng)回事,“等你考上了大學(xué),坐火箭我都支持?!?lt;/br>  “我也不知道國外是什么樣子的?!?lt;/br>  “我也不知道,還不是照樣過得挺好,洋鬼子有什么好看的?!睖∧晟斐鍪植惠p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一大早發(fā)什么神經(jīng),趕緊去洗漱,別磨磨蹭蹭的,還想不想考大學(xué)了?”</br>  湯君赫只能站起來朝衛(wèi)生間走,在湯小年的心里,現(xiàn)在就只裝得下“考大學(xué)”這件事,不管他說什么,湯小年都能把話題拐到“考大學(xué)”上。</br>  湯君赫的心臟成了一個五味雜陳的調(diào)料罐,各種情緒都攪和到一起,心焦、煩躁、糾結(jié)、絕望、渴望……墜著他的心臟一個勁兒地往下沉。</br>  清晨的飯桌上,楊成川正式宣布了這個消息:“下周楊煊就去國外讀書了,”他說著,臉轉(zhuǎn)朝楊煊,“這幾天我就找人幫你把退學(xué)手續(xù)辦了,你也好好整理整理行李,這次是去讀書,不像以前是去玩的,自己的東西都要收拾好,別丟三落四的,知不知道?”</br>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連湯小年都吃了一驚:“這么突然???”</br>  楊成川暫時還沒有和湯小年說過這件事,他打算等送走楊煊之后,再視情況處理湯君赫的心理問題?!斑^年的時候就開始考慮了,早早送到他姥姥家,多接觸接觸那邊的語言環(huán)境?!睏畛纱ㄕf。</br>  湯小年自然沒什么異議,楊煊被送出國是她喜聞樂見的發(fā)展,但她沒把情緒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只是點(diǎn)頭附和道:“也是,是該早早做準(zhǔn)備?!?lt;/br>  “至于君赫,”楊成川側(cè)過臉對湯君赫說,“以后你哥不能跟你一起上學(xué)了,就讓你陳叔叔每天去送你。你別急著搖頭拒絕,這一年里你身上發(fā)生的事情也不少,讓司機(jī)送你上學(xué),你媽在家里也放心一點(diǎn)?!?lt;/br>  湯君赫默不吭聲地低頭吃飯,一個眼神也沒給楊成川。</br>  楊成川對于他的反應(yīng)早有準(zhǔn)備,這時愈發(fā)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無比正確,否則,等到事情發(fā)展到無可挽回的地步,那可真是求神仙告祖宗都晚了。</br>  吃完早飯,湯君赫從屋里拎出自己的書包,站在玄關(guān)處穿校服,正朝上拉校服拉鏈的時候,楊煊也從房間里出來了,站在他身后換鞋。</br>  湯君赫想到過不了幾天,楊煊就不會站在這里了,這個家里不會有他的鞋和衣服,也不會有他的味道了。想到這里,他很想轉(zhuǎn)過身抱著楊煊,可是湯小年就站在旁邊,他沒辦法這樣做。</br>  “小煊這幾天還去上學(xué)?。俊睖∧晷那楹?,難得跟楊煊主動說話。</br>  楊煊并沒有理她,湯小年自討沒趣,也覺得有點(diǎn)尷尬,又給自己找補(bǔ)道:“去國外好啊,回來以后就是國際型人才了,我看電視上都叫‘海龜’呢?!?lt;/br>  “媽——”湯君赫出聲叫她,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br>  湯小年不滿地瞪著他:“干什么???”</br>  湯君赫的話繞著舌尖轉(zhuǎn)了一圈,還是說出了口:“這幾天自主招生復(fù)試審核,老師讓帶戶口本去學(xué)?!?lt;/br>  “初試成績還沒出呢就要搞復(fù)試審核了?”湯小年嘴上這樣說,但涉及到湯君赫學(xué)習(xí)的事情她從來不疑有他,她急匆匆地走到自己和楊成川的房間,聲音隔著一堵墻傳過來,“你怎么臨出門才說這事,昨晚不早點(diǎn)說,什么事都是臨出門才說,我看你自己是才想起來……”</br>  她念念叨叨地走出來,抓著湯君赫的胳膊讓他轉(zhuǎn)身,將戶口本塞到他身后的書包里,叮囑道:“給你放在里面的夾層了啊,可別弄丟了,用完了趕緊拿回來。”</br>  湯君赫低著頭說:“知道了?!?lt;/br>  他跟在楊煊后面走出門,等電梯的時候,楊煊斜倚著墻,朝他伸出一只手。湯君赫自然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他將書包從肩膀上轉(zhuǎn)到胸前,拉開拉鏈,將戶口本找出來,交到楊煊手上。</br>  自從來到這個家之后,湯君赫還沒有看過這個戶口本,他好奇地湊到楊煊身邊去看。楊煊將戶口本的外皮翻起來,慢悠悠地一頁一頁翻看著。前兩頁是楊成川和湯小年,后兩頁是他們。</br>  “我們在一個戶口本上?!睖胀蝗婚_口說。</br>  楊煊挑了挑眉:“很稀奇么?”</br>  湯君赫看著他點(diǎn)點(diǎn)頭。</br>  電梯來了,楊煊將戶口本合上,還給湯君赫:“身份證帶了吧?”</br>  “帶了?!睖战舆^來,跟在楊煊后面走上電梯,然后又將戶口本放回了書包里。</br>  上學(xué)的路上,湯君赫坐在楊煊的車后座,一只胳膊緊緊地?fù)е鴹铎拥难?。他把臉貼在楊煊的身后,想記住他哥哥的體溫和味道。</br>  從家里到學(xué)校的這段距離,一度是他最喜歡的時光,半年前楊煊還不怎么喜歡搭理他,但是卻并不介意載他去上學(xué),那時候他就坐在車后座,哼著不知所謂的歌,快樂得不能自已。</br>  這份快樂在他短暫的17年人生里,所占的比重實(shí)在太少了。16歲以前的湯君赫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一直都是冷漠而充滿防備的,因?yàn)橐S時警惕周林的跟蹤和那種無法擺脫的如蛆附骨的眼神。</br>  而就在那個陰云罩頂?shù)陌恚瑮铎拥耐蝗怀霈F(xiàn)將他從無邊的噩夢中拉了出來。楊煊騎著車帶他走的這條路,是一條草木疏朗、鮮花盛放的路。那天之后他才陡然驚覺,他已經(jīng)好久沒有注意過上學(xué)路邊的風(fēng)景了。</br>  湯君赫看著路邊冒出綠芽的樹枝想,他真喜歡這條路啊,如果它沒有盡頭就好了。</br>  可是路總是有盡頭的,楊煊將自行車停到停車場,他們并肩朝教學(xué)樓走。</br>  走到籃球場,楊煊忽然抬起胳膊,搭在湯君赫的肩膀上,他偏過頭低聲道:“上午第四節(jié)課上課的時候,我在籃球場出口等你。”</br>  湯君赫抬起頭看向他。</br>  “帶你辦護(hù)照,”楊煊抬手拍了拍他的臉側(cè),“記得帶上戶口本?!?lt;/br>  作者有話說</br>  偷了戶口本去領(lǐng)證x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