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湯君赫愣著,楊煊也沒什么動作,就那么站在門口,一只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桿上,低頭看著他,黑沉沉的眼神落在他臉上。明明是個巨大的驚喜,但他臉上的神情卻很稀松平常似的,是那種一貫的波瀾不驚。</br> 沒得到回答,楊成川還以為家里來了客人,他放下未接通的電話起身走到門口迎,見門外站著自己的大兒子楊煊,他也錯愕了一瞬,隨即又驚又喜道:“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說著走上前去接楊煊手里的行李箱,湯君赫下意識側(cè)過身給他讓路。</br> “是不是想家了?還是那邊的飯吃不慣?”楊成川方才籠在心頭的孤寂此刻煙消云散,他將行李箱擱到玄關的墻角處,伸手親昵地拍著楊煊的肩膀,“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好開車去接你。你從機場怎么來的,打車?”</br> 楊煊將口罩摘下來放到儲物柜上,脫著外套說:“嗯?!?lt;/br> “大過年的,還有司機接活兒嗎?”楊成川伸手接過他的外套,噓寒問暖道,“穿這么少,也不怕感冒。餓不餓啊,餃子正下著呢,你還挺會趕時候。”</br> 廚房里的湯小年將餃子下到鍋里,正咕嘟咕嘟地煮著,聽到外面?zhèn)鱽砣寺?,她探出頭來看,這一看,她也愣了,幾分鐘前的愉悅心情剎那間打了個對折,勉強扯出一張笑臉招呼道:“小煊回來啦?”</br> 楊煊沒應聲,楊成川替他接話:“剛從機場打車回來,要我說,這個年還是得在自己家里過著舒坦,”他說著又去看楊煊,“是吧?”</br> 楊煊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拿出手機低頭擺弄著說:“我給姥姥回個電話?!睖瞻ぶ聛?,眼睛落在電視上,心思全都放在了他哥哥身上。</br> “該回,該回,”楊成川在一側(cè)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來,看著他道,“我剛想打電話來著,那邊沒接,你一會兒說完了別急著掛,我給你姥爺姥姥拜個年?!?lt;/br> 楊煊將號碼撥過去,那邊很快就接起來,他對著說了幾句之后,見楊成川一直看著他使眼色,有些不耐地避開那個令人生厭的眼神。他不想在除夕夜給兩個老人添堵,但沒想到那邊主動提出來要跟楊成川通電話。</br> 往年楊煊的姥爺和姥姥都對楊成川這個渣男深惡痛絕,今年這個舉動實在有些反常,連楊成川自己也面露驚訝,他本就預料到岳父岳母不會搭自己的茬,叫楊煊替自己帶一聲“過年好”,不過是覺得面子上過得去就行,根本就沒指望能通上話。</br> 楊成川從楊煊手里接過手機,堆出笑臉,頻頻應著那邊提出的要求:“您放心,楊煊功課沒耽誤多少,您看到他的托福成績沒?您別動怒……都是為了孩子的前途,您老心平氣和地說,別氣壞了身子……”</br> 聽著楊成川講電話的聲音,湯君赫不動聲色地朝楊煊挪了挪,又悄悄地伸出手,握著楊煊的胳膊,將他的手從腿上拉下來。楊成川正對著電話那邊點頭哈腰,這時覺得面子上掛不住,起身要去書房,根本無暇顧及他們這邊的情況。湯君赫將楊煊的手拉到他們中間的空隙,摸索著握住了。m.</br> 許是因為剛從外面回來,楊煊的手涼而干燥,湯君赫緊緊地握著,想把自己手上的熱量傳到他哥哥的手上。</br> 楊煊并沒有什么反應,由著他把自己的手拉下來,又由著他握住自己。</br> 楊成川打完電話,從書房走出來,將手機遞還給楊煊。湯君赫立即松開楊煊的手,朝一旁挪了挪,跟他手背貼著手背。</br> 這個場面落到楊成川的眼里,那就是一派和諧的兄友弟恭,再加上他也看出來湯君赫平時有些依賴楊煊,便笑道:“君赫見到哥哥回來很高興吧?”他坐到沙發(fā)上,看著自己十幾年前下出的一大一小兩個崽,頗有些欣慰地感嘆道,“要么是兄弟呢,就算從小不在一起長大,感情還是比外人要好?!?lt;/br> 湯小年在廚房聽到這話,心頭掠過一絲不快,抬高了音量喊:“君赫,過來端餃子。”</br> 湯君赫進了廚房,湯小年把餃子盛到盤子里,壓低聲音問:“他怎么回來了?不是說要在國外待到初七八?”</br> “不知道?!睖斩似痫溩泳鸵庾?。</br> 湯小年有氣沒處撒,又對他無可奈何,只能自己也端起餃子跟著走出去。</br> 四人圍桌而坐,湯小年佯作關切地問:“小煊怎么這么晚才回來?沒買早一點的機票?。俊?lt;/br> “飛機得十幾個小時呢,”楊成川看向楊煊,“是吧,早晨幾點出門的?”</br> “不到七點。”楊煊說。</br> “嗯,這就是時間最合適的航班了,”楊成川跟湯小年解釋,“不太用早起,回來的時間也還算合適。今天比以前還晚了一點,早晨晚點了?”</br> 楊煊敷衍地“嗯”了一聲。事實上他運氣還算不錯,飛機準時起飛,只是回來的時候打車遇到了一點麻煩,在機場等了近一個小時才等到出租車。但這些跟楊成川說了也沒什么意義,他便也懶得多說。</br> “怎么突然想起要回來?之前不是說初七八回來?”聽到楊成川問出這個問題,湯小年手里的筷子頓了一下,伸長了耳朵等楊煊的答案,湯君赫聞言也下意識看了楊煊一眼。</br> 楊煊倒是沒什么反應,不走心地說:“想回來就回來了?!?lt;/br> 不管怎么樣,楊成川心里都是實打?qū)嵉母吲d,他覺得自己的大兒子長大了,知道記掛自己這個爹了。如果楊煊今晚沒回來,很難說他這個除夕夜會過得有多么孤單。畢竟湯君赫這個小兒子,姓氏也不隨自己,從小到大也沒跟自己親過,多看一眼就會讓他多生出一分將來會晚景凄涼的憂愁。</br> 楊煊吃完了飯,將筷子擱下來,楊成川看著他問:“吃飽了?真正的年夜飯還沒上桌呢?!?lt;/br> “有點累,想洗個澡?!睏铎诱f。</br> “去吧,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坐下來是挺累的?!睏畛纱ǖ故且幌虿痪惺?lt;/br> 楊煊回房換了衣服,走到衛(wèi)生間洗澡。</br> 見楊煊回去,湯君赫剩下的飯也吃得索然無味,他本來就不太喜歡吃餃子,這時心思全在今晚該怎么去楊煊房間這回事上。以往的除夕夜,湯小年都要堅持等到春晚結(jié)束才肯關電視睡覺,如果今年也是這樣的話,那他豈不是要等到凌晨才可以去找楊煊?</br> 湯小年邊吃飯邊看電視,間或被小品里的陳詞濫調(diào)逗樂幾聲。見湯君赫將碗筷擱到桌上,她扭過頭沖著他問道:“你也吃飽了?一會兒還有年夜飯呢?!?lt;/br> “我困了。”湯君赫說著,適時地打了個呵欠。</br> “困什么困,才幾點,一會兒幫我洗蔥剝蒜,干點活就不困了?!睖∧暾f。阿姨臨走前坐好了一桌年夜飯,全都放到冰箱的冷藏柜里,湯小年只需要拿出來,用蔥和蒜回個鍋,將菜熱一遍就可以上桌了。</br> “困了就睡吧,”楊成川這時心情大好,替湯君赫開脫道,“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點沒壞處。一會兒我?guī)湍阆词[剝蒜打下手,滿意了吧?”</br> “你還記得蔥長什么樣么?”湯小年瞅他一眼,“十幾年沒碰過了吧?”</br> “看你這話說的,你十幾年前長什么樣我記得呢?!?lt;/br> “哦,你是說我在你心里就是根蔥是吧?!睖∧旮鷹畛纱ň眠`地斗起嘴來,一時心情也緩過來,對著湯君赫道,“想睡就去睡吧。”說著,她起身從廚房里拿了個蘋果,走回來放到湯君赫面前,“吃個蘋果再睡,今天還沒吃水果。”</br> 浴室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湯君赫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啃蘋果。不知是不是因為楊成川提起了十幾年前的事情,湯小年和楊成川的感情突然之間迅速升溫,言談間顯出些打情罵俏的意味。過了一會兒,湯小年從廚房里探出頭,叮囑湯君赫早點睡覺,伸手將廚房的門拉上。</br> 聽著廚房里傳來隱隱約約的談笑聲,湯君赫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三口兩口地吃掉手里的蘋果,將蘋果核扔到垃圾桶里。他從沙發(fā)上起身走到自己的房間,從里面快速地拿出了一樣東西,然后將門上了鎖,抬起身看了一眼廚房的磨砂玻璃門,那里隱隱約約地透出楊成川背對著客廳的半個身影。他看著廚房,快步走到楊煊的房間,伸手轉(zhuǎn)動門把手——門沒上鎖,他推開門走了進去。</br> 等到楊煊洗完澡回來,推門一看,湯君赫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床邊。這下,輪到楊煊發(fā)了一下愣:“什么——”</br> 他話剛說出口,湯君赫慌忙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對楊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br> 楊煊下意識揚眉,繼而笑了一下,走過來坐到床邊,壓低了音量問:“什么時候進來的?”</br> “剛剛?!睖彰摿诵?,從床上朝楊煊爬過去,跪坐在他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br> 楊煊瞥他一眼:“這么看著我干什么?”</br> 湯君赫的眼睛里盛滿了灼灼的期待:“哥,你是為我回來的對不對?”</br> “你覺得呢?”楊煊又這樣說。</br> “我覺得是。”湯君赫看著他說。</br> 楊煊抬眼看向他,他覺得他弟弟好像哪里變得有點跟以前不一樣了,尤其是看人的時候,以前他喜歡從下往上抬著眼睛看人,眼神直白而赤裸,而現(xiàn)在他下頜微抬,那種直勾勾的眼神被微耷的眼皮遮去了幾分,反而莫名生出一種勾人的意味。</br> 雖然對于湯君赫最近的行徑一無所知,但楊煊還是察覺出這種很特別的變化,他伸手扳過湯君赫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用一種審問的語氣低聲問:“你最近去哪了?”</br> 湯君赫敏感地想到自己最近的行蹤,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看人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還以為自己的計劃敗露了,他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疑,努力作出平靜的神色道:“就在家里……”</br> 他一驚慌,反而掩去了那種勾人的神色,楊煊有些晃神,一瞬間以為自己剛剛產(chǎn)生了錯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