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那么一個月,周林真的消失了。</br> 沒有那種黏膩的眼神盯著自己,沒有人如影隨形地跟著自己,湯君赫感覺到了久違的放松。</br> 有時候他會以為自己徹底擺脫了周林——這倒也并非不可能,也許周林在潤城身敗名裂,連基本的糊口都無法保證,只能去別的城市混一份營生也說不定。</br> 這種僥幸的想法讓他度過了近六年來最無憂無慮的一個月。放學(xué)之后,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待著,足足待滿一個小時——他對湯小年撒謊說學(xué)校增加了一個小時的自習(xí)課,只要是涉及到學(xué)習(xí)的事情,湯小年從來不疑有他。</br> 有時候做完試卷,他會站在教室的窗臺前,看楊煊在樓下的籃球場上打籃球。無可否認,他對楊煊一直都有種靠近的欲`望,在無人注意的時候,他會用一種肆無忌憚的目光盯著楊煊,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道目光中透露出的貪婪與渴求。</br> 然而當(dāng)楊煊有意要靠近他的時候,他又無法自控地想要逃走。</br> 后來湯君赫漸漸想明白了自己這種矛盾的心態(tài),也許是因為他迷戀的一直都是想象中的楊煊,那個為他晦暗童年帶來唯一一抹亮色的楊煊,他想逃走,只是因為怕現(xiàn)在的楊煊毀了他記憶里的那個楊煊。</br> 畢竟他對如今的楊煊一無所知。</br> 一個月之后的某一天,周林又出現(xiàn)了。</br> 那天湯君赫從公交車上走下來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完全落下來了,天邊掛著一輪被云層遮住大半的月亮,他哼著不知所謂的歌,步子緩慢而輕快走過蟬鳴初響的林蔭小道。</br> 和那道人影一齊撲過來的還有那種令人作嘔的沖天酒味。周林沖上來抱著他的腰,試圖把那兩片浸透了酒精的嘴唇貼到湯君赫的臉上。</br> “你他媽……”湯君赫咬牙切齒地罵出了臟話,試圖擺脫他。醉酒后的周林顯示出一種驚人的力氣,兩條胳膊緊緊地箍住湯君赫。</br> 湯君赫的心頭蔓上一絲恐懼,這一瞬間,他才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成年的周林之間的力量差距,如果自己無法掙脫,周林可能真的會把他拖到某個僻靜的墻角,對他做出什么。</br> 這種恐懼驅(qū)使著他使足了力氣,從周林那兩條鐵鉗似的胳膊中掙脫出來,然后拔腿就逃。周林撲上來拉住了他的胳膊,哀求著他不要走。</br> “小赫,你陪陪我吧,好不好?你別走好不好……”</br> 湯君赫用盡全力,想要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里拽出來,他一下又一下地狠命地踹著周林,可是所有的力氣都落了空,周林像個無賴一般地蹲了下來,死命地用兩只手拖著他,不肯讓他向前挪動一步。</br> “我、我沒工作了……”周林那張再普通不過的臉流下了丑陋的眼淚,“我去找了好多學(xué)校,他們都不肯要我,以后我當(dāng)不了老師了……”他哭著說,“小赫,我活著沒什么意義了,就只有你,只有你……”</br> 湯君赫很想說他是罪有應(yīng)得,可眼前的周林著實把他嚇住了,他驚惶地試圖抽回自己的胳膊,然后絕望地發(fā)現(xiàn)所有的努力都無濟于事。</br> “你他媽放開我!”湯君赫的鞋底一下一下踹在周林的腿上、身上、肩膀上,每一下都帶著十足的憤恨與力氣,周林也不反抗,只是牢牢地拽著湯君赫的胳膊不肯松手,他蜷縮成一團嗚嗚地哭,嘴里含混地說著哀求的話,乞求著湯君赫的憐憫和陪伴。</br> 正在這時,夜間巡邏的片警拿著手電筒遠遠地照過來:“哎,那邊干什么呢?!”</br> 周林猛地縮回了手,踉蹌著直起身,趕在片警走過來,慌慌張張地逃了。</br> “剛剛是不是你打他?”片警走過來,用審視的目光看著湯君赫問。</br> “如果這里發(fā)生命案,你會擔(dān)責(zé)任嗎?”湯君赫握著自己疼得火辣辣的手腕,冷眼看著片警說。</br> 片警被他陰冷的眼神看得心頭一跳,莫名其妙道:“你說什么?”</br> “最近這幾天這里可能發(fā)生命案,剛剛那個人想殺了我,麻煩你做好本職工作。”湯君赫說完,回頭看了一眼周林跑走的那條路,不顧那個警察在他背后罵他,一步不停地走了。</br> 警察根本幫不上忙,湯君赫一直這樣想,他曾試著報過警,但根本就沒有用,他們管不了周林這種無賴式的跟蹤。</br> 也許是因為受驚過度,這一晚,湯君赫又做了一個夢,這次的夢里沒有出現(xiàn)楊煊,只有他和周林。他夢見周林撲上來緊緊箍著自己,試圖用那兩片彌漫著酒精味的嘴唇貼近自己。他拿著事先準(zhǔn)備好的刀,在周林快要得逞的那一刻,狠狠地捅到周林的肚子里,捅了一刀還不解氣,又連著捅了十幾刀。周林的血噴出幾米高,濺到他的臉上和身上,他看著周林在他面前倒在血泊里,心里升騰起一股報復(fù)的快意。</br> 在夢里他如釋重負,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br> 從那個夢里醒過來之后,湯君赫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拿起了一把水果刀,然后又摸黑回了房間。</br> 借著清冷的月光,他仔仔細細地看著那把鋒利的水果刀,面無表情地想,也許他應(yīng)該把周林殺死,殺死他曾經(jīng)帶給自己的童年陰影,以及他現(xiàn)在帶來的自己對于楊煊的一切欲`望。</br> 殺死周林,這些事情就會全部結(jié)束,他再也不會被那種如蛆附骨般的眼神糾纏,可以徹底擺脫被跟蹤的陰影。</br> 反正,對于周林那種人來說,無論怎樣的死法都是罪有應(yīng)得,畢竟周林身為一個老師,不僅曾試圖猥褻他,更是使他經(jīng)受校園冷暴力的源頭……</br> 湯君赫握著那把刀,想著自己六年來被周林?jǐn)鄶嗬m(xù)續(xù)跟蹤的遭遇,漸漸地睡了過去。</br> 那天之后,沒有了工作的周林更加變本加厲地跟蹤湯君赫,更糟糕地是,他開始頻繁地喝酒,并且不再只滿足于單純的跟蹤和意淫,而是幾次試圖沖上來跟湯君赫發(fā)生肢體接觸。</br> 湯君赫每天都將水果刀揣在兜里,湯小年訝異于家里的水果刀怎么突然不見了,在翻找了一通后,她自言自語地說可能是隨手跟垃圾一起扔掉了,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又到超市買了一把新的水果刀。</br> 怎么才能徹底擺脫周林?湯君赫無時無刻不在思考這個問題,上課想,下課想,放學(xué)想,回家想,連做夢都在想。</br> 他沒辦法直接捅死周林,這樣他會坐牢的,他很早就查過資料,未滿18歲的青少年如果犯了故意殺人罪,可能會被判處無期徒刑,一輩子都在監(jiān)獄中度過,就算不是一輩子,也會是幾十年。</br> 湯小年會崩潰的,湯君赫想,他自己坐牢倒也沒關(guān)系,如果能夠擺脫那種目光,他甚至愿意跟周林同歸于盡。但湯小年視他為生命,如果得知他因為捅死周林而被判處無期徒刑,那她可能真的會崩潰到發(fā)瘋。</br> 周五自習(xí)課,楊煊照例去籃球場訓(xùn)練,湯君赫一邊做語文試卷,一邊思考著晚上要怎么擺脫周林。</br> 班里的男生都在蠢蠢欲動——一個裝著成人影像的MP4正在私下里秘密傳播。</br> 那個危險而誘人的MP4傳到了馮博手里,馮博扭頭跟隔著過道的陳皓使眼色,回頭朝湯君赫的方向看了幾眼。</br> “你猜他拿到這個會是什么反應(yīng)?”馮博不懷好意地捏著那個MP4,小聲說。</br> “可能以為里面都是動畫片吧。”陳皓也朝湯君赫的方向瞥了一眼。</br> “試試?”馮博躍躍欲試。</br> 陳皓樂了一聲:“那萬一他識貨,給你扣下來怎么辦?”</br> “那就再搶回來。”馮博說完,把MP4的音量調(diào)到最大,轉(zhuǎn)過身傳給后座的同學(xué),放低聲音說,“哎,傳給湯君赫,跟他說里面有奧數(shù)視頻。記住啊,讓大家只傳男,不傳女。”</br> “操,傳家寶啊?”后排的男生笑出聲,心下了然,又回頭傳給了另外的男生。</br> MP4一個接著一個傳過去,傳到湯君赫前面的男生手里。那男生回頭,敲敲湯君赫的桌子:“哎,學(xué)習(xí)資料,每個人都要看的。”</br> “什么?”湯君赫接過那個紅色的MP4,“怎么看?”</br> 那男生憋著笑:“我哪知道,反正有奧數(shù)視頻什么的,你自己琢磨吧。”</br> “哦,謝謝。”湯君赫信以為真,道了謝,開始擺弄起手里的MP4。</br> 因為怕被老師發(fā)現(xiàn)其中的玄機,MP4的主人將里面的成人視頻分別起了很別致的名字,“英語單詞3000”“議論文例子大全”“袁騰飛講歷史視頻”“高二地理精講”……</br> 湯君赫好奇地將指針撥到那個“高中奧數(shù)競賽試題思路梳理”上,點開了。</br> 兩具白花花交疊在一起的肉`體隨之跳了出來,巨大的呻吟喘息聲瞬間響徹在高二理科三版的教室里。</br> 男生哄堂大笑地回頭看熱鬧,女生的反應(yīng)則更加多樣——有人轉(zhuǎn)過臉偷笑,有人埋頭裝不懂,也有人小聲地罵臟話。</br> 湯君赫反應(yīng)過來自己被耍了,他明白過來這些視頻都是什么內(nèi)容,白皙的臉上從耳朵處開始迅速充血,手忙腳亂地找停播鍵。</br> “哎哎哎,上課呢,教室呢,看什么呢湯君赫同學(xué)?”馮博賊喊捉賊地說。</br> “怎么關(guān)啊,我……我沒用過這個……”湯君赫不知所措地一通亂按,額頭上急出了汗。</br> “哎呀,我來!”一旁面紅耳赤的尹淙一把奪過那個叫得正歡的MP4,按了關(guān)機鍵,朝著馮博扔過去,正中他的頭頂。</br> “我日……敲成智障你負責(zé)啊!”馮博壓著聲音朝她喊。</br> “你不敲也智障!”尹淙瞪著他。</br> 過了十分鐘,班上的騷動才漸漸平息下來,湯君赫臉上的血緩慢地褪了下去。</br> 那是什么?他們說的AV?他竭力把那兩具白花花的肉`體和急促的呻吟聲從腦子里排除出去,試圖把精力集中到試卷上。</br> 閱讀題倒數(shù)四個題是閱讀選擇題,閱讀材料是關(guān)于正當(dāng)防衛(wèi)的內(nèi)容。他腦子里上一秒還沸騰的熱血突然平息下來,聚精會神地讀完了這篇閱讀材料,然后握著筆,把試卷上“不負刑事責(zé)任”六個字圈了起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