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光返照6
他輕輕嘆息一聲,慢慢地起床,將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手拿開。
她,憔悴得也很厲害。就算這些日子的滋補(bǔ)也無濟(jì)于事。
“妙蓮,你等著我,我一定凱旋歸來。”
他在她唇邊輕吻,就如昔日的每一天一樣。每天早上起來,上朝出去的時候,他總會這樣輕輕地親她一下。這習(xí)慣,一輩子都不曾變過。
他出去的時候,動作很輕。
馮妙蓮還是熟睡著,一點(diǎn)也沒被驚醒。也因此,連最后一面都不曾見到他。
醒來時,沙場秋點(diǎn)兵。
拓跋宏已經(jīng)出宮。
她呆呆地坐在梳妝臺前,任憑侍女們?nèi)绾蔚靥嫠釆y打扮。
“娘娘,您還沒出月子,身子虛著,不能出去……”
因其如此,拓跋宏沒有讓她送別,也不曾在她醒了的時候說告別。她只記起來他落在自己臉上的親吻,淡淡的,溫柔的,毫無離愁別緒的味道。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
他有一種極其高貴的情懷,每到重要的時刻,他就會鎮(zhèn)定得出奇,絕不會讓身邊的人感到難受和為難。此時,他更不希望妙蓮為難,所以,離去的時候,姿態(tài)那么瀟灑。
她摸摸臉,仿佛臉上的哪一處吻痕,至今都還在,清晰地說明了他的存在。
馮妙蓮站起來。
“娘娘……您不要出去……風(fēng)大……”
馮妙蓮笑起來,淡淡的。
“都十天半月了,出去走走也無妨。而且,這是夏季了,哪有什么風(fēng)??”
**說,女人坐月子是極大的陋習(xí),主張一生產(chǎn)孩子之后,就出去活動,不要一兩個月地躲在屋子里頭不梳臉不洗的藏著。據(jù)說外國女人都是生了孩子當(dāng)天或者兩三天之后就吃冰淇淋啊,該干嘛就干嘛。
**的話姑且不論對不對,反正他是個男人,他也不知道坐月子是怎么一回事情,但是,他受到千萬女性的反擊和辱罵是不爭的事實(shí)。
馮妙蓮無意向外國女人看齊,但是,這樣的艷陽天,出去走走,也是無妨的——就算有妨——她現(xiàn)在也必須出去。
她的速度很快,來到瑤光寺的高臺。
從這里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北城門的沙場。
她站上去的時候,看到高高的點(diǎn)將臺上,一騎戰(zhàn)馬,馬上的男人揮舞著手臂,神情爽朗,大聲地在說什么。
那肯定是出征之前的動員令。
他一身龍袍,外面罩了鎧甲。
御駕親征的皇帝,鼓舞了全國人民的勇氣。
這一身龍袍,還是昨日馮妙蓮親手替他挑選的。以前,每一次出征,她都會替他挑選龍袍,但凡經(jīng)過她之手的出征,幾乎每一次都是凱旋而歸。
這一次,但愿也是如此。
她在高臺上看了好一會兒,那時候,軍隊已經(jīng)開始啟程了,先鋒隊打著旗子,威武地離去。然后,是中軍主帥。拓跋宏策馬,旁邊跟著一隊不起眼的灰衣甲士。他走了幾步,忽然勒馬回過頭來。
那目光,正是看望瑤光寺的地方。
馮妙蓮心內(nèi)狂跳,忽然笑起來,不可抑止的大笑,急忙揮舞著手。距離太遠(yuǎn),彼此看不清楚彼此的神情,但是,她知道,他肯定知道是自己,是自己看著他從這里離去。
本來,她有滿眼的淚水,但是,一顆也沒有流下來。男人出征之前,女人決不能婆婆媽媽,淚眼滂沱的。戰(zhàn)爭又不是請客吃飯,可憐河邊無定骨,誰是深閨夢里人?男人流血流汗,女人就不要啰啰嗦嗦的了。
她沒哭,笑容滿臉,用力地向他揮手。
那么遠(yuǎn)的距離,拓跋宏回頭的時候,看到那個站在高臺上的女人,她紗衣飄渺,朦朧而遙遠(yuǎn),就如他和她在家廟重逢時候一般,那是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她青梅竹馬之外的一種美麗,讓人莫可逼視。
他也笑起來,一轉(zhuǎn)身,打馬離去。
心里頭,異常溫暖。
這天下,總有一個人,是因為愛你而愛你;因為愛你而在一起,此外,再也沒有別的任何心思。榮華富貴,都是云煙,一回頭,反正有她等在那里。
直到大軍的背影一點(diǎn)也看不見了,馮妙蓮才慢慢地從高臺上收回目光。昔日熙熙攘攘的瑤光寺,如今已經(jīng)非常冷清了。
固然這里是冷宮妃嬪的聚散地,但是,隨著大量不曾生育的妃嬪被遣散出宮,又加上前皇后馮妙芝的離去,彭城公主也不再踏進(jìn)此地。
瑤光寺,從此冷落下去,一個是非之地,少了許許多多的是非之人。
馮妙蓮緩緩地走下去。
她的身邊,跟著陳嘉等幾名宮女。
陳嘉的眼眶,這幾日都是紅紅的。馮妙蓮看她的時候,她說她睡得不好,老失眠,所以眼睛里看起來老是有血絲。
這一日,馮妙蓮直視著她的眼睛,問她:“陳嘉,寶珠呢?”
“娘娘,起風(fēng)了,……御花園里風(fēng)大,我們還是回立政殿吧……”
陳嘉顧左右而言他。
“寶珠一去不復(fù)返,她毫無消息?”
陳嘉把拿著的薄薄的紫色披風(fēng)披在她的肩上:“陛下離開的時候,下令奴婢們務(wù)必要好好照顧娘娘,不得有任何閃失……娘娘,您還是回去吧,風(fēng)這樣大……”
馮妙蓮走了幾步,這才停下來。
紫色的披風(fēng),無風(fēng)自動。
短短半個月時間,她瘦了一大圈,怎樣的滋補(bǔ)都無濟(jì)于事。相反,精神倒好了不少。
她淡淡的:“陳嘉,你說吧,我經(jīng)得起任何不好的消息。”
陳嘉再也不敢隱瞞,低下頭去,眼眶再一次變得通紅。
“寶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回娘娘……寶珠出去找到了華大夫,但是,她和華大夫一起被人殺掉了……”
馮妙蓮并未太過的震驚。
當(dāng)日她在極其危急的時候,曾經(jīng)聽到拓跋宏一再地大喊找華大夫……當(dāng)日,華大夫沒有出現(xiàn),以后也沒有出現(xiàn)。華大夫是拓跋宏請的御用太醫(yī),專門為了她的生產(chǎn)而給了他極大的賞賜,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華大夫居然不出現(xiàn),這只能表明他是遇到了極大的危險。但是,馮妙蓮沒想到,他是死了。而且,還是和寶珠死在一起。
寶珠出去又不是為了找華大夫,怎么會和華大夫走到一起???而且,還一起遭遇了不幸?
馮妙蓮變得異常的沉靜,一點(diǎn)也不曾大呼小叫。
腦子里慢慢地如一條線,清晰起來。
“國師呢?”
“這……”
這一次,陳嘉再也不敢回答了。
國師的去向,無人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