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回光返照4
但是,她起不了身。
一翻身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子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似的,不疼痛,也不難受……只是疲倦,疲倦到了骨子里,一挪動,就像是在一處泥潭里走路,邁了很久的步子,也不曾走出去半步。
侍女拿了枕頭,墊高,她緩緩地坐起來。
“娘娘……節(jié)哀……你要保重身子……她們說,月子里不能哭,不能悲傷,不然老了就會落下病根,怎么都好不了……”
悲傷什么??為何要哭泣??
她面帶微笑,想叫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都下去。自己此刻真是前所未有的輕松,以前的每一天就像綁著一個包袱在行走。既然如此,為何還要悲哀???從何悲哀起來???
侍女喂她吃東西,她就吃。燕窩粥很香甜,還有別的適合產(chǎn)婦吃的東西……她想起自己好久沒有好好的吃過東西了,前些日子,老是吃一點就覺得吞在胃部不動了,食物的消化和循環(huán)功能仿佛出了問題。
現(xiàn)在好了,吃什么,都那么香甜可口。
她伸出手端著碗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腕枯瘦,如雞爪子一般。
“娘娘……你這幾天都昏昏沉沉的……”
這幾天???
原來是幾天過去了??
難怪,外面艷陽高照,就像她迷迷糊糊的當(dāng)天所落下的鵝毛大雪。渾身覺得很冷,她幾乎一躍而起。
“陛下……陛下呢????”
有人推門進(jìn)來。
臉上的笑容那么平淡,疲倦,充滿了一種徹徹底底屈服于命運的無力感。
馮妙蓮驚呆了。她坐在床上,擁著被子,覺得這天氣,是更冷了。
“妙蓮……你瘦多了……”
這話,本是她要說的。但是,他搶了她的臺詞。他就那么站在她的對面,眼眶深陷,嘴唇干裂,整個人都是一種鐵青一般的顏色。甚至他的鬢角,已經(jīng)隱隱地,一片灰灰的銀色……
她畏懼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慢慢地走近她,態(tài)度還是溫柔而和善的,輕輕拉住她枯瘦的手:“妙蓮……對不起,是我不好……”
不,不要道歉!??!千萬不要。這跟他有什么相干呢???
一口氣賭在心口,發(fā)泄不出來,馮妙蓮想要安慰他,可是,嘴角不停地抽動,竟然一句話也說不下去。
不不不,其實那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和她還活著,別的一切都不重要……這世界上,那樣的事情,每天都會發(fā)生千百件,在醫(yī)學(xué)尚未昌明發(fā)達(dá)的時候,小孩死亡率是30-50%,所以說,這不是小概率事件,這是大概率事件,一點都不值得痛苦……
但是,馮妙蓮說不出口,所有話,都在喉頭哽咽著。
只有她的眼珠子跟著他在轉(zhuǎn)動。
“妙蓮……我要出發(fā)了?!?br/>
她渾身一抖。
呀,御駕親征。
她想起來了,他要御駕親征。
終于,他還是要走。
她勸說,阻攔,耍賴……百般手段用盡……他終于還是要走。這一次,她再也勸不了,也阻止不了了。當(dāng)她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深深陷落下去的那種極度的空虛和寂寞之色,就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她也很鎮(zhèn)定。
“好,陛下你放心去。我在家里等你凱旋?!?br/>
他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整個人,仿佛稍稍振作了一點。
“陛下,你什么時候出發(fā)??”
“明天!?!?br/>
明天!就是明天。
原來,他一天也沒多給,今日,是來辭行的。早就是準(zhǔn)備好的,只是拖延了這么久,現(xiàn)在,再也拖不下去了,只好繼續(xù)。
這世界上,原本就有很多事情,無論我們喜歡不喜歡,有沒有興趣,都是必須繼續(xù)下去的。無可奈何。
“前方一直在催促,情況很不好,我們已經(jīng)打了好幾次敗仗了。我若再不御駕親征,到時候,就不是我們進(jìn)攻南朝,說不定南朝會趁機(jī)反攻過來……妙蓮……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一定會早早結(jié)束戰(zhàn)爭回來……”
她盯著他,早早——那是多早??三五個月??一年半載???
但是,她沒有問,也不敢問。
“妙蓮,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御書房里處理奏折……再加班兩個時辰就能處理完……到時,我就回來陪你……”
還有兩個時辰。
怪只怪,他的案頭上,從來都是堆積如山的奏折。一個勤力的皇帝,從來就只有這樣的宿命??
直到他徹底走出去了,馮妙蓮才想起來要問:葉伽呢??葉伽呢??
但是,她沒問,也不敢問。
就像最最艱苦最最絕望的時候喊出來的那個名字:葉伽……葉伽呢???
葉伽到哪里去了????
她急于明白,所以,悄悄然得,披衣下床。
兩名宮女一起上來,急急忙忙的將她阻止:“娘娘……不可……萬萬不可……你這樣出去,若是受了風(fēng)寒怎么辦?”
外面夕陽西下,如此和煦,豈會受寒?
“國師葉嘉現(xiàn)在何處?”
“這……國師是陛下親自安排的,我等不知……”
是拓跋宏親自安排的?那就不會有什么紕漏吧?
“他在哪里?為何見不到人?你們?nèi)グ阉堖M(jìn)來?!?br/>
“這……娘娘,您現(xiàn)在必須靜養(yǎng),外人不宜打擾。”
話非常隱晦。
馮妙蓮才想起來,葉嘉是外人。
的確,此時此刻,一個除了拓跋宏之外的男人,是不適宜進(jìn)入這里。而且,他又不是御醫(yī)。
但是,馮妙蓮沒有為難她們。這屋子里,仆婦成群,御醫(yī),宮女,產(chǎn)婆,年邁的有豐富經(jīng)驗的奶媽……本來,一切都是齊備的,此時,一切都變得毫無用處,只是在這里百無聊賴地照顧著她這個產(chǎn)婦而已。
孩子呢?
她恍悟,幽幽的,方發(fā)現(xiàn)自己早前的擔(dān)憂一點也沒有錯。那個孩子,是自己和拓跋宏之間的粘合劑。有孩子,一切關(guān)系都可以修補(bǔ)。沒有了孩子呢??現(xiàn)在,怎么能修補(bǔ)起來??就像她呆在的這間寢宮里,連出去都不行,連知道葉嘉的下落都不行。
葉嘉,他只是來救自己的,他能有什么錯??
“葉嘉住在哪里?”
“回娘娘,這也是陛下親自安排的……”
罷了,她什么都問不出來。
但是,她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沒有任何人告訴她華大夫的情況,寶珠的情況——她想到寶珠的時候,身子忽然一抖。這時候,寶珠還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