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揮劍斬緣2
    她甚至連說辭都幫他想好了——
    腦中混亂而分離的女人,撒謊的代價是一句謊言,需要一百句謊言來作為陪襯,所以,就像滾雪球似的,欠賬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到最后,不了了之。
    此時,要解決,才發(fā)現(xiàn)是如此的有心無力。
    愛人不愛我們了——難道我們就沒有選擇拋棄或者背棄的權(quán)利么?
    為什么一次的錯誤,換來的,竟然是如此可怕的代價??
    但是,她又不希望葉伽出現(xiàn)。也許,葉伽的出現(xiàn),會帶來更加的不可收拾,只希望他真正的遠走高飛,從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見。
    …………
    那時候,拓跋宏已經(jīng)醒了。他這一日,醒得很遲。君王都是五更即起,開始早朝。但是,他這一日覺得疲倦,就算睡得很早很熟,但是,依舊疲倦,四肢無力。
    偏偏那天早上,天公作美,下起了一場大雨。
    窗外霧氣蒙蒙,雨點肆無忌憚地打在窗欞上,發(fā)出細細索索的聲音,水花四濺,天地之間,連對面的大樹都看不清楚。
    一伸手,將身邊的女人摟住,她的肚子很大,側(cè)著身子睡,也許是天明才勉強睡著的緣故,此時還沒睜開眼睛,就像一只十分笨拙的海龜。
    他不忍心將她驚醒,只在清晨里聽著水花四濺的大雨,看她睡夢中的樣子。睫毛很長,更映襯得眼眶烏黑。
    他心底忽然起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巴不得這個孩子快點生下來。哪怕不足月,哪怕早產(chǎn),也趕緊生下來,趕緊讓自己看到它的小模樣。
    孩子就像一個癥結(jié),就像生命之中的一道坎。
    只要這道坎過去了,圍繞著自己的所有的烏云和陰霾,必將從此散盡,不再重來。一切的困惑,必將煙消云散。
    拓跋宏的手,悄悄地往上,放在了她的肚子上面。早晨,能清晰地看到肚子在隱隱地動,不時地隔著單薄的睡衣,跳動一下。
    他想笑,但是,心底變得很凄涼。
    這是他第一次盡心竭力,全力以赴地期待一個孩子的出世。猶記得當初高美人懷了他的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雖然多年無子,自然感到十分高興,也很期待那個孩子的出生。但是,高美人一懷孕后就是按照宮規(guī),獨處宮殿,他隔三差五地去看她,給她派了很好的御醫(yī),也給了許許多多的賞賜。
    但是,他從不會朝夕陪伴她。也壓根就沒想過。第一次做父親的人,還不懂得真正的情感吧。就像是一個附屬物,就算期待,也只是出于政治上的需求——只是為了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免得人家認為自己是個不孕不育的男人。
    這一點,比對孩子的期待更加重要。畢竟,江山后繼無人的話,皇帝的罪孽會很大很大,哪個男人能承擔得起這樣的壞名聲?
    奇怪的是,他當初也很期待的那個孩子,一出生,他看著就不怎么喜歡。小孩子出生的時候都很丑,皺皺巴巴,形如老鼠。詢兒出生的時候,又更是丑得厲害,跟他想象的那種精靈可愛,玉雪聰明,完全不沾邊。
    越是長大,詢兒越是沒有“精靈可愛”的特制,就更加得不到他的喜歡。
    男人不比女人,胎兒無非是他幾萬萬億個精子中的一個,有他不多,無他不少。他只出了一個精子,又沒有耗費他什么力氣,所以父愛總是來得單薄和無情。
    而母親則不同了,她不但出了一個卵子,而且,十月懷胎,受盡了嘔吐,蹣跚、孤獨寂寞的痛苦,甚至分娩時候的劇烈疼痛,生死攸關(guān)。
    甚至這個卵子,也遠遠比男人來得珍貴。
    男人一生中的精子,多達幾萬萬億,真可謂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君不見,楊振寧80幾歲了,還能和翁帆生兒子。
    但女人就不同了。女人的卵子,一生之中也不過才幾百個。排掉一個就少掉一個。所以,基本上女人四十五歲以后,就很難再生出孩子了(個別人除外)。
    人的身體上的痛點有27個等級,最高點便是27級,而女人分娩則是27級這個頂點。
    在剖腹產(chǎn)出現(xiàn)之前,毫不夸張的說,生孩子便是在鬼門關(guān)上走一圈。所以,女人對于孩子的感情,那是男人比都沒法比的。
    一個是外在的感情,一個是內(nèi)在的感情,這怎好計算?
    母愛是先天的,父愛是后天培養(yǎng)的。
    拓跋宏此時的感情,便是經(jīng)歷了這么長時間的漫長的培養(yǎng)。別說是一個孩子,就像是你栽下去的一株花草,每天每天的澆水施肥,一天天地看著她從種子開始生長發(fā)芽,豈有不期待開花結(jié)果之理?
    他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孩子,不知曾幾何時起,已經(jīng)有了一種極其強烈而濃厚的情感。仿佛是一種理想的結(jié)晶,一種無窮無盡的期待和愿望……甚至比這一次御駕親征是否得勝更為至關(guān)重要。
    只是,為何就總是這么姍姍來遲呢??
    人家別人的孩子不也有七八個月就早產(chǎn)了,生出來照樣健健康康的么?
    為何這個孩子,非要熬足十個月???
    拓跋宏想得出神。
    馮妙蓮,睡得很沉。
    門外服侍的宮女太監(jiān)們,見一向勤勉的帝王忽然不早朝了,都侯在外面,一個個面面相覷,心想,這是進去提醒呢?還是不提醒呢???
    門打開了,拓跋宏出來了。
    眾人心里一松。
    “你們?nèi)ネㄖ斨档拇蟪迹∠袢盏脑绯!?br/>
    傳旨太監(jiān)領(lǐng)命退下。
    此時,雨下得越來越大了,真正是遮天蔽日,水花四濺。
    拓跋宏站在窗邊,仔細地看著那莽莽蒼蒼的大雨。還沒到夏天,雨就下得這么大,而且,氣候也反常的炎熱。這時候,他才慢慢的冷靜下來,也許,自己真的是不該去出征的?
    理智的判斷,這樣溽熱的氣候,的確不適合北國人作戰(zhàn)。尤其是勇猛善戰(zhàn)的鮮卑戰(zhàn)士,他們骨子里還是北方人,適應(yīng)了當年平城的寒冷氣候,遇到這樣的溽熱,只怕是事倍功半。
    或者,再養(yǎng)精蓄銳,等一等?
    或者,再傳令下去,等到秋天的時候,草肥馬壯,氣候宜人,才一舉攻入南朝???
    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下面,其實還有一份私心在強烈的吶喊:不不不,我要等待孩子出生,一定要等待孩子出生……如果我看不到孩子的樣子……也許,永遠都看不到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忽然有了這么可怕的想法。
    為什么就會永遠看不到那個孩子呢?
    它不是好好的在皇宮里么??宮里御醫(yī)這么多,妙蓮那么珍惜它,而他自己,無論多么煩惱,多么暴怒的時候,都盡力克制著自己,從不在妙蓮面前顯露出半點的脾氣和心內(nèi)的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