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馬上帶回去。”
    她聲色俱厲，周三不敢抗命，只好把禮物都帶回去了。
    周三等人前腳剛出家廟的大門，后腳就聽得馮老爺捶胸頓足的聲音：“娘娘……娘娘……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啊……”
    周三等人先是到了馮家，再去的家廟。馮家上下震動，這是馮妙蓮生病回家后，皇帝第一次派人探望呢。
    周三帶了這么多東西，看來，馮昭儀在皇帝心目中還是有頗有分量的，馮老爺聞訊之下，急忙帶了大女兒馮妙芝一起來觀望，卻不料，目睹妙蓮竟然敢于大言不慚地拒絕皇帝的所有禮物。
    反了反了。
    這不是自絕于人民——不不不，這不是自絕于皇帝么？
    人家皇帝派人來探望，你還敢擺架子？
    活膩了？
    “娘娘，馮昭儀……妙蓮……”馮老爺苦口婆心，“你可不能使小性子啊……陛下一番好意，掛念著你，你把使者轟走，這算什么？”
    退在一邊的周三見有了轉(zhuǎn)機(jī)，也急忙道：“娘娘，陛下沒有一天不掛念你，你就把東西收了吧……如果我們帶回去，陛下一定會責(zé)怪我們，請不要讓小人們難做啊……”
    她冷笑一聲：“周三，你告訴陛下，只要他處死了高美人，這些東西我就收了?！?br/>     不止周三驚呆了，就連馮老爺父女倆也驚呆了。
    周三硬著頭皮：“娘娘，小人不敢……”
    “不敢就滾！”
    周三一行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馮老爺?shù)娨淮篑R車財(cái)物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心肝五臟都疼完了。加上她說的那一席氣話，他更是震驚：“娘娘……你竟這樣給陛下帶話？”
    馮妙蓮淡淡道：“有什么說不得的？你怕陛下發(fā)怒，處斬了我？”
    馮老爺嚇得魂不附體，還沒回答，聽得旁邊馮妙芝冷哼一聲：“有的人倒是一時痛快了，連累了全家怎么辦？”
    她自從進(jìn)來之后，正眼都沒怎么看過這個姐姐。
    現(xiàn)在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朝著一邊。
    馮妙蓮冷冷地看她一眼，笑起來：“既然如此，你們就不要到家廟來了。哈哈哈，你們這些年享了我多少福？不是說一家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么？我當(dāng)紅的時候，你們得了多少好處？現(xiàn)在我得罪皇帝了，當(dāng)心，馮家滿門抄斬……”
    馮老爺臉都嚇白了。
    偏偏馮妙蓮還幸災(zāi)樂禍：“你們都聽到了，我要陛下殺了高美人才肯回去。哈哈，陛下豈肯殺掉他的心肝寶貝？也許，他一怒之下就會先殺了我……到時，你們也跑不了了……”
    馮妙芝的臉也嚇白了：“瘋子……你這個瘋子……”
    “如果你們不想死，就趕緊滾……”
    ……
    父女二人再也不敢停留，嚇得落荒而逃。
    身后，傳來馮妙蓮的哈哈大笑。
    直到馮老爺和馮妙芝的身影徹底消失了，柳兒才不無擔(dān)憂地：“娘娘，你這是何苦呢？”
    馮妙蓮沒有回答。
    馬車已經(jīng)遠(yuǎn)去，曾經(jīng)搬上搬下的東西，那些灑落的胭脂香粉的味道還在。她蹲下身子，撿起來一個灑落的胭脂盒子。
    打開，里面是上等的玫瑰紅的胭脂。這種胭脂據(jù)說是波斯商人從西域販賣而來，十分珍罕，是皇宮里的貢品。當(dāng)年人家千里萬里貢獻(xiàn)給馮太后，太后轉(zhuǎn)手就把這東西全部給了她。
    一晃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北國更加強(qiáng)大，這樣的胭脂，沒有以前那樣珍貴了吧？
    若是珍稀，皇帝肯定留給高美人之類的了，沒道理會送給自己。
    何況，這賞賜，是大赦天下呢——按照宮里的規(guī)矩，皇帝替皇子慶生，一定會大赦天下，祭祀山川。
    自己要因?yàn)檎煞虻膬鹤拥玫教厣狻@算什么？
    她看了看，站起身，把胭脂盒扔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自己已經(jīng)不稀罕了。
    所以不希望再有這樣的糾纏不休。
    “娘娘……娘娘……”
    她自言自語：“葉伽怎么還不回來呢？”
    從北武當(dāng)?shù)郊覐R，這距離何其遙遠(yuǎn)。葉伽，他不會一走了之，再也不回來了吧？
    此時，她唯一關(guān)心的事，也只有這一件了。
    馮老爺父女再來家廟，是兩個月之后了。
    那一次，馮妙芝打扮得異常的漂亮，臉上是藏不住的喜色，春風(fēng)得意。
    馮妙蓮有點(diǎn)奇怪，不明白這個“妹妹”何以忽然如此得意了。就連馮老爺，也春風(fēng)滿面，說話也變得中氣十足了。他苦口婆心，“妙蓮，還是你對家里好呀……我們馮家有今日都是你帶來的……”
    馮妙蓮好生驚愕。
    這是怎么說法？
    怎么忽然之間，自己就成了馮家的大恩人了？
    沒道理??？
    她小心翼翼：“馮老爺，你這是什么意思？”
    “妙芝，快過來給你姐姐行禮……快……”
    “哼……”
    馮妙芝不情不愿地走過來，行了一禮，鼻子里哼了一聲，冷冷的在一邊，不屑一顧的樣子。
    這時，馮妙蓮已經(jīng)看出門道了——馮妙芝身上的衣服換了，是宮裝，是皇宮里特制的錦緞。
    她吃了一驚。
    馮妙芝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更是趾高氣揚(yáng)，又退后一步，生怕她的傳染病沾染了自己似的。
    馮老爺喜形于色：“妙蓮啊，這都是你給馮家?guī)淼亩鞯?，以后，我們都會想著你的好處……妙芝，你記住，若不是沒有你姐姐，你不可能進(jìn)宮……”
    等等，進(jìn)宮？這是什么意思？
    “馮老爺，誰要進(jìn)宮？”
    “當(dāng)然是我咯……”馮妙芝接過話去，躊躇滿志，一臉得意，“昭儀娘娘，是我要進(jìn)宮了，皇帝下令，讓我進(jìn)宮……”
    馮老爺接過去，點(diǎn)頭哈腰的，像是不敢訓(xùn)斥這個即將飛上枝頭的驕縱的女兒。
    “妙蓮，妙芝要進(jìn)宮了。皇上下旨，說念在夫妻情分上，以及看在太后的份上，體恤我們馮家，所以在你生病不能服侍左右的時候，召你妹妹進(jìn)宮，以慰故人……你看，陛下對你多好？妙芝進(jìn)去，沒準(zhǔn)兒能做皇后呢。從此，你們姐妹互相扶持，以后你病好了再進(jìn)宮去，也不怕什么高美人李美人之類的了……”
    馮妙蓮張大嘴巴，半晌合不上來。
    這都是哪一出啊？
    好一會兒才醒悟，當(dāng)時的確有這個規(guī)矩：皇帝為了憐恤妃嬪的娘家人，除了男的封官許愿外，女的，當(dāng)然是多進(jìn)宮——比如趙飛燕姐妹；比如曹操把自己的三五個女兒嫁給漢獻(xiàn)帝；比如楊貴妃姐妹都和唐玄宗ooxx、就連武則天大帝也沒法免俗，之前還把自己的妹妹以及妹妹的女兒都獻(xiàn)給唐高宗，來個一箭三雕……所謂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拓跋宏啊拓跋宏！
    他現(xiàn)在也在效法前人呢。
    自己拒絕了他的禮物，他就把自己的妹妹提拔進(jìn)宮里當(dāng)妃嬪。
    但是，她此時已經(jīng)不感到悲哀了。
    甚至連憤怒都不曾。
    只是淡淡地看著眉飛色舞，花枝招展的馮妙芝。
    她也打量著這個大病未愈的姐姐，看著她雖然不如剛回家時的憔悴萎靡，但是比起她全盛時期的花容月貌，的確還差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喲……昭儀娘娘……姐姐……我進(jìn)宮你不感到高興么？”
    馮妙蓮笑起來：“你以為我在妒忌你？”
    她冷哼一聲反問：“難道不是？”
    馮妙蓮十分干脆：“好，那就祝愿你進(jìn)宮之后，如愿以償，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登上皇后寶座。”
    “你放心，我一定要做一個皇后給你看看。什么高美人，李夫人，我就不信，她們有什么三頭六臂……”
    這一點(diǎn)，馮妙蓮倒是有所體會。
    馮妙芝的母親是大夫人，馮老爺三妻四妾，子女眾多，馮妙芝要在一眾子女當(dāng)中脫穎而出，自然是個“宮斗”的好手。
    “呵，妙芝……不對，未來的馮娘娘……那就祝愿你進(jìn)宮前程似錦，先把高美人給干掉?！?br/>     “你就等著瞧?！?br/>     “哈哈，我等著你傳來喜訊的那一天。”
    “我絕不會讓你這個病秧子失望?！?br/>     馮妙芝扭著身子，大搖大擺地離去了。
    馮老爺還想說幾句好聽的，婉轉(zhuǎn)一下：“妙蓮，你安心養(yǎng)病，陛下的圣旨里說了，只要你病好了，立即接你回宮……這樣，你們姐妹之間，也好有個照應(yīng)……”
    “馮老爺，不必多費(fèi)心了，我這一生，絕不會進(jìn)宮了，也不會跟你的寶貝女兒爭寵了，你放心吧。”
    馮老爺欲言又止，又聽得身后馮妙芝不耐煩地催促：“爹，走啦，你也想傳染惡疾？”
    馮老爺只好走了。
    家廟，變得一片死寂。
    馮妙蓮慢慢地走出去，站在一顆巨大的相思樹之下。紅豆樹，相思樹，不知道家廟里為何會有這么一顆巨大的樹木。
    如果說她在養(yǎng)病期間，還對拓跋宏抱過一點(diǎn)兒希望，到此時，這一點(diǎn)希望，簡直徹徹底底，煙消云散了。
    回去做什么？
    以前有了一個高美人還不夠？
    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馮妙芝？
    一個個如狼似虎，都是敵人。
    回宮的路一旦斷絕了，反而如釋重負(fù)。
    她抬起頭，遙望相思樹的葉子，心想，葉伽呢？葉伽離開這么久了，怎么還不回來呢？？
    就在馮妙芝進(jìn)宮后不久，皇帝再一次派人探望。
    那時，馮妙蓮已經(jīng)有了警覺，一聽說皇帝的使者到了，立即躺在床上，氣若游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