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魅魔
# 10
閣內(nèi)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被柳世那陰鷙的眼神注視著,尋常人早就閃避而開了,更何況面前只是位清瘦少女。牛頭面具雖說遮蔽了她的大部分面容,但從耳際下頜白皙的膚色來看,她的年紀(jì)甚至稍顯稚嫩,大致也就二九年華。
柳世把那張莫名其妙的黃榜一丟,又笑起來:“你是在逗弄我?”話語中帶著些許陰沉。
“懸寶閣本就是接任務(wù)的地方。”那少女不閃不避,語氣閑適:“我抓魅魔,也跟柳大俠有什么沖突么?”
兩人仿佛閑話家常,氣氛卻針鋒相對。
一片死寂中,柳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方才打算伸手,就聽那黑袍老者再次傳音入密,這次已經(jīng)不似之前那般隨和了,隱隱有些急迫:“少宗主,我們該走了!”
他早在柳世挑釁眾人時就已經(jīng)想阻止了。就算他是合體期,難道眾城就沒有高手么,多的是奇人異士,難道他一人就有護(hù)著柳世四處橫著走的本領(lǐng)?
還有這少女……
老者凹陷的眼眶停在她左臂處。明明只是個金丹五層,算不上多么高深的修為,但左臂處卻隱隱約約有一股連他都莫名戰(zhàn)栗的氣息。
一定有所隱情。
柳世固然張狂,但也不蠢,很快意識到了長老的言下之意,當(dāng)下臉色變幻,最終還是沒有冒著風(fēng)險真在懸寶閣出手。
“看你裝扮,是哪個門派的弟子?”柳世臨走前,隨口一問,并沒有真想要回答的意圖,冷笑道:“罷了,不管是誰,大戰(zhàn)里可要躲好了,要是被我見到……我從不憐香惜玉,就自求多福吧。”
一行人如來時一般,浩浩蕩蕩消失在了門外。
喬靈珊險些停滯的呼吸終于暢通了,臉都漲得通紅,云閑把牛面具掀開一角,瞥她:“順順氣,別急。”
“我不急,你倒是很急!”喬靈珊也是從小在宗門長大,雖然成天喊打喊殺的,但實際第一次見這場面,差點喘不上氣,“慕前輩不是說了別和他們起沖突嗎?!要是真動手了怎么辦?”
天知道她剛才都在想自己拔劍沖上去最多能擋幾秒。
“我沒起沖突啊,誰知道他那么小氣。”假的,其實云閑從小有個壞習(xí)慣,就是看不得人裝逼,她頂著眾人形形色色中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又把牛面具戴嚴(yán)實了些,“要是被揍了,我就說我是琴坊的。”
喬靈珊:“……”
琴坊沒惹你!
“那這個怎么辦?”喬靈珊把那張被揭下來的黃榜撿起,皺眉道:“揭下就是生效了,完不成任務(wù)要交罰金的。”
“都說了,我不是故意要找事兒。”云閑把黃榜接過,仔仔細(xì)細(xì)再讀了下上面的墨跡,抬眼看向懸寶閣最高層。有道隱晦的視線饒有興味投在她面上,似乎沒打算藏。
她一開始就知道,閣主就在上面,若是柳世真的出手了,不至于當(dāng)場死在這,但絕對也會傷筋動骨脫層皮。
“我們來就是為了接任務(wù)的。”云閑轉(zhuǎn)身,示意喬靈珊跟上,緩緩分析道:“你看這個任務(wù),首先,目標(biāo)是五個魅魔。要知道,魅魔的攻擊性不是特別高,其次,雇主出手大方,五百兩,看語氣還特別急迫,說不定還能再往上翻一番……”
喬靈珊:“你明明知道吧,為什么這么好的任務(wù)掛在地級這兒一直都沒人接。”
云閑:“……”
喬靈珊提高聲音:“云閑!”
云閑若無其事吹起了小口哨。
喬靈珊有些心力交瘁。
是,云閑說的都沒錯。魅魔確實在眾多魔族中,修為不算高強(qiáng),也不會對人造成性命之憂。但真要去抓她們,又談何容易?!魔族畢竟和人不一樣,道德觀薄弱,魅魔更出了名的難纏,不擇手段跑路為上,三十六計防不勝防,泥鰍一樣滑溜得根本逮都逮不住。就算真撞了運氣把她們堵個正著,光腳不怕穿鞋的,她們開始脫衣服你看不看?敢閉眼,就等著空手而歸吧,不閉眼,不說自己心里頭過不去,別人聽了也覺得怪怪的。
總之,要抓她們,不僅用的心力要比想象中更多,且還隨時面臨著風(fēng)評被害的風(fēng)險。
不論怎樣說,攆著一群魅魔四處跑怎么都稱不上“英勇無比”、“坐懷不亂”,愿意除邪懲惡的正派弟子不樂意接,只能輪到些不在乎風(fēng)評也沒什么道德的人來干——可沒道德的人干什么不比抓魅魔來的掙錢,自然也沒幾個人看得上。
唉。喬靈珊想,作孽啊!
-
接下任務(wù),在懸寶閣理事的牽線下,很快二人就見到了委托發(fā)布者。
對方是個酒樓掌柜,面黃長須,戴著烏帽,正拿布慢條斯理擦拭著玉碗,見到二人,滿臉懷疑之色:“就你們兩個?”
這看著不像啊?
“對。”云閑道:“就我們。”
喬靈珊補(bǔ)充:“可能還有一個琴修。”雖然沒什么大用,但好歹也算半個人頭。
“怪我,我忘了補(bǔ)上了。這事兒沒你們想的這么簡單。”酒樓掌柜一看她們帶來的懸賞單,嘆氣道:“這本來是我兒子寫的,昨天他進(jìn)了醫(yī)館,人到現(xiàn)在還沒醒呢。”
魅魔并不算少見,但向來行蹤成謎,沒聽說過一起出行狩獵這種事。他兒子前幾天像往常一樣去聽了小曲兒,次日就開始不對勁了。
“都說有一才有二,魅魔吸取元陽得了修為,一般點到為止,不會害人性命。”
酒樓掌柜說的繪聲繪色,“但這群魅魔跟不要命似的,那是往死里吸啊,一點都不留!我后來調(diào)查了才知道,我兒還是因為有點修為才撐過了十天。自從魔教那個什么圣女到這兒之后,就多了好幾例被吸干丟在街上的人,啊呀那個癟的,實在是嚇人啊,我還以為已經(jīng)被馬車碾過三輪了呢。”
看他說的繪聲繪色,甚至有點幸災(zāi)樂禍,看來這兒子對他來說大概不是很重要。
喬靈珊:“…………”好有畫面感。
云閑則是在想,來了!
話本中,仲長堯是在路過時拔刀相助,救下了逃竄的其中一位魅魔。他誤以為魅魔是被強(qiáng)迫的女子,于是好事做到底,將人一路護(hù)送到家,魅魔大姐姐從此對他暗生情愫。
兩人的第二次見面,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仲長堯與即墨姝在四方大戰(zhàn)內(nèi)相遇,卻發(fā)現(xiàn)自己誤以為的好女孩其實是即墨姝的得力下屬,頓時既心痛又恨鐵不成鋼,覺得自己一腔真誠錯付,二人從此陌路,誰也沒有再提起此前那一段緣。
但好景不長,后來在四方秘境中的某個山洞里,仲長堯忽然蹊蹺地身中奇毒,身邊又蹊蹺地方圓百里沒有一個醫(yī)修,只有那魅魔蹊蹺地有以身化毒的功力。于是在昏暗的山洞中,二人不得已地進(jìn)行了一些不可言說的事情。
事成之后,奇毒全都被轉(zhuǎn)到了魅魔體內(nèi),她奄奄一息地躺在仲長堯懷中,撫摸著他悲痛的臉:“堯君,不要難過,能與你親密至此,我已經(jīng)此生無憾……”
然后口吐鮮血,氣絕身亡。
不忘話外音里補(bǔ)充一句背景,說是魅魔一族和眾人想象中的不同,雖然看似身經(jīng)百戰(zhàn),但其實全是用魅術(shù)迷惑了對方,也就是說,其實這一次,還是她的初次。
嗯,實在異常牽強(qiáng),和一些四婚帶娃花魁依舊是處子之身有異曲同工之妙。
事出緊急,別無選擇,即墨姝雖然得知了此事,但她能發(fā)火嗎?當(dāng)然不能,畢竟仲長堯是被逼無奈,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的啊。
她在這里獨自神游天外,那邊的喬靈珊還在盡職盡責(zé)確認(rèn):“所以,掌柜你還有別的消息么?比如她們最后一次出現(xiàn)是在哪里?”
“這……我就不大清楚了。”
況且,這哪是兩個小姑娘能管的事,連個元嬰期都沒有,拿什么逮人,掌柜睨她們一眼,“行了,辛苦你們跑一趟,我留你們喝杯茶吧。”
明顯的逐客令,喬靈珊面皮薄,沒好意思再爭取,更何況她一開始就不曾想去抓魅魔,云閑卻回過神,道:“掌柜是不是不信任我們?”
啊呀怎么直接說出來了,掌柜訕道:“也不是,就是……”
“可能掌柜的有所不知。”云閑淡然微笑,震聲道:“其實,我們是本屆四方大戰(zhàn)的精英選手。”
喬靈珊:“……”
她放在桌下的手指開始偷偷蜷縮。
掌柜一愣,更不相信了:“你,你們?”
眼前的牛頭少女臉被面具嚴(yán)實遮蓋著,窺不見神色,卻自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一種自信闊然之感。隨后,她摸出那張關(guān)契,輕輕置于桌上,取物時衣袍微動,透過袖口間的縫隙,能隱約看見那柄黑金劍鞘,正閃著幽暗喑啞的光。
這兩人竟是劍修!
“東界,劍閣……”酒樓掌柜辨認(rèn)出字跡和徽征,神色一動,詫異抬頭道:“莫非,你們是那位宿遲的同門?!”
看來大師兄在眾城的名譽(yù)極高,喬靈珊剛想應(yīng)是,云閑就率先否認(rèn):“并不。”
掌柜:“那是……”
“區(qū)區(qū)不才。”云閑停頓一瞬,微微側(cè)頭道:“只不過是親傳師妹罷了,因為一些事情,我與大師兄也很久沒有見面了。”
掌柜肅然起敬:“沒想到竟有如此一番淵源……”
喬靈珊:“???”
什么叫做很久沒有見面啊!!壓根就沒有見到過吧!!大師兄知道你在這胡亂攀扯關(guān)系嗎!!
“不錯。”云閑一蹙眉,正氣凜然道:“那些魅魔行為乖張,已經(jīng)觸到了為魔的底線。實在是太過分了,我絕不會允許這件事再度發(fā)生!”
“不愧是劍修!懲惡扶弱,嫉惡如仇,剛正不阿,真是一宗上下,門風(fēng)清正啊。是老夫看走了眼。”酒樓掌柜撫了撫自己的山羊胡,終于松動了口風(fēng),贊賞道:“那這件事,就拜托你們了。”
喬靈珊喜出望外:“多謝掌柜!”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喜出望外個什么,明明一開始就不想去。
三人對視,面上都帶著溫和笑意,在這一派和諧中,云閑緩緩開口道:“且慢。”
掌柜:“且慢?怎么了?你盡管開口便是。”
他現(xiàn)在得知了二人身份,心內(nèi)大悅,連帶著看那兩張丑不拉幾的牛頭面具都顯得眉清目秀起來。
“不是什么大事。”云閑輕微地上下點了點頭,手指在桌面上點了點,肅然道:“只是我們初來乍到,對這里不甚熟悉,阻礙甚多。再加上掌柜的兒子還在昏迷之中,事急從權(quán),萬萬拖不得,必要盡快處理……”
“說得很對。”掌柜的迷糊了,“的確需要克服時艱,那小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云閑仍是方才那一副風(fēng)清明月正氣凜然之態(tài),朝掌柜伸出一只清瘦小手,指腹上帶著練劍時磨礪出來的薄繭,擲地有聲:“能不能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