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與子同袍
楊國忠在朝堂里算是宰相種子選手,李隆基對他迷之寵信,他不僅是皇帝的大舅子,同時還身兼十五個官職,每個官職各自管著不同的事,當(dāng)官當(dāng)?shù)骄穹至选?br/>
李隆基刻意制造出宰相與東宮的矛盾,意圖左右平衡朝局,李林甫也是聰明人,看出了李隆基的意圖,于是很配合地跟東宮產(chǎn)生了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李林甫很清楚,只有順應(yīng)天子的意思,他才有資格活到壽終正寢。
那么精明那么老謀深算的宰相,在東宮人選上為何站錯了隊(duì)?這就是原因了,他必須主動站錯隊(duì),必須跟太子水火不容。
如今右相李林甫老邁病重,李隆基開始物色下一個宰相人選,接任李林甫的位置,這個人選就是楊國忠。
天子一旦開了任人唯親的口子,天下就危險了。
楊國忠看起來精明耿直,但在顧青看來,這人其實(shí)并無太大的能力。
群臣宴上,公然說出顧青打了盧鉉長子這件事“有意思”,這句話本身就很有意思。
楊國忠對顧青的印象確實(shí)很深,這句話是實(shí)話。
早從去年貢瓷一事,鮮于仲通送書信進(jìn)長安,請楊國忠?guī)兔︶♂⑥D(zhuǎn)圜,那時顧青的名字便記在楊國忠心里,后來南詔國叛亂,楊國忠擔(dān)憂得幾天幾夜沒睡好,因?yàn)轷r于仲通是他推薦為劍南道節(jié)度使的,結(jié)果鮮于仲通剛上任便遇到這倒霉事,若然平叛失敗,楊國忠也要受牽連。
然而顧青冒了出來,提了幾條建議,造了一個沙盤,南詔國之亂居然被鮮于仲通和高仙芝兩人平定了,還是大勝。
楊國忠于是又活蹦亂跳起來,指使下面的御史上疏夸自己,無非是楊國忠有識人之能,有薦人之功,陛下臣不是挑事的人,這都不賞可就太過分了。
李隆基果然賞了,不但賞賜楊國忠一堆金銀布帛絲綢,還順手又給他找了幾個兼職。
因?yàn)槟显t國平亂之戰(zhàn),楊國忠在長安撈足了資本,對于顧青這位首功之人,楊國忠的印象自然是好極了,更何況顧青還有一層身份,他是楊貴妃的老鄉(xiāng),而且楊貴妃非常認(rèn)同這位小老鄉(xiāng),這層身份可比立功什么的重要多了。
見顧青向自己行禮,楊國忠急忙雙手托住了他的胳膊,笑道:“免禮免禮,此為貴妃娘娘游園盛宴,朝臣之間不必多禮。”
仔細(xì)打量顧青一番,楊國忠捋須含笑道:“一表人才,不怒自威,少年英雄,前程不可限量。”
顧青對楊國忠的印象瞬間好了起來。
就憑他把自己一臉不高興的模樣形容為“不怒自威”,顧青覺得這個朋友值得一交,見鬼說鬼話是職業(yè)基本技能,但能把鬼話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也算是個人才了。
楊國忠笑著將顧青拉到自己的桌邊,令宦官添了一只蒲團(tuán)和一副杯筷,兩人共用一個桌子談笑風(fēng)生。
坐在遠(yuǎn)處一臉忐忑的張懷錦一直觀察著顧青那邊的動靜,見顧青竟與剛剛被踹落水的人互相行禮,還坐到同一張桌邊,兩人談笑姿態(tài)非常親密,張懷錦怔怔不敢置信,世界觀崩塌了。
楊國忠對顧青確實(shí)非常親密,說是壞人之間惺惺相惜也好,說是有別的政治目的也好,或者說是當(dāng)著楊貴妃的面給她同鄉(xiāng)面子也好,總之楊國忠的態(tài)度如沐春風(fēng),絲毫不見高品級官員對低級官員的傲慢無禮。
顧青一臉受寵若驚狀,馬屁自然也是拍得飛起,楊國忠被拍得哈哈大笑,心情無比愉悅。
楊貴妃的心情也很愉悅,畢竟她看重的小同鄉(xiāng)能在朝堂里混得如魚得水,與她的親人兄長一見如故,楊貴妃頓時覺得無比滿足。
見二人互敬了一盞酒,楊貴妃掩嘴笑道:“顧青,你這小滑頭,下午還與本宮說尚無成親之念,剛剛坐在角落又與別的女子耳鬢廝磨,嘴上說一套,背地里做一套,這便是大丈夫本色么?”
顧青一愣:“耳鬢廝磨?誰?”
楊貴妃含笑朝張懷錦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顧青扭頭望去,接著恍然:“貴妃娘娘,那位女子是廣州刺史張九皋之孫女,張家與臣是世交,臣與張懷錦兄弟相稱,絲毫沒有男女雜念。”
楊貴妃愕然:“你……與一位妙齡女子兄弟相稱?”
“有……什么不對么?”顧青疑惑地道。
楊國忠在旁大笑,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美色當(dāng)前,又是兩家世交,居然兄弟相稱,顧小郎君,你這是焚琴煮鶴,大煞風(fēng)景啊。”
顧青黯然道:“因?yàn)榇虿贿^,故而只好兄弟相稱……”
楊家兄妹愕然:“若是打得過呢?”
“當(dāng)然是一腳踹遠(yuǎn),讓她見我就怕,躲到十萬八千里外……”
楊家兄妹相視大笑。
顧青面無表情看著他們,這年代的人笑點(diǎn)好奇怪,剛才自己哪個字戳中了他們的笑點(diǎn)?費(fèi)解啊。
楊貴妃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掏出一塊絹巾擦了擦淚花兒,對旁邊的宦官笑道:“快將那位張家的閨秀請上前來,本宮想見見她。”
宦官恭謹(jǐn)?shù)毓黼x開。
然后一頭霧水忐忑不安的張懷錦被宦官帶了過來,傻傻地站在楊貴妃面前手足無措,尤其不敢與楊國忠對視,只求助地望著顧青,小嘴癟癟的,快哭出來了。
顧青面色坦然地坐在受害者楊國忠旁邊,搖頭嘆息道:“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以后別叫我二哥,丟人……還不快給貴妃娘娘和楊太府見禮。”
于是張懷錦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楊貴妃和楊國忠行禮,見二人含笑注視她,態(tài)度似乎很友善,絲毫沒有東窗事發(fā)的跡象,張懷錦稍微放了心,神態(tài)終于顯得自然了。
楊貴妃看了看顧青,又看了看張懷錦,對楊國忠笑道:“本宮倒是覺得眼前這兩位好一對璧人呢。”
楊國忠點(diǎn)頭附和:“貴妃娘娘所言極是,若男未娶女未嫁,娘娘何妨……”
話沒說完,似乎猜到楊國忠接下來要說什么,張懷錦急忙打斷道:“不行不行!”
楊家兄妹好奇看著她。
顧青揉了揉臉,雖說自己也不愿成親,可是被她如此急切地反對,顧青難免覺得臉上赧赧,他自己知道這是三觀扭曲的心理,那就是我可以嫌棄你,但你不能嫌棄我。如此三觀必須要花一個呼吸的時間來檢討。
楊貴妃含笑看著張懷錦,道:“為何不行?”
接下來的話張懷錦沒膽子說了,用一種快哭了的表情求助地望著顧青。
顧青發(fā)現(xiàn)這姑娘在他面前大大咧咧粗神經(jīng)的樣子,實(shí)際上慫得很,就是一只紙老虎。
于是顧青只好幫她解釋道:“貴妃娘娘,臣與張懷錦是兄弟,《詩》曰:‘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同袍’可以,‘同床’不行,娘娘能夠想象一對歷經(jīng)戰(zhàn)火共同患難過的戰(zhàn)友袍澤晚上睡在一張床上么?畫面太美不敢想……”
楊貴妃掩嘴大笑起來,張懷錦俏臉一紅,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垂下頭不敢出聲。
見二人似乎無意,楊貴妃只好息了做媒的心思,心中微覺惋惜。
這時殿外走進(jìn)一位武將,武將頭盔上插著一支天鵝羽毛,正是羽林衛(wèi)所屬。
武將走到楊貴妃面前行禮,然后朝楊國忠抱拳道:“稟楊太府,末將剛才在涼亭附近查探過,只查到?jīng)鐾げ贿h(yuǎn)處的灌木叢中有人躲藏停留的蹤跡,卻并無線索,那個害您落水的兇徒恐已遁離曲江池了。”
楊國忠神情陰沉起來,冷冷哼了一聲。
張懷錦又緊張起來,忐忑地望向顧青。
顧青卻若無其事,朝楊國忠拱手,面帶關(guān)心地道:“聽說楊太府適才被奸人所害,可有傷著身子?”
楊國忠強(qiáng)笑一聲,沉聲道:“不知楊某得罪了哪路惡賊,竟趁我不備,從背后暗算我,一腳將我踹進(jìn)曲江池,倒不曾傷著,只是落水后灌了幾口水,受了些驚嚇,大傷顏面罷了。”
顧青神情頓時冷峻憤慨起來,義憤填膺道:“此惡賊只知背后暗算,想來也是藏頭露尾的鼠輩,楊太府為國操勞,日理萬機(jī),朝政何其繁復(fù)瑣碎,難免得罪一些小人,楊太府,日后外出當(dāng)多帶一些侍衛(wèi),您是國之棟梁,大唐之重器,豈可孤身獨(dú)處,將自己置于險境。”
一番同仇敵愾的話令楊國忠大為感動,他發(fā)現(xiàn)看顧青越來越順眼了,不由感激地道:“顧小郎君竟是楊某知己,恨不早與郎君相逢。”
張懷錦神情呆滯地看著顧青這通騷操作,腦子被震得嗡嗡作響。
當(dāng)著受害者的面把自己大罵一通,這就……撇清了?
無論官大官小,心都這么臟么?
然而,張懷錦沒想到,更騷的操作在后面。
顧青神情凝重地拱手道:“下官是左衛(wèi)親府錄事參軍,左衛(wèi)有戍守禁內(nèi)之責(zé),楊太府出了事,下官身為左衛(wèi)官員,深覺恥辱,楊太府若信得過下官,不妨將此案交給下官處理,下官一定查個水落石出,還楊太府一個公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