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沒走，站在原地回頭，漆黑鋒利的眼睛盯著男生，但那男生這會兒沒心情注意他的表情。</br>　　因為電話那頭根本不是溫顏。</br>　　班主任老徐駭人的嗓音從話筒里傳出來，像地府幽靈：“蔣旭，你要跟她說什么，先跟我說說。”</br>　　蔣旭一突突，幾聲臥槽從心底呼嘯而過，結(jié)結(jié)巴巴：“徐，徐老師。”</br>　　“現(xiàn)在立刻馬上給我滾到辦公室來！”</br>　　吼完這句話，電話被掛斷。</br>　　人生中第一次表白被腰斬，蔣旭摸了摸額頭，準(zhǔn)備慷慨赴死。</br>　　剛一轉(zhuǎn)身，看到身后不遠處的韓江，他嘆了口氣，“哥，為我節(jié)哀吧。”</br>　　韓江盯著他：“怎么？”</br>　　蔣旭掩飾不住的懊惱，“她怎么跟我班主任在一起呢，我這命……”</br>　　韓江說：“在辦公室？”</br>　　“是啊。”</br>　　韓江轉(zhuǎn)身就走。</br>　　這學(xué)校他待了三年，閉著眼睛都能摸到辦公室，老徐當(dāng)年也是他班主任，高一帶溫顏這屆時，正是剛送走韓江那屆高三，教出了一個省狀元，最得意風(fēng)光的時候。所以她看到溫顏的家長是施靜時非常驚喜，表示一定好好照顧溫顏。</br>　　后來文理分班，溫顏學(xué)理，依舊是她帶。</br>　　溫顏和韓家親戚不親戚，養(yǎng)女不養(yǎng)女，老徐心里畫魂，卻有分寸，從不細問。</br>　　蔣旭給溫顏打電話時，她正被老徐叫到辦公室說話。</br>　　溫顏成績不錯，年級能排前三十，唯一的短板就是英語。</br>　　這讓老徐這個英語班主任很苦惱。</br>　　如果她的英語能跟其他科目一樣優(yōu)秀，年級前十是沒問題的。</br>　　以前勉勉強強還湊合，可前些天一模，她發(fā)揮失常，英語分?jǐn)?shù)比平時周測低了十幾分，年級排名差點掉出前五十。</br>　　現(xiàn)在看眼就要二模，老徐怕溫顏壓力大，正和她說這事，她手里的電話就響了，老徐眼尖，一下看到蔣旭的名字。</br>　　電話聲音不小，老徐聽得清清楚楚。</br>　　剛強調(diào)完不準(zhǔn)早戀，一小時不到就約人家小姑娘上天臺？</br>　　天臺是什么地方，小情侶約會圣地，一逮一個準(zhǔn)。</br>　　老徐火冒三丈，奪了電話沖蔣旭一頓吼。</br>　　掛電話后，她看了眼溫顏：“他要干什么，你知道嗎？”</br>　　溫顏搖搖頭。</br>　　雖然班里早有傳言，江嫣也說過蔣旭好像對她有點那個意思，但人家從沒明說過，溫顏也不好表示什么。</br>　　老徐盯著溫顏，開始懷疑她成績下降會不會跟早戀有關(guān)，“你一向懂事，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現(xiàn)在正是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分心，知道嗎？”</br>　　溫顏無奈，只能點頭。</br>　　韓江站在窗外，看到老徐點著桌子跟溫顏說話，小姑娘背影纖細，扎蓬松洋氣的小辮子，似乎比以前長高了些。</br>　　蔣旭隨后趕到，沒敢直接進去，在門口探頭探腦看兩眼，自責(zé)又心疼，“完了，老徐是不是罵她了，都怪我。”</br>　　談話結(jié)束，溫顏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一眼就看到走廊的韓江。</br>　　她愣了愣，這會他應(yīng)該剛下飛機不久，在家里舒舒服服洗澡睡一覺，怎么跑這來了？</br>　　她很快笑出來，快走幾步到他跟前，一張臉紅撲撲的，“你怎么來了？你從家來還是機場，靜姨呢？”</br>　　離得近，韓江才發(fā)現(xiàn)剛才覺得她長高都是錯覺，她依舊只到自己胸口。</br>　　小矮子。</br>　　“順路，接你回家。”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韓江冷冷淡淡，一張撲克臉。</br>　　甚至還有點生氣？</br>　　莫名其妙。</br>　　溫顏早習(xí)慣他這副鬼樣子，韓江開心或不開心的時候表情都差不多，最多扯扯嘴角。</br>　　溫顏懷疑他面部少長了兩根神經(jīng)。</br>　　蔣旭站在倆人邊上，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撓撓腦袋，“學(xué)長，你認(rèn)識溫顏啊？”</br>　　韓江沒理他，轉(zhuǎn)身就走。</br>　　蔣旭想跟溫顏說話，但她沒顧上看他，跟著跑出去。</br>　　蔣旭納悶，剛才還拍著自己肩膀說“祝你成功”的學(xué)長怎么忽然變臉了？</br>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也來不及對溫顏無視自己感到失落，辦公室里老徐的聲音震出來：“蔣旭！還不給我進來！”</br>　　這所高中是市重點，韓江家是學(xué)區(qū)房，步行只有十五分鐘。</br>　　倆人并排走在石板路上，路燈已經(jīng)亮起，地上兩道細長的影子。</br>　　一個他的，一個她的。</br>　　溫顏捏著書包帶跟在他身邊，兩人沒什么交流，卻也不顯尷尬，路過水果攤，她腳步慢了一拍，一直盯著那串晶瑩的大葡萄，想買一些。</br>　　“家里有。”韓江說。</br>　　“哦。”溫顏跟上他，“你到家了？”</br>　　“嗯。”</br>　　溫顏說：“出來干嘛，怎么順路順到我們學(xué)校了？”</br>　　韓江轉(zhuǎn)頭看她一眼，過兩秒，“你話真多。”</br>　　隔一會，“回學(xué)校一趟。”</br>　　溫顏又“哦”一聲，C大的方向，確實順路。</br>　　她沒再說什么，在路邊攤買了兩根烤腸，遞給韓江一根，韓江沒接，“你吃吧。”</br>　　她很快吃掉一根，又扒開另一個紙袋。</br>　　韓江一直看著她，忽然噎她一句：“都胖了，還吃。”</br>　　溫顏愣了下，下意識舔舔嘴唇：“沒有啊，我最近瘦了三斤呢。”</br>　　“看著比以前胖，臉。”他目光往下，“還有腿。”</br>　　嘴太毒，成功讓溫顏沒了吃東西的欲望，她瞪他一眼，把烤腸塞進書包側(cè)袋，越走越快。</br>　　韓江腿長，很快追上，目不斜視，“真出息，敢早戀，你靜姨知道么。”</br>　　溫顏忽然停下，扭頭看他，“我沒有，你怎么知道？”</br>　　“你仰慕者給你打電話時我就在邊上。”</br>　　“我沒有。”溫顏又說一遍。</br>　　韓江手插兜，忽然轉(zhuǎn)了話題，“一模英語卷子帶沒帶。”</br>　　溫顏愣一下，“沒有，干什么？”考試過去幾星期了，誰還帶那個。</br>　　“周測呢。”</br>　　“周測有。”</br>　　韓江停下，“拿來我看看。”</br>　　“現(xiàn)在？”</br>　　“現(xiàn)在。”</br>　　溫顏搞不清狀元的腦回路，但還是打開書包給他拿了兩張周測英語卷子。</br>　　韓江借著路燈翻幾下，表情沒波動，溫顏卻覺得四周空氣忽然涼颼颼。</br>　　“英語學(xué)成這個樣子，別在外面說你認(rèn)識我。”韓江把卷子塞回給她，示意她繼續(xù)走。</br>　　一模成績出來到現(xiàn)在，雖然老徐和施靜都著急，卻顧忌女孩子的自尊心，從沒對她說過重話。</br>　　但韓江敢。</br>　　這話戳到溫顏痛處，她又想起一模的英語成績，心情一下掉到谷底。</br>　　韓江走前面，看她站原地不動，回頭等她：“走啊。”</br>　　她不情不愿跟上去，悶悶的，“你怎么知道我一模成績。”</br>　　“你靜姨說的。”</br>　　施靜不敢對溫顏說重話，怕影響她情緒，老公又忙，只能在跟兒子視頻時念叨兩句。</br>　　兩人先后進家門時，施靜剛掛掉老徐的電話。</br>　　客廳里堆著兩個巨大的行李箱，掛著托運的標(biāo)簽，還沒來得及收拾，韓江跟施靜打了聲招呼，轉(zhuǎn)身進衛(wèi)生間。</br>　　施靜現(xiàn)在沒工夫糾結(jié)倆人為什么會一起回家，她滿腦子都是老徐剛才的電話。</br>　　讓她注意點溫顏最近的動向，尤其早戀方面。</br>　　高考前的家長通通一個樣，聽到“早戀”倆字如臨大敵，生怕孩子走錯路，但她沒跟溫顏提這事，只問她晚上吃了什么，還要不要再吃點。</br>　　因為有晚自習(xí)，溫顏一向在學(xué)校吃晚飯，她搖搖頭，“跟江嫣吃的面，吃不下啦。”</br>　　她放下書包，“我收拾東西去。”</br>　　施靜嗯一聲，“水果放你房間了，記得吃。”</br>　　“好。”</br>　　她去自己房間的衛(wèi)生間里洗了手，然后跑到對面房間的桌子旁發(fā)愁。</br>　　高三學(xué)生的書本資料，多到嚇?biāo)廊恕?lt;/br>　　溫顏做事一向有條理，書本習(xí)題都按科目分門別類放著，但她小東西多，女孩子喜歡的漂亮本子，各種各樣的筆和小玩意兒，堆的桌子上五顏六色。</br>　　韓江不知什么時候進來，抱著肩膀靠著門，看她忙來忙去。</br>　　花花綠綠的小東西都被收到大盒子里，桌子失了顏色，只有那盆多肉生機勃勃。</br>　　但她要把多肉也拿走。</br>　　“那個給我吧。”韓江說。</br>　　溫顏本來已經(jīng)把多肉放進箱子里，聽了又拿出來擺回原位。</br>　　她轉(zhuǎn)頭，“我那還有幾盆，要么？”</br>　　“一盆就行。”</br>　　他走過來，翻了翻桌上的幾摞卷子，把英語卷子都留下，其他的摞一塊兒，她準(zhǔn)備搬三趟的書本和資料，他一趟就搬完。</br>　　溫顏指著被留下的英語卷子：“這個呢？”</br>　　“留著糊墻。”</br>　　“……”</br>　　他不好好說話，溫顏也不理他，把小沙發(fā)上自己的幾件衣服收好，捧著箱子回自己房間。</br>　　晚上十一點，施靜照例給溫顏送一杯牛奶。</br>　　看著溫顏把牛奶喝光，然后趴在床上眼皮打架，很累的樣子。</br>　　溫顏爬到床上戳戳她的腰，“你怎么啦？”</br>　　“腰疼。”</br>　　溫顏在她腰間揉幾下，“你去睡吧，不用陪我。”</br>　　施靜翻了個身，推她，“去看書，別管我。”</br>　　相處十一年，施靜跟溫顏親媽沒兩樣，溫顏有時甚至想，是不是施靜其實是她親媽，自己只是被媽媽抱養(yǎng)又送回本家。</br>　　但這也是兒時的胡思亂想。</br>　　自從初中時一次體檢，她知道了自己的血型后，就徹底滅了這念頭。</br>　　溫顏坐在她腿上，“我給你捏捏吧。”</br>　　施靜“哎呦”兩聲，“小祖宗，能不能好好看書了？”</br>　　“我眼睛累了，想歇一會。”</br>　　施靜轉(zhuǎn)了轉(zhuǎn)腦袋，換到另一側(cè)趴著，“行吧，就五分鐘。”</br>　　施靜是作家，出過書，銷量很好，作品還被改編過電視劇，但這職業(yè)一坐就是幾小時，甚至一天，總是腰疼，溫顏技術(shù)不錯，是個合格的小棉襖，以前就經(jīng)常給她捏腰。</br>　　她把施靜的衣服推上去，露出細膩緊致的皮膚。</br>　　腰左側(cè)，是一塊拳頭大的傷疤。</br>　　丑陋，駭人。</br>　　昔年火災(zāi)，她撿回一條命，但每每摸到腰間這塊疤，都能瞬間將她拉回那痛苦絕望的十幾分鐘。</br>　　那年韓江八歲，親眼看到她從火海中被人背出。</br>　　溫顏小心避開疤痕，只是觸摸，也能感受到當(dāng)時她的痛楚。</br>　　“靜姨，我在網(wǎng)上看到有種祛疤膏，聽說挺好用的，要不要試試？”</br>　　施靜半邊臉悶在被子里，“不試了，又不是沒試過，你韓叔不嫌棄就行。”</br>　　她想起個事，“你老師說二模后有個訓(xùn)練營，一星期封閉培訓(xùn)，專門突擊高考的，怎么沒聽你說過？”</br>　　溫顏手指柔軟又有力量，“沒來得及說呢。”</br>　　“徐老師說效果不錯，到時把名報上。”</br>　　她費力扭頭，“別擔(dān)心錢，你媽給我的錢足夠供你上學(xué)，聽到?jīng)]。”</br>　　溫顏捏著她腰的手漸漸停下，過了會，忽然像小時候一樣趴到她背上，悶悶地說，“她是不是不要我了。”</br>　　施靜拍她屁股，“傻孩子，胡說什么。”</br>　　“那她怎么不來找我。”</br>　　“她工作性質(zhì)特殊，你不是知道嗎？別瞎想。”</br>　　施靜翻身起來，揉她腦袋，“我走了，你累了就睡，別熬夜。”</br>　　門被關(guān)上。</br>　　溫顏在床上坐了一會。</br>　　她知道什么呢？</br>　　媽媽是個警察，媽媽在云南工作，不可以對外人說媽媽是警察，不可以給媽媽打電話，只能等她聯(lián)系自己。</br>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知道。</br>　　而這幾年，連電話都沒有了，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短信。</br>　　她甩甩腦袋，把頭發(fā)隨便團了個團子，繼續(xù)看題。</br>　　施靜從溫顏房間出來后，直接進了兒子房間。</br>　　韓江房間不小，空地上兩個大箱子都被打開，他還沒收拾完行李。</br>　　施靜對兒子一向?qū)嵭猩B(yǎng)政策，才不會幫他收拾東西，嫌棄又艱難的從衣服雜物的空隙中邁過去，火急火燎地說：“兒子，你猜今天徐老師跟我說什么了？”</br>　　韓江坐在地上揀衣服，頭都沒抬，“說什么了。”</br>　　“說學(xué)校有人追顏顏！”</br>　　“……哦。”</br>　　施靜皺眉：“你哦什么哦，怎么這么不上心？眼看還有兩個多月高考，那個小兔崽子勾搭我們顏顏，這不是害人嗎？”</br>　　韓江安靜一會，抬頭，“所以呢？”</br>　　施靜瘦，蹲在地上小小一坨，“你是不是說過這陣子先不回學(xué)校住？”</br>　　“是。”</br>　　“那你每天接顏顏放學(xué)吧。”</br>　　“我怕小兔崽子纏著顏顏，你給我盯死了，千萬不能讓她早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