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2-1
    一年○七個月。</br>  這是陸司北追她的時間,如果算上高考后那個暑假的話。當(dāng)時她將談朋友這事兒告訴戚喬,那姑奶奶簡直能炸了,恨不得腳上蹬個哪吒的飛火輪下一秒就來到她身邊然后掐住她脖子盤問細(xì)節(jié),光想想就比托馬斯筆下的精神病專家漢尼拔還可怕。</br>  那時候,她還是短發(fā)。</br>  室友李陶曾經(jīng)開玩笑:“你問沒問過陸司北喜歡你長發(fā)還是短發(fā)?”</br>  她想了想:“有區(qū)別么?”</br>  “那倒也是。”</br>  李陶咳了咳,甩了甩自己的及腰長發(fā),又道:“你看我適合什么發(fā)型?”</br>  孟盛楠看了一眼,并不是很認(rèn)真的在建議。</br>  “要不燙個卷?”</br>  “真的么?”</br>  孟盛楠笑,李陶自知被耍,滿宿舍的逮她要撓癢癢。她最怕來這個,李陶得意了:“碰一下都難受的不行,那陸司北怎么忍得了,你們倆談的不會是柏拉圖式的吧?”</br>  倒也不是。</br>  她的印象里,陸司北是個特別溫柔會疼人的男生。他好像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然后會在最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出現(xiàn)。在一起第二天他就將自己的企鵝號人人號郵箱包括密碼都寫到一張紙上塞給她,孟盛楠沒法不要,只能任由它躺在宿舍抽屜的角落里盛滿灰塵。</br>  李陶說:“陸司北不愛江山愛美人。”</br>  孟盛楠笑。</br>  那是二○○八年,大二上。孟盛楠還沒正式答應(yīng)陸司北,但倆人某些時候都沒課便會一起跑去圖書館看書上自習(xí)。有時候她會帶本書去一樓計算機(jī)閱覽室,然后寫點(diǎn)小散文或者和老朋友聊天。</br>  午后的陽光鋪滿桌面,一個人坐在玻璃窗前。</br>  她在讀原版塞繆爾貝克特的墨菲,這是小說中的第一句話,也是很經(jīng)典的一句話。前輩說一本好書最顯眼的一個重要細(xì)節(jié)就是要有一個好的開頭。像這本書里那樣:</br>  。太陽照常升起,一切都沒有改變。</br>  她剛在筆記本上寫下這句話,耳機(jī)里電腦右下角的響了。</br>  哥又要折騰了。</br>  是江縉發(fā)來的消息。孟盛楠對著電腦屏幕笑了笑,之前聽說他去西藏格爾木待了些日子,回來見人就扎西德勒。張一延還在群里公然挑釁他是富二代的命操的流浪漢的心。</br>  她回,這次去哪浪啊。</br>  江縉說,金三角。</br>  孟盛楠差點(diǎn)沒愣了,問他具體情況。江縉這貨一本正經(jīng),說人在江湖四海為家。那地方按說是相當(dāng)危險的,江縉看樣子是鐵了心要去走一趟,誰也沒轍。說完正經(jīng)事,孟盛楠才下了線又讀起書。</br>  那頭的江縉吹著口哨樂,還沉浸在分享后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狀態(tài)。</br>  人正得意著宿舍門被推開,進(jìn)來了兩個人。</br>  “什么事樂成這樣?”一個室友問。</br>  另一個男生笑哼了聲,“保不齊,是他那個干妹子。”</br>  江縉呦一聲,“可以啊池錚,猜的夠準(zhǔn)的。”</br>  那個室友啊?了一下,“你不會真有那心思吧?”</br>  “去。”江縉啐了一口,“我是那人么。”</br>  “這倒真看不出來。”池錚聳肩。</br>  “我靠。”</br>  池錚嗤笑。</br>  宿舍里慢慢熱鬧起來,江縉想起什么,又問他。</br>  “你新設(shè)計的那個算法弄得怎么樣了?”</br>  男生眉頭皺了下,“還在做。”</br>  “這樣吧,給你介紹個人。”</br>  池錚抬眼:“靠譜么?”</br>  江縉拍了拍胸口:“兄弟品牌,質(zhì)量保證。”</br>  那個下午,江縉就給老校區(qū)的陸懷叫了出來。幾個人聚在祥福飯店一直待到晚上,喝了兩扎啤酒,算是認(rèn)識了。陸懷雖不是學(xué)計算機(jī)的,但這方面他是有能耐的,當(dāng)年還在新概念和李想聊得熱火朝天,江縉都知道。</br>  包間里,幾人酩酊大醉。</br>  陸懷踢了江縉一腳,“這么好的牛人不介紹,早干嘛去了你?”</br>  江縉嘖一聲,“這不是沒意識到么。”</br>  陸懷又一腳。</br>  池錚挑唇笑,“走一個?”</br>  陸懷和他碰杯,極其誠懇的說:“兄弟,以后有啥事就招呼,咱得響應(yīng)的號召,共同進(jìn)步。”</br>  “來來來,繼續(xù)繼續(xù)。”江縉興致特好的又開了幾瓶。</br>  期間,池錚和陸懷聊起自己關(guān)于開發(fā)軟件的新想法,倆人意見不謀而合。當(dāng)時的他們都沒有想過以后,都是二十歲的青年,性格脾氣也都會有磨合。不過都是男人,說起話不含糊就是了。</br>  后來,都喝高了。</br>  陸懷打車先走,江縉和池錚勾肩搭背回了學(xué)校。那會兒,已是九點(diǎn)過半。路邊的學(xué)生來來回回,夜色凝重。江縉緩了會說:“哥們喜歡一個人五年了。”</br>  風(fēng)吹過來,池錚稍微清醒,點(diǎn)了根煙。</br>  “不是你那個妹子?”</br>  “那就是我親妹子一樣。”江縉笑了下,“是另一個。”</br>  池錚猛吸了一口煙。</br>  “老和我拌嘴,一步也不讓那種。”</br>  “單相思?”</br>  江縉操了聲,“萬千花叢過,名不虛傳啊。”</br>  池錚抬眼,舌頭頂了頂臉頰。</br>  “不過你最近旱挺久了啊。”</br>  池錚笑了聲。</br>  倆人邊聊邊走,半搖半晃的回到宿舍。比起外邊十一月的天,屋里頭暖和無比。池錚一連抽了幾根煙,又掐斷,然后直直躺在床上。正要閉上眼,兜里的手機(jī)在響。</br>  他摸出來接通。</br>  “又喝多了?”陸司北察覺到他的醉意。</br>  “嗯。”</br>  陸司北無奈:“上次你要的那個算法的相關(guān)資料,我找到了,剛給你發(fā)郵箱了,記得查一下。”</br>  “嗯。”</br>  男生模糊的應(yīng)了句,掛了電話隨手?jǐn)R一邊,就那么睡過去了。深夜里上鋪的江縉迷迷糊糊的翻了個身,枕邊的文學(xué)雜志從床縫慢慢滑落掉了下去。</br>  下鋪池錚的臉剛被砸個正著。</br>  他半瞇著眼睛,用手拿開扔至頭頂只聽見輕輕的咣當(dāng)一聲又安靜了。那會兒酒勁又上來,他腦子正混著胡亂的耙了把頭發(fā)又睡熟了。</br>  白月光落了一地。</br>  同片天空下,被掛斷電話的陸司北嘆了口氣,一起走出圖書館的孟盛楠不禁抬頭看他。</br>  “你那個發(fā)小?”</br>  陸司北嗯了聲,“就特別混的那個。”</br>  孟盛楠笑了笑。</br>  “對了,現(xiàn)在都快十點(diǎn)半了,餓不餓?”男生問。</br>  “不餓。”她笑說。</br>  兩人慢慢往回走,夜靜悄悄。之后的兩個月,孟盛楠慢慢閑了下來。平時沒什么事就去圖書館看書寫東西,陸司北偶爾會帶她去校友聚會,漸漸地,那種關(guān)系不言而喻心知肚明。</br>  李陶又笑說:“陸司北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了。”</br>  再過后就是春節(jié),走那天陸司北送她去的火車站,一路叮囑。孟盛楠一時有些不習(xí)慣,也說不出來,便默默接受。直到火車走了很遠(yuǎn)的距離,她回頭,似乎還能看見那個高瘦的身影。</br>  半年未回家,小孟杭都會慢慢叫媽媽了。</br>  孟盛楠總是待在家里逗他玩教他說姐姐,樂不思蜀。那年戚喬沒回來,給她打電話說是去探親了,整個人樂的都不是自個了。嘮叨完孟盛楠掛了電話,坐在地上陪著孟杭,人卻愣愣的。</br>  “楠楠。”</br>  臥室里的盛典叫她。</br>  孟盛楠抱起孟杭進(jìn)了屋放在床上,盛典接過去,又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單子遞給她。</br>  “你去下醫(yī)院按這個上頭寫的買下那幾種藥。”</br>  她拿過一看:“這是什么?”</br>  “你爸最近腰不好,人醫(yī)生說一周抓一次,我差點(diǎn)給忘了。”</br>  “腰不好?”</br>  “你爸天天做辦公室,能好么?”盛典唉了聲。</br>  “……”</br>  孟盛楠將單子裝兜里往院里走,盛典聽見她推自行車的聲音。</br>  “騎慢點(diǎn)。”</br>  “知道了。”她喊回去。</br>  她騎了二十來分鐘就到了醫(yī)院,交了五毛錢將車停在外頭人看著,然后進(jìn)去抓藥。醫(yī)院里總是一股酒精消毒水味道,尤其是抓藥那塊。周邊人來人往的,她快速買了藥就往大廳外走。</br>  只是這人還沒走出幾步,就愣了。</br>  “陳老師?”</br>  女人有些沒精神,面目蒼白的坐在墻邊的長椅上。好像是沒有注意到她,半低著頭捂著肚子。她走近,又輕輕叫了聲。女人這才抬頭,也是怔了一下。</br>  “哦,盛楠啊。”</br>  “陳老師,你看起來好像不舒服,怎么了?”</br>  陳思淡淡笑了下,“老胃病了,沒事。”</br>  “要不我?guī)汀?lt;/br>  她話還沒說完,身后突然有人走近,帶了一股溫?zé)岬娘L(fēng)。</br>  “媽。”是個男聲。</br>  她一僵。</br>  “盛楠,這是我兒子池錚。”陳思聲音溫和,又對他身后的男生道:“媽的學(xué)生,孟盛楠。”</br>  女生愣了好久才慢慢轉(zhuǎn)過身。</br>  男生高高瘦瘦,手里拿著幾張藥品單。也是眉目淡淡的看著她,眼神微微閃了閃。倆人對視著,大廳的穿堂風(fēng)呼嘯而過,還有路人掀起門簾時帶進(jìn)來的風(fēng)。她顫著嘴唇說不出話。</br>  “你好。”</br>  他輕輕頷首,目光寧靜。</br>  門外頭忽然有小孩兒在大聲喊,歡呼的笑。他們同時偏頭看過去,窗外頭零零星星飄起了小雪花,漫天飛舞。四周的人來回穿梭,進(jìn)來又出去。孟盛楠慢慢看向他,然后笑了笑。</br>  “你好。”</br>  她說完轉(zhuǎn)身和陳思又問候了幾句然后道別離開,沒再回頭。直到她走出很遠(yuǎn)之后,男生慢慢收回視線。他俯身扶著陳思站起來,女人笑問:“剛看什么呢?”</br>  男生搖頭,“沒什么。”</br>  那天的偶然相遇,對孟盛楠來說實(shí)在太過意外。她從未想過會和他那樣重逢,也并沒有意識到當(dāng)時自己竟然還會緊張。原來過了那么久,她還是會心跳,在那個飄滿雪花的冬季。</br>  十六七歲讀格言,前輩說:</br>  青春年少的愛,有時像一陣風(fēng),來得快去得也快。</br>  她身邊的很多人都這樣,孟盛楠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如果算,那么陸司北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很多事由不得她,做不了主無路可退。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br>  不久之后,陸司北從上海來了江城。</br>  他打電話叫她出來的時候,孟盛楠沒反應(yīng)過來,“你怎么來了?”</br>  陸司北笑,“這不是想和你一起跨年么。”</br>  那天是大年二十八。陸司北帶她去了江城舞動,豪請狐朋狗友。他和她說了很多他初中在這邊讀書的事,不過很可惜那時候沒有遇到她。孟盛楠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只是聽他那么說話心情就已經(jīng)平靜很多。</br>  包廂里,人人都在喊著唱,胡侃一通開她玩笑。</br>  “玩你們的去。”他幫她趕走很多八卦的先生。</br>  正熱鬧著,有人扯著嗓子往門口方向喊。</br>  “來這么晚?”</br>  “罰酒啊我告訴你。”</br>  待他走近,扯著嗓子的男生丟過去一瓶青島:“感情深一口悶。”</br>  男生淡淡笑了笑,兩手握住瓶頸,歪頭用牙齒狠勁咬開,將瓶蓋啐到地上,直接就灌進(jìn)嘴里,不容分說干凈利落。那個過程用了九秒半,至于那半秒,是孟盛楠看見他后愣神的時間。</br>  有人喊:“夠意思。”</br>  “怎么沒帶女朋友?”</br>  他將瓶子扔到桌邊,淡淡一笑:“分了。”</br>  “嗬,這次幾個月?”</br>  那人抬眼,聲音清淡:“夠了啊。”</br>  包間里,燈光半明半暗。孟盛楠低著頭喝可樂,滲進(jìn)舌頭上卻又涼又苦。只聽得見耳邊有他坐在對面的聲音,陸司北問他怎么回事,那人笑說沒什么。男生說完對著正低頭的孟盛楠抬了抬下巴,又看向陸司北。</br>  “行啊你。”</br>  陸司北笑了下,相互介紹。她慢慢抬眼,男生的目光掠過來。兩人好像從未認(rèn)識一樣,都沉默了半秒,然后她看見他對她微微點(diǎn)了下頭又移開眼和陸司北聊起來。</br>  她竟覺得有些悶,借口出去上洗手間。</br>  男生在她人走后,點(diǎn)了支煙咬在嘴里,含糊的問陸司北:“她就是你那個一見鐘情?”</br>  陸司北淡笑。</br>  后來的事情,孟盛楠記不太清了。印象里只看見那晚散伙后,他站在一邊接了電話。好像是那邊人問他在哪兒,男生的表情有些不耐煩,說:“在k。”</br>  那個黃昏,孟盛楠一個人走在回家的那條巷子里,寂靜深處。</br>  不知不覺,雪花飄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