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五九〕避嫌
顧溪亭與甄家小娘子見面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四。
黃歷上說,這是個黃道吉時,萬事皆吉。
地點(diǎn)就選在了弘福寺。
溫鸞這日照常被李老夫人帶著一道去了寺里。
同去的還有湯氏,以顧府當(dāng)家主母的身份,一塊兒過去看看這位極有可能嫁進(jìn)門來的小娘子。
去的路上,湯氏的臉色就沒有好看過。
顧府這些年,當(dāng)家做主的還是湯氏的丈夫,長房大老爺顧漸沒錯。要是沒有顧溪亭,接下來當(dāng)家的就一定會是顧溪識。
可父子倆能力有限,這些年都不曾振興過顧家,加之顧溪亭一個國子監(jiān)博士卻在圣上面前極其得臉,底下人都說,將來真正當(dāng)家的十有九就是他了。
而長房日后自然全權(quán)會交由顧溪亭的妻子來負(fù)責(zé)。這么一來,湯氏的臉色能好看才奇了怪。
相比而言,就是白媽媽,都滿臉喜色,十分期盼著這一次的相看,能叫顧溪亭趕緊娶妻生子。
溫鸞把目光從湯氏身上收回,低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上的鐲子。
湯氏這會兒叫了聲她的名字,待溫鸞抬頭,就見她半喜半憂地笑著問:“娘先前見過那甄家娘子,覺得如何?配不配你三表哥?”
湯氏問得小心翼翼,滿是試探。
溫鸞只作不知,答道:“那位姐姐生得漂亮。”
湯氏噎住。可想要再問,也知道依著溫鸞的脾氣,那是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的。
李老夫人在馬車?yán)镩]眼小憩,這會兒睜開眼,笑著看湯氏:“你想知道什么,晚些見著就知道了。”
見湯氏尷尬地笑,溫鸞別開臉,透過被風(fēng)吹起來的車簾一角往外頭看。
顧溪亭騎著馬,走在馬車邊上。車簾掀開一角,準(zhǔn)能看見他的人影。
離弘福寺越近,連溫鸞也忍不住開始期盼起今天的見面來。
顧府的馬車剛到弘福寺山門前,就有沙彌尼過來迎接。一同來的,還有明顯媽媽打扮的婦人,見人便迎上前來:“我家夫人已經(jīng)到了,特地叮囑老夫人來了就將您往客房請。”
湯氏插話道:“怎么是去客房?”
沙彌尼不答。那婦人稍稍低頭,笑道:“今個兒日子好,這寺里的大殿人來人往不少,兩家人的事何必讓外人瞧見。”
她這么說,湯氏便覺尷尬。
尤其是見李老夫人看了自己一眼,湯氏更是不敢再隨便插話。
那婦人自然不會多言,只趁機(jī)往顧溪亭臉上多看了幾眼,滿意了,臉上的笑便越發(fā)藏不住,忙讓沙彌尼在前引路,引著顧府主仆幾人去了弘福寺的客房。
客房內(nèi),甄夫人正與自己同來的姑嫂們說笑,甄紫芝坐在邊上,被說得滿臉通紅,不敢抬頭。
李老夫人甫一進(jìn)門,甄夫人幾人便都站了起來:“老夫人來了。”
溫鸞就跟在老夫人身后,客房門檻有些高,她提了一把裙子,抬腳邁過門檻,不留神一腳踩上裙邊,整個人就要往前撲。
顧溪亭長臂一伸,托住她的腰,將人穩(wěn)住。
“沒摔著吧?”李老夫人問道。
溫鸞搖頭。
后面跟著的瑞香松香嚇得臉色發(fā)白,忙上前從顧溪亭手扶過自家娘子。
顧溪亭微微低頭,拍拍她的腦袋:“又沒站穩(wěn)?”
溫鸞攥了攥裙子:“不小心……”
“小娘子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我家二娘從前也時常踩著裙子,怕把自己摔咯。這要是兩個孩子一塊兒長大,指不定三郎還得幫著我們二娘多扶幾次呢。”
甄夫人幫著不輕不重說了兩句。
溫鸞低聲說了謝謝,見她目光發(fā)亮,心下明白,這是丈母娘開始打量未來女婿了。
溫鸞知道顧溪亭生得好。十三娘張口閉口就是“三哥長得好”,更不用說她住進(jìn)松柏堂后,越發(fā)感受到顧溪亭這副模樣究竟叫多少人不由心動。
一心想給他做妾的青螺,被老夫人許了個本分人家,成了莊頭太太。
曹素貞跟著家人去了外地,聽說被曹家送給一個當(dāng)?shù)氐刂髯鲦驹?jīng)求了人往顧家送信,想求他幫忙。
這還只是擺上明面的,溫鸞跟著李老夫人在外作客,知曉她住在松柏堂,還有不少小娘子不是想從她這里問出些他的事,就是時不時警告一番,叫她少往他身上動心思。
她能動什么心思?
溫鸞瞇瞇眼,去看甄紫芝。
能配得上顧溪亭的,不該是像這樣子端莊秀麗,家世良好的大家閨秀嗎。
她看一眼甄紫芝,正打算打趣顧溪亭,就瞧見人已經(jīng)小步走到身前,朝今日見面的男主角福一福身子,道:“顧三郎君安好。”
顧溪亭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有說話。
李老夫人走在前頭,偏頭看他一眼,這才同甄夫人道:“你家二娘真的是越看越漂亮。”
夸獎的話,誰不喜歡聽。
甄夫人滿臉是笑,正掩唇要應(yīng),余光瞥見溫鸞,頓了頓:“是……到底還是不如老夫人身邊的小娘子生得好。”
先前還不覺得,瞧見方才的情形,可不是叫人在意。
見提到自己,溫鸞愣了愣神。
面前的甄家人,除了甄紫芝目光還帶著暖意,余下幾位夫人都十分警惕地望著自己。
溫鸞如坐針氈,往后挪了挪屁股。
“又是這樣。”她忍不住嘟囔了句。
見老夫人與甄夫人相談甚歡,彼此滿意地看著顧溪亭和甄紫芝,她抿了抿唇,去看白媽媽。
“我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溫鸞指指門外。
白媽媽自然也是瞧見了甄家的態(tài)度,輕嘆口氣:“那娘讓瑞香松香跟著,別走遠(yuǎn)了。”
溫鸞忙不迭應(yīng)好,又與李老夫人說了話,這才帶著兩個香從客房里出去。
才站到門外,根本顧不上外頭還守著幾個婆子丫鬟,她先忍不住舒了口氣。
“娘,我們?nèi)ツ膬海俊比鹣銌枴?br/>
松香蹲下身,拍了拍溫鸞的裙邊,仰起頭:“不如請寺里的師父們尋個安靜的地方,娘去哪兒坐會兒?”
李老夫人說要帶著娘一道來弘福寺時,她倆就覺得不合適。可娘也不知為什么,許多事情明明可以避開,卻總想著答應(yīng)老夫人。
就好像,在竭盡所能地補(bǔ)償什么。
溫鸞知曉兩個丫鬟的心思,看看花,看看草,想了想道:“去暢風(fēng)園吧。”
瑞香滿臉疑惑。
松香只是愣了一瞬,旋即問道:“是幾年前娘偶然去過的那個暢風(fēng)園?”
“哪個?”
“就是弘福寺那個五層寶塔邊上的院子,冷冷清清,沒什么人的院子。”
松香這么說,瑞香這才恍然大悟。
“娘怎么想去那兒?”瑞香追著問。
“屋里頭這會兒老夫人還在和甄夫人說話,等下肯定會叫三表哥和甄家姐姐一起去寺里轉(zhuǎn)轉(zhuǎn)。我要是再遇上他們,是被拉上好呢,還是擺手目送他們好?”溫鸞兩手背在身后,微微揚(yáng)起頭,“還不如找個知道的,絕不會有什么人去的地方躲一會兒。那暢風(fēng)園就不錯。”
環(huán)境不說,關(guān)鍵是顧溪亭一定一定不會帶著甄紫芝往那里去。
而且,她想再去那里偷偷拜一拜。
五月初四,離上輩子溫家出事,僅僅只剩幾個時辰的時間了。
她心里怕,只是不知道能找誰說這件事。
也許……
只有佛龕上的菩薩了。
主仆三人往暢風(fēng)園去。一路果真如甄家婆子說的那樣,來來往往皆是來上香的夫人娘子。
人最多的地方,竟是連走過,都要繞幾步路才行。
“所以……這么多人,甄家真會讓三郎君和她家小娘子出來走走嗎?”瑞香偷偷問。
溫鸞回頭,“噓”了一聲:“那是長輩的事,我們不管。”
她目的明確,就是往暢風(fēng)園去。
也許是天意,弘福寺的那座五層寶塔恰巧在近日需要修繕,周圍高高搭起架子。
零星有婦人經(jīng)過,遠(yuǎn)遠(yuǎn)見著,便又轉(zhuǎn)身離去,沒再往前走上一步。
溫鸞樂得清靜,抬頭看著被風(fēng)吹得微微晃蕩的金鐸,捋過凌亂的鬢發(fā),直接往暢風(fēng)園里去。
她其實(shí)也有很久沒有到過暢風(fēng)園。
這幾年,跟著李老夫人,她時常會來弘福寺,但大多數(shù)的時候都是陪著老夫人在前頭的各個大殿里焚香聽經(jīng)。
她還記得暢風(fēng)園,可也僅僅只是記得,會偶然同沙彌尼問起,卻沒往這頭再來過。
這次來,溫鸞還以為暢風(fēng)園還是那個灰撲撲,不怎么干凈的園子。可進(jìn)了門就發(fā)現(xiàn),整個園子干凈了許多,墻角還新栽種了一些應(yīng)季的花卉,將冷寂的小園子點(diǎn)綴地有了些許煙火氣。
院墻后的一叢木芙蓉還未開出花來,只綠油油的葉子密密實(shí)實(shí)相互疊加,枝葉交錯,不知是風(fēng)還是藏了什么貓兒狗兒,晃動得厲害。
溫鸞看著,瑞香反應(yīng)過來:“誰在哪里?”
瑞香話音落,那叢花木搖晃得越發(fā)厲害,不多久就見一身白色袈裟狼狽地從后頭鉆了出來。
那人身上穿著白底的袈裟,上頭早被枝葉揉捻后的綠汁沾染得一塊綠,一塊灰。
手里還抓著一個掃把,想來方才那搖晃厲害的木芙蓉后頭,是這人正在進(jìn)行灑掃。
“怎么是個和尚?”
瑞香叫出聲。
溫鸞卻忍不住笑了。
是啊,弘福寺這樣的庵廟,怎么就出來了個和尚。
她背過手走近:“小師傅是哪里人?怎么會在弘福寺掛單?”
小師傅低著頭,像是沒聽到主仆二人的問話。直到溫鸞走到跟前,他才恍然抬起頭,滿臉驚詫地往后退了幾步。
這一抬頭,叫溫鸞就近看清了他的長相。
不小了,論年紀(jì),只怕與四叔一般大,樣貌倒是生得極為俊秀,一身白色袈裟,站在滿綠的木芙蓉前,就好像碧色另外展開的一叢芙蓉,白如冬雪,高潔出塵。
“原來是你。”
溫鸞愣了一瞬,低低笑道。
“原來是小師傅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臺機(jī)卡的我以為電腦要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