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四〕底氣
溫鸞終于知道,學(xué)一身武的好處就是在有人試圖動手的時候,自己不會只能靠著鞭子抽兩下。盡管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法去學(xué)什么武,但絲毫不在意看別人用拳頭幫著自己對付人。
顧溪亭看她一眼,臉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太多情緒,只聽見他腳下用力,在趙壯的慘叫聲,問道:“怎么回事?”
他聲音不重,溫鸞覺得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忙道:“這人跑來鬧事,說我生母是被阿娘害死的,非要阿娘賠給他一千兩!”
溫鸞惦記著顧氏,連忙往她身邊湊了湊。
瑞香早就氣不過,一聽她說完,趕忙接話:“這人……這人還要夫人把娘也還給他,要把娘帶回他家去!”
瑞香急得告狀,順便也黑了姓趙的一把。
“他還想拿娘去別地方換錢!這哪是什么舅舅,根本就是人販子!”
顧溪亭黝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秀長的眼睛挑起薄嗔,宛如黑夜一瞬而過的流星,劃開了內(nèi)斂的情緒。
他低頭,抬起腳。
趙壯趁機止了哀嚎,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跑。
顧溪亭手臂一伸,抓著他的喉嚨,將人整個拉回到眼前:“趙壯?”
趙壯“啊啊”叫不出聲來。
顧溪亭道:“長明,長樂。把人送去吳霜院。”
這是不打算在人前由著趙壯鬧事了。
溫鸞松了口氣,心里有些懊惱。
她剛才太過沖動,要是一開始就把人往里請,就算鬧得再厲害,也不用擔(dān)心被外人看在眼里。
她看了看門外站著看戲的人群,羞愧地低下了頭。
“走吧。”
頭頂被人輕輕拍了幾下。她抬頭去看,對上顧溪亭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
“不想好好審審他?”
自然是想的。
溫鸞連連道謝,扶著顧氏便一塊兒往吳霜院去。
轉(zhuǎn)過身,她才見著,湯氏和顧溪語不知是什么時候站在了邊上。
母女倆臉色各異,但看被長明長樂押走的趙壯的眼神,都是同樣的嫌惡。
“娘,你太沖動了些。”湯氏捂著鼻子,眉頭緊擰,“你一個小娘子,以后不要再和人隨隨便便逞口齒之利。不管怎么說,都只會叫人覺得你教養(yǎng)不好,連累了一家姐妹。再說了,這趙壯怎樣都是你舅舅,總不會害了你……”
溫鸞沒打算搭理湯氏的話,只低了低頭,抬腳就走。
湯氏面色難看,頭一轉(zhuǎn),見顧溪語魂不守舍,斥道:“在想什么,連魂兒都不見了?”
顧溪語咬牙:“娘,我去吳霜院看看。”
吳霜院。
顧溪亭沒讓趙壯進屋,直接讓長明長樂把人押在了院子里。院里伺候的下人都被趕了出去,不許圍觀。
溫鸞前腳才到,就見趙壯撲通一聲跪在了顧溪亭的面前。老大不小的男人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慫得看不出剛才在門外猖狂的樣子。
溫鸞不想看他,忍不住去看顧溪亭。
只見淡淡日光下,顧溪亭面色冷峻,高大的身子如松柏挺立,微微低頭,仿佛在看這世上最卑微渺小的螻蟻,滿目……冷厲。
“三郎,我真沒打算賣了外甥……娘!她是我親妹的閨女,我怎么舍得賣她。”趙壯抹著鼻涕,“可憐我家老娘日日夜夜掛念著大妹妹,都快斷氣了都見不著外孫女。要不是怕老太太動了氣,她怎么著也要來見外孫女最后一面……”
溫鸞突然間不想讓顧氏繼續(xù)留在這里,看他怎樣一口一個懷念,一字一句刺痛顧氏的心。
她生母會至死都沒和家人再見,的的確確是因為顧氏……可趙壯拿著她生母的名義做這些事說這些話,委實……太無恥了!
溫鸞當(dāng)即轉(zhuǎn)身,讓明珠扶著阿娘回溫蘭院。
顧氏卻怎么也不肯走。
趙壯在前頭聽到母女倆的說話聲,一個轉(zhuǎn)身就要過來抓裙擺求情:“大姑奶奶,你和我大妹妹情同姐妹,我大妹妹可是為了你才……”
溫鸞氣不打一處來,揚鞭就是“啪”一下抽開了他又臟又黑的手。
趙壯被打得叫出聲來,手疼,臉上更疼:“我是你舅舅!娘,你不能這么對我!”
“我說過,舅舅如果是來認親的,我自然會敬重,日后也一定會多有往來。可舅舅分明是拿人錢財,專門來鬧事的。既然舅舅不要這個臉面,我為什么……我為什么不能打你?”
趙壯愕然。
溫鸞閉了閉眼,一時間不知該心疼顧氏,還是心疼兩輩子都不曾見過面的生母。
她已經(jīng)好幾日沒得鳳陽的消息。算算日子,離五月初五已經(jīng)過去了數(shù)日。
她連今年的生辰都沒好好得過,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擔(dān)心上了。可為著阿娘,為著四叔和阿兄的不知情,她一直忍著。
偏偏……偏偏撞上個不知被誰攛掇來的趙壯。
她斟酌著語句,慢慢道:“娘去世的時候我才出生,什么都不懂。可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有兩個娘,一個生我,一個養(yǎng)我,一個給了我容貌,一個帶我成人。”
趙壯臉色漲得通紅,粗著脖子就要反駁。
顧溪亭一腳踹過去,趙壯立即痛呼著在地上打滾。
“按大承律法,妾、通房所出子女,皆不可稱生母為娘。你又算哪門子的舅舅?”
顧溪亭居高臨下,看著蜷縮在地上,冷汗淋漓的趙壯,語氣和善,緩緩道,“而且,我記得,你們趙家除了趙紫綿,余下所有人的身契都還留在二房。”
趙壯愣住。
溫鸞猛然抬頭。
她幾乎是在瞬間就聽懂了顧溪亭的意思,目光盡是歡喜,嘴角展開的笑容也極盡絢爛。
顧溪亭看她一眼,沒忍住笑:“對,你生母離開顧家的時候,二老太爺就做主燒了她的身契,她到鳳陽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是奴婢了。而且,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出事之后,趙壯就主動和她斷絕了兄妹關(guān)系。”
脫了奴籍,和一家奴籍,相較而言身份上自然就有了差別。更何況,這里頭還有趙壯主動斷絕兄妹關(guān)系的事。
溫鸞再看趙壯,心下越發(fā)憎惡。
趙壯的眼淚又落下來,手一抹,滿臉都是灰:“我……我那是被逼的。我怎么舍得不要大妹妹……都是老太太逼……”
他光說不成,還不長記性地伸手要去抓溫鸞的裙擺。
顧溪亭鐵青著臉,一腳踩住他不安分的手:“你若是還想要一分面子,就老老實實交代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要你來顧家鬧事。”
趙壯看著顧溪亭,恨不能從地上爬起來把人打一頓。
可他就是個混日子的,打小沒正經(jīng)做過活,一輩子靠著爹娘吃飽穿暖,真要動手,也只有被打趴的份。
他要不是……要不是為了那五百兩銀子,他也不……
“三郎,你到底也只是隔房的郎君,”趙壯痛得齜牙咧嘴,“我這……我這是二房的事,還輪不到三郎你管。”
顧家長房和二房本來就有嫌隙。來找他的人一開始就說了,二房的老爺已經(jīng)去了外地,在永安,二房現(xiàn)在當(dāng)家的就只有老太爺和老太太,他想挑撥,想鬧事,容易得很。
顧氏氣得臉色發(fā)白,溫鸞忙叫來長明:“去,現(xiàn)在就去報官。就說有個無賴,上門鬧事。”
長明一愣。
溫鸞揮手:“快去。誰敢攔你,就說我說的。”
長明去看顧溪亭,見郎君微微頷首,當(dāng)下就要出門報官。
匆匆趕來的顧溪語正好聽到“報官”二字,臉色一白,趕緊將人攔了下來。
“報官?報什么官?家丑不可外揚,非要鬧到全永安城的人都知道不成!”
“為什么不能報官?”顧溪亭抬眼,“這里有什么家丑么?”
顧溪語噎住。
顧溪亭微微一瞇眼睛,攔下想要說話的溫鸞,直言道:“二姐這么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就是為了攔長明去報官?”
他的話問得有些古怪,溫鸞一時不明,等看清他眼底的清明,電光火石不過一瞬,溫鸞當(dāng)即明白過來。
是顧溪語。
顧溪亭走近幾步,一只手臂輕輕貼在溫鸞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背。等察覺到溫鸞緊繃的身子緩緩松弛下來,他這才逼視著顧溪語:“今天有人敢攛掇趙壯到我顧府門前鬧事,明日就能再攛掇別人,后天說不定連顧府的幾扇門都會被人從里頭打開,讓外面的賊子隨意進出。”
“你……你太過小題大做了。”顧溪語神色有些慌張,“不過是娘不肯孝順長輩,這等事鬧到官府,豈不是叫人笑掉大牙。”
顧溪亭眉頭一挑。
顧溪語嘴角顫了顫,轉(zhuǎn)頭看向溫鸞:“你也是。趙壯再不好,到底是你親舅舅,你怎么能……怎么能又打又罵,還要去報官。”
溫鸞差點跳了起來。
顧溪亭一把按在她的肩膀上:“急什么?”
他笑。
顧溪亭一笑,顧溪語的臉色就變了。
“三郎……”
顧溪亭沒有看她,轉(zhuǎn)身一腳踹上偷摸著從地上爬起來的趙壯,沉聲道:“說吧!怎么一回事?”
“還能怎么回事,不就是來認……”顧溪語目光閃爍,話沒說完,就見長樂抓著一個人從院子外走了進來。
溫鸞詫異地看著那人,等人被拖到顧溪亭身前,就見趙壯的眼睛睜得又大又圓,滿臉驚愕。
“這人是誰?”溫鸞問。
“牛大……”顧氏叫出了那人的名字,驀地轉(zhuǎn)頭去看顧溪語,“是你安排的?”
溫鸞一愣,趙壯這時候已經(jīng)扯開喉嚨喊:“我不認識這人!”
顧溪亭笑:“你不認識?可莊子附近的人都說,四天前,看過牛大和你在一起。你難道想說,牛大是湊巧和你走在同一條路上,湊巧站在一起,湊巧被人看見?而且,從你家,發(fā)現(xiàn)了五百兩銀子,按你家里的月俸,五百兩足夠你們一家攢上一輩子。”
“你娘已經(jīng)臥病在床很多年,你為了謀生,賣掉了后面的兩個妹妹,還賣掉了媳婦跟一雙兒女。所以五百兩,如果不是別人給你的,那就是你偷的。那樣的話,我也可以去報官,讓官府審你。或者,由我親自動手,把你發(fā)賣到北方挖煤挖礦,到時候你不光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永安,甚至有可能遇到天災(zāi),死在他鄉(xiāng)。”
五百兩對溫鸞來說,不算什么,但溫鸞也知道,那對于普通人家,甚至是窮苦人家而言,五百兩很可能是一輩子的花費。
趙壯不可能有這么一筆錢。
她看向顧溪語,后者已經(jīng)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作者有話要說:冷冷冷,冷得瑟瑟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