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八一〕心跳
顧溪亭是在連夜往永安趕的路上,無意聽到了呼救聲。
漆黑的夜,又有風雨,他只當是尋常路人出了意外,下意識驅(qū)馬往聲音傳來的方向去。
走得近了,便有血腥味隨著風,撲面而來。
他心下一突,快馬奔去。
馬蹄差些踩到什么東西,他翻身下馬,順手就摸到了一具已經(jīng)開始泛冷的尸體。
“三郎,好像是咱們顧家的人!”
長明長樂并一行人跟在他身后,此時也已紛紛下馬,開始查看起周圍。
顧溪亭循聲去看長明扶起的一人,分明是松柏堂伺候的小丫鬟。人還活著,只是還剩一口氣,脖子咕咕往外冒著血。
又發(fā)現(xiàn)幾個受了傷的家丁,顧溪亭追問才知,他們是跟著溫鸞出來的。
“……那群人,穿著黑衣,蒙著臉……上來就是一頓亂砍,像是根本沒打算留下活口……”
“老劉頭駕著馬車跑了,還有人護著娘她們……那個方向……他們朝那個方向去了……”
顧溪亭看向家丁手指的方向。
大約是慌不擇路,老劉頭并沒有按照官道跑,反而把馬車趕進了一條山間小路。
“三郎……”長樂抬頭,看到顧溪亭臉上的神情,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溪亭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上馬。
長樂趕緊上前攔住:“三郎!救娘的事交由我們兄弟,三郎身上帶了太子的密信,該進宮稟告圣上才是!”
長明心知不好,剛要拉開長樂。顧溪亭已經(jīng)揚鞭抽在了長樂的胳膊上。
他居高臨下,一雙黝黑雙眸冷冷看著他們:“太子到底是真有密信要我送,還是為了支開我,你們心里清楚。留下幾人送他們回永安,其他人跟我走!”
長樂還想攔,長明已把人推搡開。
“娘出事,難道三郎還能坐得住?”
“可無論如何,三郎也該……”
“太子這一路,可有拿正眼看過三郎?可有讓三郎插手過身邊所有事?三郎若是此刻不去救娘……娘難道還能活著回來?”
長明平素笑嘻嘻,沒個正型,此刻卻最是明白郎君的心意,當下也不再多言,只留下話,上馬去追顧溪亭。
長樂低頭,身邊的人已經(jīng)打起了燈。
他回頭看看水晶罩內(nèi)亮堂堂的蠟燭,上了馬。
溫鸞不知道顧溪亭來前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是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此刻只覺得夏夜的晚風刺骨,耳邊還聽見一陣陣叫罵聲。是顧溪亭帶來的那些人,間或夾雜著長明長樂的聲音。
她想要看一看,后腦勺被人緊緊按在胸膛前。
“別動。”
頭頂上的聲音泛著低沉。
溫鸞不由自主輕輕“嗯”了一聲。
那群黑衣人從顧溪亭出現(xiàn)開始,就像被封了嘴,一言不發(fā),只悶頭砍殺。
溫鸞能清清楚楚地聽到從身邊、耳后傳來的刀刃交接的聲音,還有血肉被人砍發(fā)出的“撲哧”聲,帶著血的氣味,順著風,撲上她的臉。
她下意識攥緊了顧溪亭的衣襟,將自己的所有在這個時候全部交給這個男人。
她的動作很小,但顧溪亭仍舊感覺到了。
他黝黑的眼睛忽然沉了沉,握在手里的刀,在身側(cè)長樂掛在馬背上的燈火照耀下,映出了一雙陰鷙的眸子。
為首的黑衣人似有退讓,顧溪亭卻步步緊逼。
身旁有人趁機沖了過來,他手起刀落,不過一個眨眼,連慘叫都來不及發(fā)出一聲,便將那人脖頸砍斷,鮮血從橫刀處噴濺出來。
他身子一轉(zhuǎn),擋下噴濺的鮮血,將溫鸞往懷里帶了帶。
“表哥?”
濃重的血腥味就在近前,溫鸞一下子緊張起來。
然而顧溪亭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沒事。”
他扭開頭,望著仍舊在拼死一搏的黑衣人,神情漠然。
溫鸞想要抬頭,兩只耳朵忽然被人捂住。
“長樂。”
“三郎!”
“留一個活口。”
溫鸞什么都聽不到,更看不到顧溪亭通紅的雙目。
長樂看得清楚,愣了一下,隨即領(lǐng)命。
這群黑衣人有組織,動作敏捷,分明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拉來的家伙。可能是有人故意豢養(yǎng)的死士。
他們每一刀,都在要人性命。如果不是夜色黑沉,沒有月光,只怕連方才路上遇到的那些也已經(jīng)被他們殺干凈了。
換做平時,這些人只怕最多只是被他們砍傷,要把人留下,送去皇城司嚴刑拷打,問出背后主謀。
但是三郎氣成這樣,甚至不惜只留一個活口……
長樂往自家郎君的懷里去看。平素嬌軟的小娘子,整個人就蜷縮在郎君的懷里,像是在經(jīng)歷過浩劫后好不容易找到的庇護所,緊緊攥著,不肯離去。
那群黑衣人很快死的死,傷的傷。
他們來的多,分出幾人去追兩個丫鬟,余下的都押在了追殺溫鸞的路上。他們打的主意原先是殺了溫家娘子,再趕去入蒼鎮(zhèn)劫殺,卻沒想到會折在這里。
那為首的黑衣人望著馬背上的顧溪亭,目光從他手里握著的不住淌血的刀,落回到他的臉上。
他跨坐馬背,神色冰冷,目光陰鷙,如果不是懷尚且護著一個女子,幾乎就是一尊修羅像。
男人往后退了幾步。
顧溪亭注意到了,余光瞥見身側(cè)長明長樂已經(jīng)殺了大半的人,當下將溫鸞從懷里抱到了地下。
溫鸞有些腿軟,正要睜開眼,卻被什么罩在了身上,黑壓壓的,什么都看不見。
顧溪亭解開外裳,低頭看一眼被罩得嚴嚴實實的溫鸞,方才轉(zhuǎn)回頭。
“照顧好娘。”他這么說,握了握刀,驅(qū)馬向前。
長樂尚來不及回過神去扶溫鸞,一側(cè)忽的有黑影沖了過來,
溫鸞只聽得一聲大吼,人已經(jīng)被再度帶上了馬背。
可這一次,鼻尖聞到的,全然是陌生的氣味,她慌張地想要掙脫,可身上罩著的寬大衣裳這時候阻礙了她的動作,還有陌生人毫無憐惜地禁錮都叫她心下除了驚恐,生不出任何情緒。
她聽到風的聲音,還有雨水打在衣裳上,沾濕了她的耳朵。
帶走她的人喘息聲很重,似乎受了重傷,騎著馬不住地跑。大概是嫌她礙事,她被橫放在馬背上,奔跑的馬背一下一下撞擊著她的胸腹,令溫鸞惡心得直想吐。
遠遠的,她聽到自己的名字。
好像是阿娘在哭?
又好像是阿爹他們的聲音……
還有誰?
阿……軟?
“顧……溪亭……”溫鸞動彈不得,可眼睛酸得直落淚,“顧令端……你個混蛋!”
好端端的,給她罩什么衣裳……
她不怕血,不怕冷。
現(xiàn)在……現(xiàn)在……萬一她死了,連人最后一面都見不上了……
她上輩子的恩都還沒報完!
風聲突然變得很大,是那種能將她身上的衣裳吹鼓起來的力度。
溫鸞忍不住閉了眼,當聽到身下的馬傳來嘶鳴聲,風吹鼓起衣裳,熟悉的氣味緩緩從身上抽開,她睜開了眼——
是山崖。
風吹開了夜空的云層,月光灑在崖邊。
她仰面下墜,風從耳旁過,呼呼聲,她看到了山崖旁的黑衣人被人從后面一刀砍斷了脖子,緊接著一道身影就那樣跳了下來。
她被人緊緊抱進懷,眼前一切陡然黑幕降臨。
是身體墜落不斷撞擊崖壁伸出的枝干的聲音。
還有混著血腥味的悶哼。
在溫鸞整個失去意識前,她咬破了自己的嘴角,也咬了口男人肩胛邊的肉。
“顧令端……你真是個瘋子……”
溫鸞不知道自己究竟昏過去多久,醒來的時候,風停了,雨停了,連天邊都泛起了淡淡的一層薄光。
她躺在地上,身下是松軟的草地,有螞蚱從她身上跳過,有蝴蝶落在她的額前。
她動了動,除了酸痛,什么事都沒有。
如果不是鼻尖還能聞到血腥味,她幾乎以為自己現(xiàn)在是在做夢。
溫鸞從地上爬起來,慌張地向身邊去看。顧溪亭就躺在她的身側(cè),仰著面,一只手無意識地垂在身側(cè),另一只緊緊攥著她的胳膊。
溫鸞試了下,沒能松開他的手,只好吃力地爬到他的身上,用尚且還方便的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臉。
他的臉還是溫熱的,鼻間也仍有呼吸。
還活著。
溫鸞差點哭出來,幾乎是在眼淚要掉出眼眶的瞬間,她仰起脖子,吸了吸鼻子憋回去。
再度低頭的時候,溫鸞的情緒稍稍穩(wěn)定了些。
危險暫時過去了,溫鸞的心稍稍松了口氣。
這個角度看她這個表哥,竟意外別有一番趣味。
顧溪亭有一張好看的臉。
他平日里,總是與人淡笑著說話,只是一笑,眼角就會帶了些許的細紋,似乎是撐起顧家,身兼數(shù)職帶來的壓力。
殺人的時候,他如出鞘的刀,眉角眼梢都帶著冷冽戾氣。
但閉上眼,長眉挺鼻,睫毛格外纖長,平白添了幾分難能可見的弱質(zhì)。
溫鸞試著又喊了幾聲他的名字,見人始終沒有反應,左右看了看。這里應該就是崖底,她不知道長明長樂會不會下山來救,但一時半會兒,她只能自救。
溫鸞沒得辦法,只好抓著他那只昏迷也不肯松開的手,費力地將人往一旁拖。附近有一棵大叔,粗壯的樹干需得幾人環(huán)抱才能抱滿,茂密的枝葉足夠為他倆暫時提供庇護。
她吃力地把人往樹下拖,拖了幾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她只好爬起來,揉揉身上發(fā)疼的地方,繼續(xù)用力。
她又被救了一次,恨不能把這條命都拱手捧到顧溪亭的面前。
她忍不住向漫天神佛祈求,求一切無事。
溫鸞又摔倒了。
半張臉蹭在地上,下巴劃開了一小道口子。
她爬起來,那袖子擦了擦下巴,轉(zhuǎn)身要再用力,就看到了顧溪亭微微顫動的眼瞼。
溫鸞一下子興奮起來,撲到跟前。
那人終于睜開了眼,不等她說話,手上一個用力,整個被摟進了懷里。
她貼在男人的胸前,聽著強健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砸在了她的心口。
作者有話要說:現(xiàn)在的電視機都是什么鬼畜設計……新買的電視機我愣是用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