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九一〕費心費力
幾個寧王府的侍衛(wèi)抬著溫伯誠回到邸店。溫仲宣讓出了自己的屋子,幾個人把溫伯誠放在鋪了幾層墊子的柔軟床榻上,這才道:“兩位溫大人不必擔心,溫老爺只受了些輕傷,已經(jīng)讓大夫瞧過了,問題不大,好好休息即可轉(zhuǎn)醒。”
溫鸞打了一臉盆的水來,挨到榻前,挽起袖子,絞了帕子給溫伯誠擦臉。
他穿的是一如既往鳳陽能找到的最好的料子,富態(tài)的臉上,面色蒼白,雙眼緊閉著,連氣色看著都不太好。
而且,不知是長久未見的關系,還是因為這次出事,溫鸞總覺得阿爹瘦了許多。
不過,好歹人回來了,她一顆七上下的心,總算是能放回原位,稍稍松一口氣。
溫鸞握了握阿爹的手,敏感地發(fā)現(xiàn)阿爹手掌上多了些東西。
她低頭看,果真在阿爹厚實的掌心看到了幾道長長的刀傷。已經(jīng)開始結(jié)疤了,這么看去,還能看到一些發(fā)烏的痕跡。
“這傷應該割了有幾日。好在沒有傷到筋脈,不然溫老爺這手怕是要廢。”寧王府的侍衛(wèi)如是道。
溫鸞心疼地低頭吹吹,小聲問:“我阿爹身上的傷要怎么養(yǎng)?”
從下山到回邸店,一路上的動靜顯而易見不會太小,可阿爹一直睡著,她心頭多少有些擔心。
寧王身邊叫做大黃的宮女也隨行而來,這時進門為溫伯誠把脈,說:“不礙事,只是太累了,好好睡上一覺,睡足了,自己就會醒。”
大黃懂醫(yī),她這么說,溫鸞便這么聽。
她給溫伯誠蓋好被子,又拿過扇子,坐在邊上,輕輕的,一下一下,給阿爹扇風。
溫伯仁將幾個寧王侍衛(wèi)請出屋子,在走廊上,拱手行禮。
侍衛(wèi)們隨跟從寧王,可并非是什么端著架子的人,見員外郎突然行禮,忙不迭抱拳回禮。
“溫大人客氣了。”侍衛(wèi)道,“我們也不過是幫了個小忙,大人實不必這么客氣。”
溫伯仁搖頭:“救人已經(jīng)是大恩德。”
他頓了頓,問起上山救人的時候看到的情景。
侍衛(wèi)并不藏著,道:“溫老爺當時和其他一些人一起,躲在山里一個荒廢的礦洞里。我們進去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快要不行了,礦洞口還有個失血過多死在那里的家丁。”
那個礦洞實在隱蔽。
不過也好在隱蔽,這才躲過了禹王世子的搜山。
他們沖上山的時候,禹王府的人還在舉著火把到處搜捕,甚至還有人尋思要不要放火燒山,把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人逼出來。
顧大人隨行上山,一把刀連對方多說一句話的功夫都沒有,就接連殺了數(shù)人。
他們一時被嚇了一跳,還是寧王殿下?lián)u頭嘖舌后命他們先找人,這才免得他們直接對上禹王府。
“……顧大人殺人手法干練,在礦洞附近發(fā)現(xiàn)幾個打算逃跑的家伙,舉刀就提了一個殺雞儆猴,余下還想跑的,當即跪在那里不敢再動。”
他們倒是不避諱在溫伯仁跟前說那些殺人的事,只是說完幾個侍衛(wèi)忍不住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
其一人見溫伯仁看著,忙解釋道:“這是顧大人交代的。大人說,殺人的事不好在溫小娘子跟前多提。”
另一人道:“我們發(fā)現(xiàn)溫老爺后,殿下和顧大人讓我等先護送溫老爺回邸店。余下的人,稍后就到。”
想到這里頭似乎還有溫家的親眷,侍衛(wèi)又道:“隨行的人里,有位與小娘子年紀相仿的女眷,溫大人,可是要接過來暫時安排與小娘子同住?”
溫伯仁搖頭,不動聲色地謝過幾人。
幾個大男人抱拳回禮,一前一后往樓下去。
溫伯仁回到屋里。
溫鸞與溫仲宣都站在床榻邊,兩雙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正被上藥的阿爹手掌。
溫伯仁過去,一人拍了一下后腦勺:“光看就能看好了?”
他看一眼大黃,回頭對兄妹倆道:“這邊有我看著,你們都回去睡一覺,養(yǎng)養(yǎng)精神。”
兄妹倆不肯,那頭大黃直接遞了一副藥方子出來。
溫仲宣低頭看,一臉不明。
這藥方上頭,不見一味活血化瘀的藥,看著……不像是給阿爹用的。
“安神散。溫大人和小娘子既然睡不著,不如服用這個。一碗下去,能足足睡上個時辰。”
大黃說完,行禮告退。
溫仲宣“啊”了一聲,拿著藥方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收著吧。”溫伯仁道,他收斂了面上的玩笑,說,“七娘還在山上。”
“誰?”溫仲宣叫出聲。
溫鸞愣住。
她對溫鸝的印象只留在了那年溫季兩家撕破臉時。
因為祖父的關系,溫鸝只是被送回了長房,又因為季瞻臣,溫鸝并沒有在鹿縣受什么委屈。
溫家二房沒有和季家成的親事,最后由溫家長房成了。
兩家訂了親,但一年前,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溫鸝從原本說好的正妻,成了他季瞻臣的妾。
季瞻臣最后迎娶的,是臨縣一個幫著朝廷販鹽的鹽商女兒。
溫鸝,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從小門被抬進了季家。
“怎么女眷也跟著來了?”溫仲宣心一動,問,“季家這次的案子,難道重到要牽連全家?”
溫伯仁點頭。
翰林院和刑部對這樁案子多有議論,但許多事及罪名,還得入了永安,才能定下。是以,叔侄倆都不是很清楚,以至于聽說連女眷也跟著往永安來,都有些詫異。
與他們叔侄相比,溫鸞更清楚溫季兩家究竟犯的是什么事——
上輩子,如果不是圣上網(wǎng)開一面,饒過了出嫁女,她也該與爹娘家人一道黃泉再見。
“七娘……”溫仲宣嘖舌,“她要是沒進季家,說不得如今夫妻和睦,不必受這些苦。”
溫伯仁垂眼簾:“人各有命。她搶娘的姻緣,如果不是長輩的庇護,她早該得了教訓報應。眼下,不過是應了那句老話。”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似乎是又過去了幾個時辰,日頭從東到了正,又從正慢慢落到了西邊的。夏日昏黃的斜陽照進邸店里,撫慰緊張了一天一夜的來往住客。
溫鸞在桌案上小小伏了一會兒,聽到樓下突然傳來驚狂的呼喊聲,她猛地被驚醒。
“著火了!山上著火了!”
“快!快去救火!”
溫鸞聽清了呼喊的內(nèi)容,忙推開窗去看,不遠處的山上,不知是誰點燃了第一把火,順著風,不過眨眼間,火勢蔓延,整個山頭都燃燒了起來。
“四叔!”
溫鸞轉(zhuǎn)身沖出屋子,那頭溫伯仁和溫仲宣也已經(jīng)從房里沖了出來。
叔侄倆臉色凝重:“娘留在這,哪都不要去。我們?nèi)ド较驴纯矗 ?br/>
溫鸞往前邁了一步,想到床榻上的阿爹,腳下一頓,只好回屋。
阿爹還在昏睡。
她在旁邊坐著,耳畔是外面忙于救火的驚呼。她騰地站起身,走到窗邊跪下,雙手合什。
“別的不重要,希望……希望菩薩保佑表哥能……平平安安回來……”
她把一句話,不斷地重復。
一遍兩遍,生怕各方菩薩聽不見她的祈盼。
等到再度聽見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附近停下,溫鸞扶著墻站起身。她跪得有些久,膝蓋生疼,每走一步都覺得難受。
饒是如此,溫鸞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門口,推開門,站上走廊。
山火很大,煙隨風而行。尤其是山腳下的這家邸店,更是被山火帶來的煙,熏得云煙霧繞。
她被嗆得咳嗽了兩聲,再抬頭,就聽見樓梯那頭,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響了沒幾聲就停了,等再響起,分明就是往回走。
溫鸞愣了一瞬,下意識往樓梯去。
站在那,她低頭往下看,本就不大的邸店大堂擠滿了人,其一人尤其引人注目。
山上大火,下山來的人大多形容狼狽,唯獨顧溪亭,神情冷漠,手里一柄佩刀,刀身插在鞘里,卻有血一滴一滴順著刀鞘的縫隙往下滴。
有人走到他身邊說話,他微微低頭,不發(fā)一言。
溫鸞往前走了幾步,正要開口,就瞧見一張眼熟的面孔湊到了他的面前。
是溫鸝。
灰頭土臉,似乎是被火燎了,鬢邊明顯能看到燒卷的發(fā)梢。
她哭著說了什么,顧溪亭神色冰冷,目光并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反而回頭,朝著樓梯這邊看了過來。
視線就這么對上,溫鸞怔了怔,旋即看到溫鸝伸手要去抓顧溪亭的手臂。
“七姐!”她脫口而出。
溫鸝聞聲一愣。
溫鸞幾步下樓,抬腳走到溫鸝面前,不動聲色地擋住顧溪亭。
身后,顧溪亭垂眸,唇邊微微勾起笑意。
溫鸝看著面前幾年不見的堂妹,一時間連表情也不知該作如何。良久,她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娘……”
溫鸞頷首:“七姐是犯人家眷,怕是得與人保持些距離才是。”
溫鸝臉上一僵:“什么犯人家眷,娘你……你不知情別……”她對著溫鸞說話,視線卻一直往顧溪亭臉上去。
“七姐!”溫鸞打斷溫鸝的話,“這里不是鳳陽,祖父也不在這里,沒有人……沒有人會再毫無原則的護著你。”
“你別嚇唬我!我家……我家只是犯了點小錯!”
溫鸝心虛地拔高了聲音。
溫鸞心頭攢著火,正打算開口,就聽見邸店外傳來孩子嚎啕大哭的聲音,緊接著幾個侍衛(wèi)押著一行幾個灰頭土臉的人往里走,溫伯仁緊隨其后,懷里緊緊摟著一個張著嘴大哭的孩子。
溫鸞一時茫然,余光瞥見溫鸝試圖躲閃的動作,旋即回過神來,一把將人拉住。
“七姐!這是你的孩子!”
她話音落,哪知溫鸝這時候卻突然掙脫,繞過她跪在顧溪亭腿邊,拽著他的褲腳開始哭喊。
“這不是我的孩子!是我……是我抱來騙季家的!顧家表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可以為奴為婢,求你千萬別讓我跟著季家去牢里吃苦!我跟他們沒關系,我跟他們沒關系!”
顧溪亭眼皮低垂,抬起腳,輕輕把人踢開。
溫鸞伸手想去幫忙,他抬眼,看一眼她緊皺的眉頭,輕笑一聲。
“沒有關系?”
“那你不如回頭好好看看身后,問問別人的意思。”
不等溫鸝再說,顧溪亭轉(zhuǎn)身出門。
而溫鸞,就看著溫鸝回頭,被從侍衛(wèi)手掙脫出來的季瞻臣,狠狠撲倒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正在相親,就是走在相親的路上……抱住可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