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一零一〕辭別
圣上賞了宅子,自然就是讓人住的。
溫鸞從宮里出來不過幾日功夫,就聽說自家阿爹花了些銀子將那宅子稍稍翻新了一下,里頭搬進了不少新式的家具,又買了些丫鬟仆役,準備地妥妥當(dāng)當(dāng)。
宅子翻新哪是那么快就能做成的事。
就連李老夫人都以為且要等上一二個月,哪知溫伯誠財大氣粗,手一伸,就撒出去一大筆銀子,請了大把的能工巧匠,愣是幾日內(nèi)把該翻新的都翻新了一遍。
溫鸞去向李老夫人辭行的那日,老夫人仍舊有些唏噓。
“原想著你還能陪我?guī)讉€月,沒想到你爹動作這般快,這就弄好了宅子,要接你去住了。”她拉著溫鸞的手不無惋惜,“你最喜歡的湯水廚子還在老家沒回來,走之前還念著說回來再給你做次他們老家的湯水。還有十三娘,你一走,她沒了人陪玩,只怕要寂寞。”
溫鸞安慰她道:“老夫人,我只是搬出去,可人總還留在永安的。日后您想見我了,差人來喊一聲,我這就過來陪您說話。”
老夫人聽了忙點頭:“也好,也好。總歸人還在永安,比回鳳陽要好。”
溫鸞笑著應(yīng)聲,視線往外頭看了幾眼。
院子里除了松柏堂的那些丫鬟婆子,見不著她想見的哪個人。
她動作不甚明顯,老夫人卻一點不落地看在眼里。
“三郎還沒回來,娘是現(xiàn)在就得走,還是能再等等?”
白媽媽端了茶水來,隨口道。
老夫人端茶的手一頓,抬眼去看溫鸞。
溫鸞微微搖頭:“重露齋那兒還有些沒收拾好。我得看著。要是走之前表哥回來了,我再去辭別。”
她沒一口答應(yīng)下來,倒是叫老夫人稍稍松了口氣。
白媽媽代老夫人送了溫鸞回重露齋。
不多會兒,就又走了回來。
青螢帶著幾個伺候的丫鬟從屋里退下。白媽媽這才近身道:“老夫人這又何必呢。娘就要走了,讓她與三郎再見上一見,也不見得就能出什么事。”
李老夫人望著門外花一般年紀的小丫鬟,想著已經(jīng)瞧不見身影的女孩,感慨道:“我也知道。可看著三郎面上不說,私底下卻處處看著娘,我這心里就怕極了。他那身份……何苦把這孩子卷進來……”
白媽媽沒有吭聲,心里卻道:三郎未嘗沒有想過這些。
溫鸞回了重露齋。
她來時帶的箱籠已經(jīng)全數(shù)被裝填地滿滿當(dāng)當(dāng),可這些年另外添置的東西,仍舊有不少還擺在外頭。
瑞香正叉著腰清點,松香捧著冊子跟著她點到的東西核對名冊。
溫鸞一進門,兩個香當(dāng)即停下了手里的事。一院子的丫鬟們齊齊行禮,有些依依不舍地望著她。
這些丫鬟,大多是她住進松柏堂后,李老夫人調(diào)到她身邊伺候她的。雖然不比她對松香瑞香有兩輩子一塊長大,還有上輩子舍命的情誼,但這幾年來也是處出了不少感情。
眼下瞧著要分別,幾個丫鬟們都有些舍不得。
“秋葵,去將東西拿來。”溫鸞站上正房門前的臺階,望著幾息間都聚攏在眼前的丫鬟婆子們,笑道,“你們都是顧府松柏堂的人,這些日子,承蒙你們照顧。”
“娘可別這么說。”
“是啊,娘是主子,我們能伺候娘這么好脾氣的主子,是我們的福分。”
“要是能一直伺候娘就好了……”
幾個小丫鬟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
秋葵這時候捧來一個紅漆木盒。
溫鸞道:“這是一盒東珠。我也不知該送你們什么,只能捧出這個,你們分著便是。”
東珠價值不菲,丫鬟婆子們往日里也常見到娘身上配著東珠,個個渾圓,哪里想到她臨走了,竟還會賞賜一盒讓她們分著。
一時間,小丫鬟們面面相覷,饒是平日最膽大的幾個,都不敢上前去接。
還是瑞香點了個婆子出來,這一盒的東珠才從秋葵手里遞了出來。
平日私底下還有爭個漂亮的小丫鬟們這一回誰都不想先去把東珠分了,當(dāng)即挽了袖子,繼續(xù)幫著主子收拾箱籠。
溫鸞在旁看著,直到又滿了一口箱子,她這才緩了緩,回頭望向吳霜院的方向。
秋葵機靈,見娘如此,當(dāng)下出了一趟重露齋。不多會兒跑過來,附在溫鸞耳邊道:“三郎君回來了。”
溫鸞心頭猛地一跳。
她瞪一眼秋葵,卻到底沒否認心里的想法。
她……的的確確想去和三表哥見一面。
她活了兩輩子,在短暫的迷茫過后,太清楚自己的心情、紛亂的心跳都代表了什么。
上輩子,她初初將季瞻臣當(dāng)做一生所依,全力去喜歡他的時候,心情就和如今這般。
但這輩子有些不同,她的心底多了忐忑,也多了冷靜。
她會對顧溪亭心動,從來不是什么突然發(fā)生的事情,也不是意外。那樣一個豐神俊逸的年輕郎君,才學(xué)無雙,又曾經(jīng)幾次救過她的性命,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又怎么會不心動。
這滿永安城的小娘子,即便只是遠遠見過他幾面,動心的都有一大把,何況是她這樣沒多少見識的。
只是……
李老夫人幾次說要給三郎娶妻,言語間變換的意思已經(jīng)表露地太明顯。她藏著自己的心意,盼著日后能真心實意地祝福他娶到如花美眷。
那一定是……一定是最合適他,也最適合顧家的妻子。
所以,就去看最后一眼,日后離了顧府,甚至離了永安,她都會把人藏在心底,當(dāng)個乖巧的表妹。
想到顧溪亭有時候幾個不經(jīng)意的小動作,溫鸞心頭小鹿亂跳,卻還是很快壓了下來。
那也許……不過只是兄長對疼愛的妹妹幾個親昵的小動作而已。
根本不值得……一提。
溫鸞心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終是特地換了一身藕粉色的衣裳,配著素白的湘裙,戴著今次生辰得的一支簪子,提著東西去了吳霜院。
院里伺候的婆子皆認得她,見人來了,便要進門通稟。
長樂就在院子里,一眼見著她,忙親自過去,將人領(lǐng)到了書房。
顧溪亭正獨自一人坐在書房。溫鸞進門時,他正低頭擦著手里的佩刀,刀身銀亮,泛著光。
“你要走了?”顧溪亭放下刀,問。
溫鸞笑著點頭,將手里的一袋東西擺上桌:“阿爹心急,大張旗鼓地找了許多人,沒幾日就翻新好了宅子,恨不能昨夜就接我過去。”
“你們一家人好些時候沒見,自然是想念的很。”顧溪亭道,眼睛從她身上落到頭上戴的簪子,唇角彎了彎,“今年你的生辰,我沒能趕上,只好托人把簪子給你。喜歡么?”
溫鸞抬手,摸摸頭上特意戴的簪子。
簪子不見得有多華貴,簪頭是簡簡單單的玉蘭花,比起溫家鋪子里做的那些,委實顯得樸素了點。可她瞧得出,這玉蘭花的石料不太好找,想要雕得栩栩如生,更是件不容易的事。
這么想著,溫鸞就抿了嘴笑:“喜歡。”
顧溪亭輕輕松了口氣:“喜歡就好。”
他向來做事胸有成竹,連十三娘都說,天底下的事就沒有什么能難住她家三哥哥。可眼下看著,卻仿佛一直提著心,直到方才這才放下。
溫鸞看著他:“陛下雖然賜了宅子,可日后的事并不好說。往后我們一家是不是要長久地留在永安,亦或者有一天陛下覺得我們可以離開了,說不定我們就會會鳳陽。可無論怎樣,這幾年,住在顧家,住在松柏堂,有老夫人,有表哥你照拂……我過得很開心。”
溫鸞笑:“我沒什么能感謝你們的。若是送些金銀,只怕要被說太過粗俗。”她低頭,兩耳發(fā)燙,伸手解開了帶來的袋子,“阿兄總笑話我的繡工,四叔雖然護著我,可自從陸家姐姐成了我叔母,四叔身上的東西也一應(yīng)都換成了她的。我只好禍害阿兄,順便……順便也給三表哥你做了一些。”
其實這幾年,溫鸞沒少給顧溪亭做東西。
不外乎就是些不起眼的小東西,鞋墊或者香囊、扇套,不顯眼,不奪目,不會被人特意盯著看。
可這袋子里裝的卻不一樣。
護腕、護膝、靴子,甚至還有一身氅衣。
溫鸞一件件翻出來,每拿出一樣,就覺得落在身上的目光更重了一分。
她沒敢抬頭,只忍著鼻頭的酸澀,笑道:“我繡工不好。這些東西,仔細算算花了快一年的功夫才做完。表哥要是不嫌棄就用著,要是覺得不好,日后也能給長明長樂他們做個打賞。”
她說的輕巧,可日后要是真聽說這些成了打賞,落到了別人的身上,她心底估摸著要傷心一陣子。
顧溪亭摸著手里的護膝,嘴唇緊抿。
溫鸞說這些只是順道做的,可溫仲宣一個翰林院的官,護腕護膝這些東西又哪里用得上。
“表哥,這些年承蒙照顧,若是有用得上溫家的時候,可隨時來我們家做客。我阿爹一定會竭盡所能幫表哥的。”
溫鸞不敢久留,生怕自己忍不住掉下眼淚,說話時努力帶笑,袖口里的手,早已緊緊攥成了拳頭。
可她絲毫不知,開心時的笑和難過時的笑,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顧溪亭看著,伸手摸了摸她的發(fā)頂,一如既往:“好。”
溫鸞行禮要走,顧溪亭送她道書房門口,看她慢步走下臺階,忽的又把人叫住。
溫鸞回頭。
一只螺鈿漆盒遞到了她的面前。
“這是給你的東西。”顧溪亭微笑著看著她捧過漆盒,“等回去了,再打開看。”
他說的神秘,溫鸞果真聽話地一路捧回重露齋,這才打開了盒子。
那里頭,赫然放了一對金臂釧,和她讓長樂在村子里以物換物的那只一模一樣。
溫鸞看著,心里鈍鈍的,眼淚都快落了下來。
還是聽得身后瑞香喊了聲“娘”,她這才伸手戴上臂釧,當(dāng)著幾個丫鬟的面,露出膚白勝雪的一截手臂,笑著問:“好看嘛?”
作者有話要說:我在努力湊兩人了(捂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