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一一零〕黃婆子
溫老太爺病逝,溫家上下皆要服喪三年,溫家叔侄倆雖然仕途正好,卻也不得不丁憂在家。
這樣一來,自然就沒人能回永安去。
出殯前,溫家門前車水馬龍,這些年認識的朋友幾乎都來了。到出殯那日,更是滿城是人,路邊送行者無數(shù)。
整三年,溫家掛白,素衣出行,就連溫家名下的鋪子也都一改平日的惹眼。溫鸞出門,也都沒戴那些金銀首飾。
直到陸娉婷臨盆,生下個軟乎乎的小女娃,溫家這才有了喜色。
三年里,鳳陽當(dāng)?shù)匕傩蘸屯緩降纳剃牰技娂娬f溫家孝順。
三年后,溫家出孝。
顧氏坐在窗邊小榻上,望一眼正有模有樣讀書的九郎和小大郎,低頭在花繃子上落下一針,又與坐在一處的陸娉婷低聲說了幾句話。
有小丫鬟這時候進來稟道:“夫人,黃婆子過來了。”
顧氏微微一愣,道:“她怎么過來了?”
鳳陽當(dāng)?shù)赜袔讉€尤其出名的媒婆冰人。譬如這個黃婆子,她婆婆就是原先鳳陽的老媒婆,手底下說成的婚事,沒有上萬,也有幾千。黃婆子進了夫家門,跟著婆婆做起了媒婆,這些年也說成了不少。
三年前,溫家服喪,自然沒人會登門說什么親。
三年了,三郎都二十出頭,早該說親,娘也翻年就要十七,早過了及笄之齡。這么一想,黃婆子登門也就成了情理之的事情。
陸娉婷笑道:“她一個媒婆,這時候登門還能有什么事,怕是有哪家小娘子瞧上了三郎,也興許是想給娘說個人家。”
顧氏想想點頭,心下有些歡喜。面上卻不顯,與陸娉婷一道出了門,這才叫丫鬟引了黃婆子去花廳吃茶。
兩個孩子如今的年紀(jì)都已經(jīng)不小了,可是不好再蹉跎。
雖然溫伯誠兄弟倆總說不急不急,可以一輩子養(yǎng)著娘,可瞧見他倆私下里催著三郎出了孝就趕緊去相看小娘子,便知曉他們多半還是盼著兩個小輩能成家的。
顧氏往花廳去,便見著了那位黃婆子。
“這是府上的四夫人吧?”她看見陸娉婷面露驚艷,樂呵呵道,“早就聽說溫四爺在永安城娶了位官家小娘子回來,如今一瞧,竟是這般玉琢的人兒,可真是漂亮!咱們鳳陽當(dāng)?shù)氐男∧锟墒沁B點邊兒都沾不上。”
一個媒婆,最厲害的就是一張嘴。
黃婆子一張口,就先將陸娉婷從頭到腳夸了一番,奉承地絲毫不叫人心生厭惡。
“四夫人生得這般美貌,咱們滿鳳陽都找不出更好看的人來了,這可怎辦,我這還想著給小溫大人說個媳婦兒呢!有自家嬸子珠玉在前,再好看的小娘子都得生出愧色來。”
她說得夸張,將陸娉婷捧得天上有地下無。若不是顧氏曉得,四弟這門親一開始鳳陽當(dāng)?shù)厝硕颊f溫家是為了攀富貴,才叫庶出的四爺娶了個大了許多歲的妻子,顧氏還真就要信了黃婆子的嘴。
饒是如此,顧氏仍舊不禁定睛去打量她。
黃婆子是個不算年輕的婦人,約莫有四十來歲的樣子,生得有些胖,臉盤同圓月一般,一雙小眼睛,一笑就瞇成縫兒。她皮膚不白,是那種常年在外頭走動曬出來的麥色,配上一身綠襖子,加外頭的毛披風(fēng),整個人瞧著又胖了一圈。
“你說,你是來為我兒說親來的?”顧氏問。
溫家?guī)状虘簦蝗怀隽藘蓚€當(dāng)官的,因為輩分有差,外頭就稱呼起叔侄倆一個“溫大人”,一個“小溫大人”來。
黃婆子抿了嘴笑:“是啊是啊,有門親事,人家專門請我過去說了說,覺得若是有緣,想試試能不能說成了。”
顧氏請了黃婆子坐下。
黃婆子又說了好一番恭維的話,這才講到正題:“是咱們隔壁鄺縣的孫家。他家夫人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的,家里上三代都是讀書人,可以算是書香門第,早年不也出過當(dāng)官的。論門第,倒也相當(dāng)。”
黃婆子提到的孫家,顧氏還當(dāng)真有些印象。便是陸娉婷聽到是這家,也想到了些事情。
孫家老太爺從前當(dāng)過太傅。圣上登基后,老太爺念自己歲數(shù)大了,身子骨不好,就告老還鄉(xiāng),帶著老妻和老來子回了老家鄺縣。
孫老太爺?shù)膸讉€兒子倒是出息不小,如今都還在各地當(dāng)著差。唯獨小兒子陪著在老家,長大之后做起了生意。
孫家生意不大,比不得溫家,但溫伯誠對這個孫家小兒多有贊嘆,直說他是個腦子活的。
“我記得……孫家沒有閨女。”陸娉婷婉言道。
那聲“沒有閨女”,把黃婆子說得一愣,笑了起來:“是沒閨女。可孫老太太的娘家有個適齡的小娘子,待字閨,雖然比不上四夫人好顏色,可也是鄺縣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才情好,管家也是一把好手。這樣的小娘子娶回家,豈不是美哉。”
“那就不是孫家的小娘子了。”
“雖說不姓孫,可也是養(yǎng)在孫老太太膝下的。”黃婆子殷勤道,“那小娘子今年十,年紀(jì)正好。孫家老太太瞧上了溫老爺,一打聽,知道小溫大人尚且還沒娶妻,房里也沒個伺候的人,覺得溫家家風(fēng)正,是個好人家,這才托我來問問……”
她滔滔不絕地介紹著孫家在鄺縣的情況,從祖上幾代一路順著講了下來,竟是連點磕絆都沒有。
顧氏與陸娉婷聽得津津有味,都覺得這黃婆子若是沒當(dāng)媒婆,當(dāng)個說書人也是不錯的。
她們問什么,黃婆子都能答得出來,一時間覺得那小娘子似乎確實是個可以考慮的。
反觀自家三郎,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配一個十歲的小娘子,有些平白委屈了人家。
“這可說不得什么委屈。且不說小溫大人才這般年紀(jì),就是年紀(jì)大些,孫七爺,他如今不也還未娶妻。”
黃婆子笑呵呵道:“七爺翻了年就二十三了,雖說是老來子,可一點兒都不見嬌氣,更不是什么紈绔。孫老太爺和老太太為著這個兒子愁了好幾年,七爺愣是不急。”
她頓了頓,有意問:“孫老太太說,若是說不成小溫大人的親,能說成娘子的也行。我厚著臉皮冒昧問一句,咱們府上娘可說了親事,若是沒有,兩位夫人不如看看孫家七爺?”
顧氏心頭一突,忙去看陸娉婷。
陸娉婷微微皺眉。
黃婆子是個伶俐的,見她倆的神色有變,忙笑道:“都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位夫人不妨親自去看看,若是合適,這門親自然是你們說成就成,要是不合適,也不妨著兩家同從前一樣,點頭之交。”
“我身為母親,自然是要為一雙兒女考慮,為他們好生挑選另一半。只是溫家從來不是身為長輩一句話就決定兒孫的事,這親事我還得問過三郎和娘,不好專斷。”
她說完要送黃婆子走,黃婆子卻笑著坐穩(wěn)了道:“話是如此,那不知夫人能不能讓我先見見娘子。我見過了人,也好回去給孫家回話不是。”
顧氏點頭,差了丫鬟去請溫鸞。
彼時,蘅蕪院的小廚房外,溫鸞正彎著腰在撿壇子里的腌魚。
腌過的魚,多少帶了一股子腥臭味。平日里封存著倒沒什么,開了封,那氣味簡直能熏到一頭牛。
更別說這些壇子已經(jīng)封存了有半個多月,味道一出,簡直……
蘅蕪院里的丫鬟婆子們這會兒個個都捏著鼻子,不敢往小廚房靠近一步。溫鸞卻像是沒事人一般,挽著袖子,親自在那查看腌魚的好壞。
“娘,這魚……成了嗎?”
瑞香塞著鼻子,蹲在壇子邊,瞧著溫鸞揀出一條腌魚湊近問,忍不住出聲問了問。
鳳陽有一種腌魚,傳聞流傳了上百年的歷史,雖然有些臭,可當(dāng)?shù)貝鄢缘娜硕加X得味道好極了。況且那魚也近幾年也很難找到,要不是溫家有錢有人,還真不一定能幫著溫鸞找到幾筐子用來腌制。
“我瞧著是差不多了。”
溫鸞接過廚娘遞來的盤子,將一尾腌魚放在盤子上,“讓劉婆子看看成不成。”
廚娘應(yīng)是,端著盤子往小廚房里頭走。
瑞香忙不迭幫著把壇子封好口,這才丟了鼻塞,連連吐氣:“娘,這么臭的東西,真要往永安送么?”
溫鸞直起身,就著松香端來的熱水,洗了洗手。
“雖然臭,可這魚是好東西,又是咱們鳳陽的特色。上回不是說老夫人口味不好么,送去了盼著老夫人能開胃。”
溫鸞說著喊:“秋葵。”
“娘。”
三年過去,秋葵也長大不少。溫鸞身邊幾個丫鬟,瑞香松香之后便是最伶俐的秋葵。
溫鸞早做好打算,等出了孝,她就為她們?nèi)齻€找人家。
她自個兒不著急嫁人,卻不好耽誤了三個實心實意為自己的丫鬟。
“你在這兒看著,若是劉婆子的人等下過來說腌魚成了,你就去找商隊,讓人把這幾壇子魚都打包起來,還是和之前一樣,往顧家送。”
秋葵應(yīng)是。
溫鸞轉(zhuǎn)過身,正要走,想到點事,又回身要進廚房。
有個小丫鬟急匆匆跑了過來。
溫鸞看著她,哭笑不得:“跑這么急做什么?后頭有老虎追著不成?”
小丫鬟羞紅了臉,喊了聲娘,這才道:“有個媒婆登門,先是說要給三郎說親,方才……方才突然說要給娘也說一門,還說……還說想見見娘。”
小丫鬟有些急:“夫人讓娘過去看看。娘要不……咱們把那個媒婆打出去?”
她費了好些功夫才進溫家,這要是沒等大人過來提親,就叫娘被別人橫刀搶了去,她回去只怕是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顧三郎:來人啊,拿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