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三〕為母則強
溫鸞對于名聲的看法,叫李老夫人對她頗有好感。
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何嘗不是這種性子的人。一人撐起顧家的時候,又哪里沒聽外頭那些人如何議論紛紛她的名聲。
也是因為這,她對顧氏并無厭惡。
二房這些年做的事,哪一件她沒看在眼里。三個女兒,如今日子過得好的,唯獨是這個當初咬著牙私奔的大女兒,余下兩個吃得苦可不比外頭那些百姓家的媳婦少一絲一毫。
李老夫人瞧著乖巧坐在那兒吃杏酪的溫鸞,見她舔了舔嘴角,笑道:“光顧著拉你們陪我這老太婆說話,把這孩子無聊得只能吃東西了。青螺。”
她喊了聲。青螺忙上前來。
李老夫人指了指外頭:“院子里花開得不錯,帶娘去逛逛,別坐在這兒悶壞了。”
溫鸞仔細擦了擦手,向著李老夫人行禮道謝,這才跟上青螺出了廳堂。
她小小一人前腳才走,后腳周氏就跟著嘆了口氣。
“你這是怎么?我瞧著,你家老爺如今雖然還只是個勾當官,可就是三郎回來也說他為官名聲不差。你家的七郎和十三娘也乖巧得很,從不給你惹事。這樣你還嘆什么氣?”
李老夫人點點周氏:“這氣嘆多了,小心把福氣都送走。”
周氏滿臉愧色:“我家老爺?shù)故瞧狡巾橅樧鲋伲⒆觽円捕脊郧伞V皇抢咸K究是不滿。”
“她不滿就讓她自己憋著。她難不成還當顧家是從前的顧家,子孫們立不起來,她就是氣壞了自己,也依舊只能如此。”
李老夫人一邊說,一邊隨意的看了眼顧氏,顧氏正伸手安撫地拍著周氏的手背,目光清明,絲毫沒有憂慮。
“你看看藻娘。藻娘要是像你這樣,把這些事都憋在心里頭,豈不是要被活生生磋磨死。七郎既然過繼到二房,日后就是你們的香火,入不了仕沒關系,不是還能經(jīng)商么。”
“老夫人說的是。說到底,老太太從前滿意的兒媳本就不是我,也難免她這些年心底始終不痛快。七郎十三娘再乖巧,也能叫老太太說出一二三四壞處來。”周氏道。
相較于曹老太太,周氏與李老夫人的關系更親近些。
周氏與李老夫人是旁親,當初也是在周家攜女拜訪李老夫人的時候,叫顧濤見著了周氏。
這一見,便是情愫暗生。盡管當時曹老太太已經(jīng)看了自家的一個侄女,想讓兩個年輕人見見,定下這門親事。
周氏嫁進顧家,要不是李老夫人在旁幫襯,還真就一早被曹老太太磋磨得撐不下去了。
“她當年挑的侄女,如今年紀不小,難不成她還想著當初沒成的事?”李老夫人問。
“老太太也是想拉拔曹家。”周氏道。
李老夫人語氣微涼:“什么拉拔。顧家自身都算不上什么了,還能給曹家多少東西。二弟這么多年來積攢的家財,還不知多少被她送回曹家。曹家上下如今就是一灘爛泥,誰家能扒就往誰家墻上去。”
李老夫人說著,問:“我今早聽說了二房的一些事。娘對上了你家老太太的侄孫女?”
提到溫鸞,顧氏的神情變了變,話也跟著多了:“娘被我們夫妻倆養(yǎng)得脾氣驕縱了些,可從不胡鬧。”
李老夫人笑:“我知道。看得出來是個好孩子。”
人總歸都有自己的脾氣,本性不壞就好。
顧氏松了口氣,微有傷感,道:“是我當年犯了錯,連累到了兩個孩子。”
李老夫人搖了搖頭:“你何必將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你家老太太當年若不是逼著你去續(xù)弦禹王,你也不會狠下心私奔。她如今可不是把主意都打到了三郎身上。”
周氏擰眉:“老夫人也知道了?”
李老夫人冷笑道:“你家老太太的心思只差沒擱在明面上,顧府上下,從長房到四房,誰不曉得。最重規(guī)矩的是她,最不重規(guī)矩的也是她,她那個侄孫女,回回來都往長房跑,吳霜院都叫她闖了幾次。”
李老太太回憶起自己幾次在長房撞見曹家小娘子,心頭一片惱怒:“沄娘汀娘從前同哪家小郎君多說上兩句話,你家老太太都要惱了罵上幾句,現(xiàn)在倒是恨不得能叫三郎和她那個侄孫女立即看對了眼。”
周氏與顧氏面面相覷,羞愧不已。
李老夫人點點兩人道:“你們羞愧什么。那小娘子又不是你們放進長房來的。吳霜院那幾個不做事的下人,已經(jīng)被發(fā)賣了,三郎也躲去了國子監(jiān),她就是再來,也只能撞見我這老太婆。”
兩人低頭稱是。
李老夫人又問:“你家那老太太聽說護著她那侄孫女,訓斥了娘?”
兩人略一思忖,這才道:“是。娘吃了些委屈。”
“我瞧著,那孩子可不像是能心甘情愿吃委屈的樣子。”
傳話的人只說曹老太太為著侄孫女,訓斥了大女兒帶回家的庶女。里頭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過幾句話寥寥帶過,說不大明白。
看李老夫人一臉期待的樣子,顧氏哭笑不得:“娘她使了脾氣。”
李老夫人點點頭:“你這閨女生得一雙好眼睛,明鏡似的,不糊涂。性子嬌點沒事,女兒家的嬌嬌的惹人疼。只要不糊涂,日子就不會苦。”
“老夫人說的是。”周氏在旁點頭,“這孩子,我頭一眼見著就歡喜得不行。”
她說著去握顧氏的手,“左右娘退了親,不如就說給我家七郎如何?七郎的模樣你也瞧見了,至于學問方面,有你家小叔和兒子看著,要是覺得還可以,不如索性就親上加親。”
顧氏嚇了一跳,一時半會兒也不知該怎么作答。
李老夫人白了周氏一眼:“你倒是慣常會搶先。這婚姻大事,就由著你隨隨便便口一張一合難道就成了?”
周氏嬉笑。
李老夫人不耐煩的揮手:“你家七郎才多大,你何必心急。讓他先考上幾年,身為男子沒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哪家小娘子嫁過去都只能跟著吃苦。”
周氏忙應聲稱是。
李老夫人又對顧氏道:“你也別因你嫂子的話,心里就生了疙瘩。七郎雖是過繼的,可你嫂子拿七郎當親兒子,這才心急。你也把娘視如己出,所以更會寶貝。這孩子們的事,得看孩子自己,別一早就給安排了。”
顧氏點頭。再看周氏,姑嫂倆相視一笑,絲毫不見嫌隙。
都是自己求的親事,自然能懂李老夫人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總歸不如兩個人自己先有了情意。
李老夫人吃了口茶:“你們那位老太太,我瞧著氣性是越發(fā)大了。跟個孩子鬧騰,也不怕閃了腰。”
顧氏莫可奈何:“阿娘怨我惱我,我都認。到底做錯事的人是我。可瞧見阿娘把火撒到娘頭上,連她身邊的姑子都曉得看不起娘,我就想著,不如出去找處房子另住。”
“你可別為這事就搬出去。你這次回來,永安城里與顧府有來往的人家,多少都知道了。你這要是再出去,你娘才真正地要再鬧上一鬧。到那時候,你就是住在外頭也沒用。曹家,不是沒有做過逼出嫁女沉塘的事。”李老夫人目光犀利,說話毫不留情。
顧氏臉色大變。
周氏也跟著擔心起來,忙抓著她的手,安撫道:“你別怕。你阿兄雖然官不大,可他這些年心里一直記掛著你,老太太顧念大哥的官位,一時半會兒絕不敢這么對你。”
李老夫人正色:“行啦。你也不用說什么搬出去,只記得在你娘面前擺好你溫家太太的架子,別叫她輕而易舉踩著你,拿母女之情要挾。你架子越大,她越不敢輕視你,反而會求著,想從你這撈點好處給曹家使。”
李老夫人到底與曹老太太相處多年,太了解二房這個弟妹是怎樣的脾氣。都說旁觀者親,二房的子女哪有她看得更清楚。
她看看顧氏,再看看周氏,接著道:“為母則強。為著幾個孩子,也別輕易示弱。”
這邊長輩們虛心受教,那頭溫鸞跟著青螺已經(jīng)逛起了松柏堂。
松柏堂的園子很大,方才過來的時候,溫鸞只是經(jīng)過了一小段路。跟著青螺閑逛,才發(fā)覺這園子大得很。亭臺樓閣,水榭花庭,應有盡有。
走得近了,還能瞧見水榭底下的雜草叢,息著一對水鳥。
見溫鸞看著水鳥,青螺在旁笑盈盈介紹:“那是鴛鴦。老太爺還在世的時候,特地給老夫人尋了幾對養(yǎng)在園子里。過了這些年,原本的那些都已經(jīng)沒了,這一對還是三郎另外尋來的。”
青螺羨慕地嘆息:“都說鴛鴦成雙成對,忠貞不二,便是人都只能羨慕它們。”
啊……所以為什么要跟她這樣未出閣的小娘子說這種話?
溫鸞不吭聲,瞅著那只花花綠綠的鴛鴦,扭開了頭。
這一扭頭,就瞧見了曹素貞。
今日的曹素貞穿了一身煙柳色的織錦短襖,下著淺碧色竹紋長裙,頭上還挽了個落落大方的發(fā)髻,簪著玉蘭樣式的釵子,手腕上……
溫鸞一眼瞧見她手腕上的通紅明艷的瑪瑙手串,默默地收回了視線。
哦,還是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