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兩部電梯很不巧地都停在了高層,安玖摁亮了上樓鍵,盯著電子屏上躍動的數(shù)字放空。
送她們回來的司機(jī)是鐘宓專門給鐘寧聘的退伍女兵,安玖跟她接觸過幾回,對她很放心,所以把喝多了的祁幼清單獨(dú)留在車?yán)铮膊⒉恢薄?br />
她只是有一些……忍不住地在想祁幼清。
她跟祁幼清說了和那年一樣的祝詞,又做足了姿態(tài);以她倆對彼此的了解,祁幼清肯定明白她的意思了。
所以對于酒精并沒有特別嗜好的祁幼清才會失控地喝了那么多。
安玖輕輕嘆了口氣。
她低下頭,右腳腳尖在地上點(diǎn)了兩下,余光卻見玻璃門禁外多了個身影。
是祁幼清。
安玖皺起眉,過去給她開了門:“怎么了?”
“我落了東西。”
祁幼清也皺著眉,或許是受酒精影響,進(jìn)門的時候被門口的小坎絆了一道,徑直就往前摔。
安玖心頭一跳,身體比腦子更快,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祁幼清已經(jīng)撲進(jìn)了她的懷里,而她一手抓住了祁幼清的手臂,另一手正往祁幼清腰上去。
將要攬上祁幼清后腰的手生生握成了拳,安玖及時頓住,止住了過分親昵的動作。
“沒事吧?”
她若無其事地清清嗓子,將祁幼清扶好,往后退開了些。
剛要抬頭的祁幼清察覺到她刻意的避嫌,心中一澀,方才下意識揪住安玖衣服的手松了又緊。
安玖又問了聲,祁幼清才幅度很小地?fù)u了搖頭,放開了她的衣服。
腰間的桎梏松了,安玖抿了抿唇,想問她落了什么東西的時候,電梯到了。
祁幼清這種狀態(tài),讓她自己原路回車上去,或者丟她一個人在電梯間,都不是十分妥帖的做法。安玖猶豫了一下,還是帶著祁幼清進(jìn)了電梯。
電梯廂里光線明亮,廂門擦得可以當(dāng)鏡面用。安玖和祁幼清站在兩邊角落里,氣氛有點(diǎn)凝滯。
安玖微抬了頭,盯著變化的樓層數(shù),眼神時不時滑到電梯門上倒映著的祁幼清的身影上。
她一直沉默著,靠著電梯角落,視線落在地板上,幾縷頭發(fā)散下來,擋住了臉上的神情。
安玖搓了搓指腹,什么也沒說。
祁幼清只留了一晚,東西卻翻了不少出來。她在一旁站著,看安玖到處走來走去,將床邊、梳妝臺上和浴室里她的東西一一收起來,意料之中毫無不舍、毫不挽留的姿態(tài),還是讓祁幼清偏開了眼,不想再看。
“你還落了什么東西嗎?”手臂上搭著祁幼清昨天穿過的衣服,在樓上轉(zhuǎn)了一圈、沒發(fā)現(xiàn)還有什么的安玖看了一眼祁幼清,跟她確認(rèn)。
被問話的人望著窗外,沒回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欲言又止,安玖到底沒再說話,將手上的衣服放到椅子里,自己坐在地上,背對著祁幼清開始疊衣服。
幾件衣服快疊完的時候,她才聽見祁幼清的聲音。
“你跟……喬音,很好嗎?”
安玖手上的動作一頓,回了頭。
不遠(yuǎn)處的祁幼清孤零零地站著,或許是因?yàn)楣饩€,顯得臉色有點(diǎn)蒼白。
安玖皺了眉頭:“怎么又提她了?”
“不能提?”
祁幼清的態(tài)度不太對勁,安玖有些不解,卻還是回答了:
“下午不是說過了?本來我跟她關(guān)系就不錯,出國之后又遇到了,就繼續(xù)聯(lián)系了。”
她這次說得含糊,可祁幼清分明記得,她下午時對著鐘寧說的是,“剛出國那陣不太適應(yīng),幸虧有喬音”。
幸虧有喬音……
或許是酒勁上來了,祁幼清覺得胸口有點(diǎn)悶,讓她有點(diǎn)喘不上氣,但她只是扯了扯嘴角:
“你對她,還跟以前一樣嗎?”
“以前?”安玖微微瞇了眼,眉心皺著,有些迷惑,又似乎有些明白祁幼清的意思。
那意思有些荒誕,讓她不太敢相信。
于是她起身,往祁幼清那邊走了兩步,試圖看清她的神色,跟她確認(rèn):“……你什么意思?”
走近了,安玖才發(fā)覺祁幼清的呼吸有些重,像是在克制著什么。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問,便從祁幼清嘴里聽見那句:
“你喜歡她?”
輕飄飄的四個字,傳進(jìn)安玖耳朵里,便像是有了重量,壓在安玖心頭,沉得讓她再邁不動步。
安玖嘴唇張張合合,耳朵里嗡嗡作響,好一會兒,也只十分短促地呵了一聲。
祁幼清是將她想成什么人了呢?
如果她喜歡喬音,如果她心里有別人,她怎么可能在祁幼清回來那天還跟她上床,之后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她退讓?
她竟是這樣想她的嗎?
那……當(dāng)年呢?
心頭思緒翻涌反復(fù),安玖像是第一次見到祁幼清一般,仔細(xì)地看她,看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濕潤了的眼,看她微微陷入牙齒里的唇,看她繃緊的手背上淡青色的凸起,許久之后才勾了勾嘴角,把問題拋了回去:
“你覺得呢?”
她覺得呢?
如果是旁的什么人,祁幼清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她不信安玖在經(jīng)歷了她之后還能輕易喜歡上旁的什么人,何況近一個月來安玖的態(tài)度也不像是心里有人。
可那是喬音……
她動了動唇。
她知道她應(yīng)該解釋,應(yīng)該將她曾經(jīng)的低頭、曾經(jīng)的孤注一擲說出來;可被她刻意放下了許久的自尊突然跑出來,堵住她的喉嚨,讓她什么都說不了,只十分機(jī)械地、死死地盯住了安玖。
安玖便在她的沉默里得到了她的答案。
她挪開目光,視線投向窗外,又飛快地眨了好幾下眼,才將突然泛上眼周的濕熱忍回去:
“……走吧,我送你下樓。”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語氣里滿是疲憊,再次提出送她的時候,竟也不說送她回去了。
祁幼清沒有動:“我讓司機(jī)先回去了。”
睫毛以極慢的速度上下扇動了好幾下,安玖才反應(yīng)過來,盯著祁幼清,很是嘲諷地笑了一聲;又聽見祁幼清問:
“你下午說想跟我聊一聊,聊什么?”
安玖不想說話,她挪開了眼,興致缺缺。
祁幼清卻不放過她,逼上前來,抬手揪住她的衣領(lǐng),逼她看向自己:“你想跟我斷干凈了,是不是?”
她語氣里有些不甘:“……就算我學(xué)了你喜歡的曲子,就算你已經(jīng)知道我一直念著你,沒放下過你,你也想跟我斷干凈,是不是?”
“我已經(jīng)回來了,安玖,我回來了。”
她的聲音又柔下去,揪著安玖的衣領(lǐng)的手卻用了很大的力氣,以致手都有點(diǎn)發(fā)顫。
安玖在她的動作里重新看向她。
記憶里總是平靜、總是毫無波瀾的人,揪著她的衣服,毫不掩飾她的情緒,帶了點(diǎn)希冀和隱約的哀求,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
安玖心頭有些發(fā)酸,但她這次沒有心軟。她握住祁幼清的手腕,使了力氣將自己的領(lǐng)子從她手里一點(diǎn)點(diǎn)抽出來:
“那又怎么樣呢?
“你有苦衷,你不得已,是嗎?”
安玖在祁幼清的目光里又笑了下,這次她的眼睛也彎了彎,是祁幼清曾經(jīng)很喜歡在她臉上見到的眉開眼笑。可她帶著祁幼清喜歡的樣子,十分溫和、又很殘忍地反問祁幼清:
“你有苦衷,所以可以肆意離開;你不得已,所以你回來了我就要感恩戴德?”她又一次喊她全名,“祁幼清,憑什么?”
“離開的人都說有苦衷,回來了就要寬容要原諒,憑什么?”
才攥上不久的布料自掌心里一點(diǎn)點(diǎn)滑走,祁幼清努力揪緊了,卻還是徒勞。她咬著牙,準(zhǔn)備聽安玖發(fā)泄積攢了七年的控訴。
她看著安玖再一次張口,又被從身后的樓梯口處傳來的樓下時鐘報時的鐘聲打斷。不輕不重,剛好十下。
悠揚(yáng)的鐘聲里,方才還氣勢滿滿的安玖像被戳了氣,一點(diǎn)點(diǎn)蔫了下去,再盯著祁幼清的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祁幼清等了等,等不到她再說話,心里就有點(diǎn)了然:“怎么不說了?”
她盯著安玖,又頓了頓,才繼續(xù):“你不想,是不是?因?yàn)榻裉焓俏疑眨悴幌胛译y過,對不對?”
在她的目光里,安玖不太明顯地滑了下喉嚨,又一次挪開了眼。
祁幼清很輕地笑了,語氣里像是有點(diǎn)難以置信:“哪怕你想與我斷干凈了,哪怕我已經(jīng)知道了,你也還想著讓我自欺欺人地、毫無意義地過個開心的生日?”
安玖還是不說話,于是房間里又陷入短暫的沉默里。
祁幼清閉了閉眼,再睜開時,下定了決心。
她摸出手機(jī),點(diǎn)亮屏幕,將時間轉(zhuǎn)向安玖:“還有一個多小時今天才算過完。你想讓我開心,是不是?”
安玖倏然回眸,祁幼清勾了勾唇:“我今天還有兩個愿望沒有許。”
“祁幼清……”意識到她可能要做什么,安玖低聲喊她。
祁幼清沒搭理她,繼續(xù)自顧自地說:“你答應(yīng)過我的,我每年有三個愿望可以許,以前的、以后的我都不要了,我就要這兩個。”
“祁幼清!”
安玖帶出了點(diǎn)怒氣,可祁幼清還是固執(zhí)地盯著她,毫不猶豫地開口:
“第二個愿望,我要跟你上床。”
“你瘋了?”滿眼的震驚,安玖脫口而出。
“不行?”
“你以為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可以隨隨便便上床?”安玖氣笑了,卻在祁幼清下一句回答里僵住了。
“什么關(guān)系很重要?我們第一次上床的時候,我們有關(guān)系嗎?”祁幼清抬了抬手,在將要勾到安玖衣角的時候又垂下去,“以前都可以,現(xiàn)在又有什么不同?”
她說得太過于無所謂,讓安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她盯著祁幼清,企圖從她臉上找出些什么來。可眼前的這個人眼波瀲滟,似乎已經(jīng)濕了眼睛,但仔細(xì)一看,又仿佛只是燈光反射的幻覺。
深吸了好幾口氣,祁幼清方才的話像在耳邊按下了重復(fù)鍵,播放了好幾遍之后,安玖才在嘴唇的張張合合中找回發(fā)聲的方式:“祁幼清,你認(rèn)真的?”
“你自始至終,就是這么想的……?”
她直視著祁幼清,眼里慢慢暈開一片水色。為了讓自己熬過那些日子,在過去的七年里,她不止一次地洗腦過自己,十分克制地、單方面地認(rèn)定自己是祁幼清一次不羈的“體驗(yàn)”。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有足夠的心理準(zhǔn)備來面對祁幼清,無論祁幼清是以什么目的回來;可她沒想到,真的從祁幼清口中得到那樣輕飄飄的、無所謂的話時,還是會難受到有些難以呼吸。
“你到底把我……”
……把我當(dāng)成什么?
她后面的話沒有出口。她甚至只是眨了幾下眼,眼底的那片水色便又退了。
有什么意義呢?
安玖想著。
沒什么意義。
她滾了滾喉嚨,視線從祁幼清的眼睛一路下滑,路過鼻尖、略過紅唇,頓在了沒入領(lǐng)口的那根細(xì)細(xì)的項(xiàng)鏈上。
七年前沒送出去的禮物,七年后終究還是送出去了;只是人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了。
肩膀垮下去,安玖輕輕吐了一口氣。她抬手,扯著祁幼清的外套將她拉近,唇與唇在相接的前一秒,安玖偏開了頭,將吻印上了祁幼清的側(cè)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