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松陽的冬天沒有雪,不似紫禁城,碎雪埋紅墻。
可是沒有雪的冬天也很冷。
林氏為安陵容換了臟衣,又坐在繡架前,整理散亂的繡線。
繡線整理好了,她卻不肯繡,只是盯著繡布上的雙面繡出神。
安陵容靜靜陪伴,也不知過了多久,林氏道“容兒,你落水后,性子活泛了一些,這樣很好,活泛的女子總能少吃虧,少受欺負,娘期望你可以找到一個可以攜手走到最后的夫君。”
“你不要和娘一般,到頭來,到頭來…都是夢一場。”
“娘多希望,你是個男孩,這世道對女子太苛刻,是個男兒,建功立業(yè),總能見到不一樣的天地。”
“娘當年,當年啊……”
她像是喝了酒,兩頰酡紅,帶著陳年的醉意。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詩里說得多美好啊。”
她輕輕地念,念到望夫臺卻不肯往下念。
“你不知道,你爹年輕時,脾氣不好。”
“洞房花燭夜,他酩酊大醉睡在書房,我叫人去請,他要我自己去,我到了書房,他不開門。”
“我推門進去,看見他抱著一件雙面繡的寢衣,已經(jīng)睡熟,在夢里還哭,說只剩下一件寢衣了。”
“那時候,你祖母還在世,她出于愧疚,和我講了一段不能訴說的往事。我知道,那又能如何呢?日子還不是一天一天的過?”
“他日日守著那寢衣,對雙面繡的保養(yǎng)不利,我把寢衣收起來,你爹…你爹扇了我一巴掌,他罵著,說無知蠢婦。”
林氏說到這里,眼神變得迷離,事情過去許久,她心中早就沒了當初那股氣。
安陵容緊緊握著她發(fā)涼的手。
“然后我當場就扇回去了,我說我忍他許久了,他的好妹妹又不是我送進宮里的,他聽長輩的話娶我進門,我為他買官,助他立業(yè),我沒有對不起他。”
“從那以后,他不再與我發(fā)火,夫妻之間,也算恩愛和諧。”
林氏說到這里,卻不肯往下說了,她笑著笑著,眼中淚珠閃爍,只是那淚,始終不肯跌出眼眶。
她輕輕拂過繡架上的雙面繡,修長白皙的手慢慢劃過,像是撫摸那些針刺出的傷口。
“可是你爹怎么能不信我?他說他查出我與當年的事有關。”
林氏說到這里,眼底淚光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怒意,“我縱身世卑微,也不屑于此!”
“當年…發(fā)生了什么?”安陵容滿心好奇。
“當年…當年……”林氏笑著搖搖頭,“容兒你還小。”
到最后,她眼底那滴淚也沒流出,她趕走安陵容,繼續(xù)繡著繡架上未完的雙面繡。
安陵容聽到林氏這番話,心緒久久不平。
前世這些話,林氏不曾吐露分毫,她一直以為父母感情不和是那些妾室姨娘的挑撥,卻原來不是。
當年發(fā)生了什么?
讓林氏寒心至此?
林氏是個中規(guī)中矩的女人。
從小就聽著那些“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的條條框框。
對她來說,不理睬安比槐,已經(jīng)是最大的離經(jīng)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