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無題
操場不遠處就是一座小山, 綠葉茂盛,只有一條石頭搭成的不規(guī)則階梯,小山頂上是幾座石凳石桌,常有過生日的學(xué)生愛到這里來扔蛋糕玩兒。看.毛.線.中.文.網(wǎng)
光影透過樹葉灑下斑駁的印記, 付清徐俯瞰著腳下的教學(xué)樓和水泥路, 背對著付清萊,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
付清萊站在他背后, 咽了咽口水, 輕輕踱步走到他身邊, 拉住了他的衣袖:“哥哥。”
“別叫我哥哥。”他的聲音輕得就像是要被風(fēng)吹散,“我不是你哥哥。”
付清萊有些心急的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是我哥哥啊。”
付清徐沒有抽回手,只淡淡說道:“我沒有家人。”
“哥哥, 哥哥。”付清萊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著這個稱謂,“等以后我們結(jié)婚, 你就有家人了, 爸爸媽媽就是你真正的爸爸媽媽, 我不再是你妹妹,是你的妻子,我們又是一個家了。”
“小萊。”
付清萊身形一顫,她已經(jīng)不記得哥哥有多久沒有這么叫過自己了。
“哥哥...”
“我喜歡打籃球。”他眼神渙散, 看著遠處風(fēng)景,一點一點說出自己喜歡的, “我喜歡交朋友, 我喜歡熱鬧。”
付清萊輕輕一笑:“哥哥, 如果你太招人喜歡的話,你一定會忘了我,你只要爸爸媽媽和我的喜歡就夠了。”
付清徐側(cè)頭看著她,眼神冰冷:“這么多年,我一直照著你的意思活著,你為什么還要去傷害別人?”
“你是我一個人的啊,別人怎么可以隨意接近你?”付清萊指了指自己,“只有我,是真心真意喜歡你的,不論你變成什么樣,我都喜歡你。而那些女生,她們只是喜歡你的長相,喜歡你的性格,你現(xiàn)在變得稍稍冷漠一些,她們就都覺得你不好接近,這怎么配說喜歡你呢?”
“所以你去傷害她們。”
把那些接近過他的女生騙到偏僻的地方實施校園暴力,凡是和他關(guān)系稍近的異性,通通遭受過她或行為或口頭上的暴力威脅,因為她是付家得來不易的小公主,所以無論怎樣犯錯,父母都會無條件的偏袒她,哪怕她的行為給自己帶來了困擾。
“那都是她們自找的!誰讓她們要跟我搶你!”付清萊語氣尖利,目眥盡裂。
她發(fā)泄完后,胸口急劇的上下起伏著,付清徐就那樣平靜的看著她,像是置身之外。
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哪里出了錯。
在她剛出生時,自己高興地一個晚上沒睡,第二天連學(xué)都沒上,就跑去醫(yī)院看新出生的妹妹,并和媽媽保證,會永遠保護好妹妹。
她牙牙學(xué)語時,他抱著她坐在庭院的搖椅上,帶她認識開的尚好的月季花。
她剛上學(xué)時,他肩負起了天天送她上下學(xué)的責任。
直到他發(fā)現(xiàn)妹妹的草稿紙上全是自己的名字,直到他發(fā)現(xiàn)妹妹的相冊里全是自己的照片,直到他發(fā)現(xiàn)妹妹偷偷看的愛情里,男女主角的名字被她用力劃去,一個一個改成了他和她的名字。
那種本能的惡心讓他無所適從,甚至在看著她時,都覺得恐懼和厭惡。
她敏感的察覺到這一切,和他坦白了自己的感情。
付清徐氣得大罵了她一頓,在激烈的爭吵中,她大叫著自己沒有錯,他們沒有血緣關(guān)系。
當年父母一直不育,領(lǐng)養(yǎng)了幾個月大的付清徐,將他當成親生兒子一樣照顧,誰知沒過幾年,母親卻懷了孕。看1毛線3中文網(wǎng)
父母將這件事瞞得死死的,卻沒料到付清萊會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
于是哥哥在她眼中不再是哥哥,而是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對她極致寵溺的溫柔異性。
她的感情漸漸變得畸形,甚至偏執(zhí),充滿了令人生畏的占有欲。
父母架不住唯一的寶貝女兒的又哭又鬧,從一開始的強烈反對,到后來的不管不問,甚至將他單獨叫到臥室,說等他長大后讓他脫戶,自行成家,再和妹妹結(jié)婚。
不是詢問,而是方方面面都安排好了。
沒有人管他答不答應(yīng),他只是付家抱來的養(yǎng)子,他現(xiàn)在的生活都是付家給的,他在這個家的意義就是付清萊,付清萊愿意讓他做哥哥,他就是哥哥;付清萊不愿讓他做哥哥,那他就什么都不是。
他的人生軌跡從那一刻全然被打亂,而他也變成了付清萊的傀儡。
那個陽光積極的付清徐悄悄死去,取之而代的是一個連自己照鏡子都覺得厭惡,陰冷孤僻的怪人。
“小萊,如果我死了,你愿意放過我嗎?”他輕聲問道。
付清萊抓住他的胳膊,語氣驚慌:“你要干什么?我不許你死!你的命是我的,這輩子你都別想離開我!”
付清徐苦笑一聲,沒有回答。
“哥哥,要不是爸媽當初收養(yǎng)你,你現(xiàn)在還呆在福利院呢,你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都是爸媽給的,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格去死嗎?”付清萊深吸一口氣,又將語氣漸漸緩和了一下來,循循善誘,“你和付家沒有血緣,以后是肯定繼承不了家產(chǎn)的,只要我們在一起了,我們就可以一起繼承家產(chǎn)了。”
“我不在乎。”
“哥哥!”付清萊咬牙,并不放棄,“你以前從來不會違抗我的,為什么現(xiàn)在你反應(yīng)這么強烈?是不是因為那個女生?”
付清徐皺緊了眉,語氣沉沉,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你去查了她?”
“一個領(lǐng)補助金的窮學(xué)生,什么都沒有。她要是退學(xué)了,唯一的出路就沒了。”
“付清萊,我跟你說過,不要牽扯無辜的人進來。”付清徐狠聲說道。
“那就看哥哥你了。”
嬌小可愛的女孩褪下了那層偽裝后,像是一個拿著鐵索和斧頭的惡魔,割斷了付清徐的血管,在他身上大口舔舐著。
讓人毛骨悚然。
一直到付清萊離開,在一旁將所有對話盡收耳底的三個人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顧逸邇心中壓抑,頭痛欲裂,光是剛剛聽那些對話,就足以讓她幾天都走不出來。
偏執(zhí)到了極點的愛意,讓人恐懼,偏偏又逃離不開,它就像是滾燙的巖漿,燒得人尸骨無存。
司逸忽然小聲喊道:“他往山邊去了!”
山頂處沒有圍欄,雖然高度不高,但摔下去也足夠在醫(yī)院里躺上好久了。
還未等司逸和顧逸邇沖上前去,一個瘦弱的身影就掃過了他們眼前,往付清徐那邊跑去。
“付清徐!”林尾月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從背后將他牢牢抱住,“別做傻事啊!”
司逸目瞪口呆:“小學(xué)生不是50米沖刺跑從來沒及格過嗎?”
“本能反應(yīng)。”顧逸邇戳了戳他的胳膊,“怎么辦?我們也要過去嗎?”
“這種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小學(xué)生對付清徐來說很特殊,咱們就別過去了。”司逸靠在樹干上,“就在這看著吧,萬一付清徐非要跳,就小學(xué)生那個小身板肯定攔不住。”
顧逸邇點點頭:“我以為你會說去上課。”
“我好歹和他做了這么久同桌,他這人雖然面上看著冷,但其實人很好。”司逸彈了彈她的額頭,“再說了,我們的顧大學(xué)霸不是向來標榜學(xué)習(xí)第一嗎?上課鈴響了這么久,不去上課?”
“...朋友的命比較重要。”
“想好待會怎么跟王老師求饒了嗎?”
“反正我爸和阿姨最近吵架,他就是跟他們告狀估計也沒人會管我。”
***
背后忽然傳來的溫熱讓他心頭一晃,付清徐猛地回頭,就看見林尾月正濕著一雙小鹿般的眼睛看著他。
“生命這么寶貴,沒什么困難是過不去的,不要做傻事啊付清徐。”林尾月仰頭望著他,苦口婆心的勸道,“你還這么年輕,死了多不值得啊。”
付清徐來不及思考她為什么在這里,只知道她越哭越兇,好像自己已經(jīng)跳下去死了似的。
“我吹吹風(fēng)。”付清徐輕嘆一聲,“沒想死。”
林尾月啊了一聲,呆愣愣的:“哦,那是我誤會了。”
“剛剛你都聽到了嗎?”付清徐聲音很輕,好像沒生氣。
林尾月自知偷聽不道德,心虛的點了點頭。
“很糟糕吧。”他自嘲,“你總擔心我會告狀,但其實我比你更加不堪。”
“沒有,這不是你的錯。”林尾月安慰他。
“可那些人,確實是因為我而遭受到了傷害,而我卻連跟她們道歉的機會都沒有。”
他用力閉了閉眼,蹲在了地上,像是一只受傷的小貓,弱小而無助。
“所以你才不愿意交朋友,對嗎?”她也跟著他蹲在了原地,抱著膝蓋側(cè)頭看他。
他仰著頭,側(cè)臉輪廓精致而柔和,聲音微弱:“我會給人帶來不幸。”
“誰說的!”林尾月立刻反駁他,“要不是多虧了你,我現(xiàn)在還有好多物理題目搞不懂呢,還有化學(xué),還有生物,還有數(shù)學(xué)!小考那天,有個類似的題目你提前教過我讓我注意一下,結(jié)果那次我終于拿了滿分,你還記得嗎?”
付清徐撐著下巴,悶悶問道:“只是這個嗎?”
“說不清楚啊,交朋友又不是因為可以互相幫助才交的,而是因為和對方聊得來,和對方在一起相處的時候覺得輕松愉快,才會做朋友啊。”林尾月挪了幾步,挪到他眼前,“我不是為了問你題目才和你交朋友的。”
她胡說。
明明一開始時,他寡言冷淡,她說三句他才會回一句,哪會讓她覺得輕松愉快。
也就她這個天然呆,才會這么認為。
“謝謝你,但還是不要和我做朋友了。”付清徐站起身來想要離開,“會給你帶來麻煩。”
“等等,我還沒說完!”林尾月叫住他,“雖然一開始交朋友的目的很單純,但既然咱們已經(jīng)是朋友了,就可以互相幫助了啊。”
“可我的目的不單純。”他望著她,語氣認真。
林尾月一時間愣住,不懂他的意思:“什么?”
“你這樣,會讓我越來越貪心。”付清徐一字一句的說給她聽,“到時候,就算付清萊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我也不會離開你半步,你會后悔的。”
林尾月以為他說的是自己會后悔和他交朋友。
她有些氣惱,覺得自己剛剛那番話全都打了水漂:“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說完這句話,平日里軟軟的小姑娘,也給他甩了個臉子,朝著他重重撇了一下頭,就要先他一步離開。
她走了沒兩步,肩膀就被人強硬的抱住了。
身后的人在微微顫抖。
付清徐靠在她肩上,低聲說道:“我沒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的內(nèi)心其實很陰暗,我其實和付清萊沒有區(qū)別,我也想把你關(guān)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房間里,只看得見我一個人,只聽得到我的聲音,只能喜歡我一個人。
只是你在慕老師面前笑的那么開心,如果把你關(guān)起來,你一定會整日哭。
那還是不要了。
寧愿我自己無法擁有你,也不要你和我一起墮入地獄,再也看不見陽光。
再也不懂笑是什么滋味。
他這些宣之于口的話,最終也還是沒有說出口。
“你像太陽。”他溫柔的這樣形容她,“謝謝你。”
曾在他打算孤獨的度過高中三年時送來了一個笑容,曾在他每次趴在桌上不知如何和其他人交流時戳戳他的胳膊,用一道難題緩解了他的尷尬。
他那時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當陽光透過窗灑進教室里時,悄悄描繪出她的馬尾辮在他課桌上掃過的痕跡。
聽到她那句“付清徐,這道題你會不會做呀”。
已經(jīng)彌足珍貴了。
“付清徐?”她看不見他的表情,試探著問道。
“你和司逸他們一樣,都是從天而降的意外驚喜。”付清徐漸漸松開了她,“這就夠了。”
她急忙轉(zhuǎn)身看著他,卻見他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
“什么夠了?”
面對她的疑惑,付清徐只沖她笑了笑:“你先回教室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你...”
“回去吧。”付清徐后退了幾步,“你再多待一會兒,恐怕我就要做出可怕的事來了。”
他沖動過兩次,絕不能再嚇到她了。
再三確認了付清徐不會跳山自殘后,林尾月決定離開,不打擾他。
她失魂落魄的離開山頂,卻發(fā)現(xiàn)司逸和顧逸邇一直在那里等著她。
“你們怎么沒回教室啊?”
顧逸邇有些欲言又止:“剛剛獅子老師來過了。”
林尾月睜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他讓你下了晚自習(xí)后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