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頓飯在沉默中吃完。
    不得不說刑云非常明智,把告白安排在了甜點環(huán)節(jié)，使他們兩人至少不必從前菜開始一直沉默到甜點結(jié)束。
    當(dāng)然，最后他們還是得回同一個家。
    開車回家的路上刑云非常沉默,薛贏雙也不想說話。都到這種時候了，還需要說什么呢？
    回家,兩人一前一后地進門。
    薛贏雙走在后面，他關(guān)上門,準(zhǔn)備回側(cè)臥去收拾自己的行李,而刑云走到客廳便停下了。薛贏雙經(jīng)過刑云，卻聽刑云忽然開口道：“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
    薛贏雙停下腳步。
    刑云道：“你堅毅,溫柔,聰明，努力向上,這些特質(zhì)無比吸引我。”
    薛贏雙輕笑：“一個努力向上的聰明人，都到這時候了還在自考本科嗎？你喜歡的，不過是想象中的我。”
    刑云：“我們不是兩情相悅嗎？”
    薛贏雙回頭看向刑云,刑云神情不安而慌亂,再不見晚餐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
    “你對我這么好,”刑云道，“你看,你花這么多心思,為我整理我的房間。”
    刑云拉著薛贏雙的手,將薛贏雙帶入主臥。
    主臥里，床鋪上鋪滿了玫瑰花瓣,應(yīng)是刑云為了慶祝今晚而做的布置,薛贏雙別過視線不想去看。
    刑云打開自己的衣柜,露出里面分類整齊、熨燙平整的衣服，說道：“你看，都是你為我做的。”
    薛贏雙道：“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這是我的職責(zé)。”
    “那這個也是嗎？”刑云又拉起薛贏雙的手來到廚房。刑云打開冰箱，冰箱依然被薛贏雙整理得干凈整齊，一點異味也沒有。冰箱的冷凍室里，一個個保鮮盒整齊堆疊，刑云喜歡吃些湯湯水水的食物，那些是薛贏雙提前凍起來的各種高湯。
    “這么用心的準(zhǔn)備，也只是工作嗎？”刑云睜大著眼，“不是因為喜歡我嗎？”
    “不是工作，還能是什么呢？”薛贏雙平靜地看著他，“像我這樣的人，為了討人歡心，什么事都能做。你看，后來我們熟了，有時候我還會叫外賣給你吃，我就是這種人。”
    那些在刑云心里構(gòu)筑而出的“薛贏雙喜歡我”，一個個被薛贏雙打破。
    然而刑云沒有死心，他掙扎道：“你只會在我開心的日子叫外賣，在我最累最煩的時候，你一定是親自下廚。”
    起初刑云也沒有察覺到這件事，直到有一天，他工作得又累又煩，心想著今晚回家要是能吃頓好的該有多好，結(jié)果那天回家，桌上全是他喜歡的菜。后來他留心，便發(fā)現(xiàn)薛贏雙像是能猜中他的想法似的，屢試不爽。M.
    不止是晚餐，早餐也是如此。每當(dāng)有重要工作，或是他不想上班時，那天的早餐總會格外豐盛。
    有時他還沒察覺自己的情緒，薛贏雙便已將他的想法摸透了。
    這不是愛，又是什么？
    刑云的目光燃起一絲希望，他看向薛贏雙，等待薛贏雙的肯定。
    然而薛贏雙還是一笑，說道：“忙的日子，你上班時不會發(fā)消息給我。煩的日子，喜歡發(fā)狗狗表情。有重要工作的前一天你會熬夜，不想上班時、心情不好時，你會不停看球賽……只要留心觀察，誰都能發(fā)現(xiàn)，誰都能討好你。”
    刑云絕望道：“可從來沒有人發(fā)現(xiàn)。”
    薛贏雙在那一瞬間，忽然感覺刑云也是個可憐的人。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肯定道：“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值得的人喜歡你。”
    沉默。
    薛贏雙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刑云又一次開口。
    “薛贏雙，你曾經(jīng)喜歡過我嗎？”
    “被人包養(yǎng)已經(jīng)夠沒骨氣了，我又怎么能不自量力到再去喜歡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薛贏雙走了，沒有再回頭看向身后的刑云。
    *
    薛贏雙進屋收拾行李。
    都已經(jīng)到這種地步了，他再留下來對刑云不好。
    他拿出一直都備著的空紙箱，開始收拾。
    兩人相識也七個月了，如今收拾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多出了許多東西，衣服、鞋子、書本、日用品……然而這些東西從來不真正屬于他。
    薛贏雙把刑云買給他的衣服與日用品收進紙箱里，放在桌上，留待刑云處置。
    他真正要帶走的，只有書本、白謙易送給他的衣服。書本是他工作福利里的一部分，而衣服則是白謙易送他的私人禮物，因而決定帶走。
    收拾時他又看到了那一天刑云送給他的狗盆和狗鏈。
    雖然白謙易嘲笑那上面畫的都是丑狗，可他非常喜歡。然而猶豫片刻，他最終將它們放入還給刑云的東西堆中。
    他心想，以后有錢了，有辦法擁有屬于自己的小狗狗了，他會再用自己的錢去刑云店里把它們買回來。
    現(xiàn)在就算了吧，那不是他的東西。
    最后收拾好，他除了來時的那一個破背包，不過再多出了一個小紙箱。
    再把房間打掃過一遍，恢復(fù)原狀，時間竟也到了半夜。
    薛贏雙離開側(cè)臥，客廳里的燈熄了，唯有電視能亮著。
    電視里的足球賽仍未結(jié)束，沙發(fā)上，刑云沒有換衣服，蜷縮成一團，睡得很不安。
    薛贏雙心想別家的霸總這時候都該出門尋歡作樂，發(fā)展新戀情的，怎么到了刑云這里，就看起來這么可憐呢？像只被丟棄的小狗子似的。
    薛贏雙替刑云蓋上毯子，又在沙發(fā)前坐了一會，就像那個刑云酒醉的夜晚一般。
    *
    那一夜刑云睡得很不安穩(wěn)，隔天一大清早忽然醒了。
    他醒來時有一瞬間忘了昨晚發(fā)生什么事情，待他想起來了，見身上多出來的那條毯子，一喜。
    是薛贏雙替他蓋的！
    薛贏雙還肯幫他蓋毯子！
    一切是不是還有可能！
    刑云揭開毯子，立刻下了沙發(fā)。他跑向側(cè)臥，卻見側(cè)臥已經(jīng)清空了，只剩下三個紙箱放在桌上。他再跑向廚房，廚房里面沒有薛贏雙的身影，然而餐桌上卻已做好了一頓豐盛的早飯。
    刑云走近一看，就見桌上有粥，有拌面，有包子，有炒飯……食物放在飯菜加熱板上，仍冒著熱氣。
    最后一次，薛贏雙仍在他最痛苦的那一天，為他做了最豐盛的早餐。
    他不知該說薛贏雙是慈悲還是殘忍。
    時鐘顯示清晨六點五分。
    刑云看到時鐘，忽然他的身體動了起來，拔腿就向外跑。他光著腳沖出家門，搭電梯下樓，一路跑出小區(qū)。
    上一回薛贏雙去參加自考那一次，是清晨六點離開的，現(xiàn)在才六點五分，說不定他還有機會找到薛贏雙。
    周一清晨六點，陸續(xù)有人出門上班了，而早起的老年人們也在小區(qū)里散步了。
    所有人只見一個穿著西裝的人光著腳跑出小區(qū)，發(fā)瘋似的一路跑到小區(qū)門口。門口處，一個背著背包、手抱紙箱的人低頭走著，然后那個穿西裝的人撲向了他……
    “薛贏雙，你不許走！”刑云死死抓著薛贏雙激動道。
    “你怎么來了？”薛贏雙面露驚訝。
    “我后悔了，我不終止合同了，你必須留下來！”刑云雙眼發(fā)紅，幾乎是又恨又害怕地道，“你如果敢走，違約金你賠不完！你不能走！”
    “你……”
    “我說到做到！”刑云聲音嚴(yán)厲，卻不禁發(fā)顫，“……求求你，至少等到我們的合同結(jié)束吧。”
    薛贏雙不知為何有種預(yù)感，如果這下他轉(zhuǎn)身離開，刑云可能會崩潰。
    薛贏雙想了想，最后只能點頭。
    *
    六點三十分，刑云和薛贏雙回家。
    薛贏雙走到大門邊，看到刑云什么都沒拿，連鞋都沒穿，忍不住道：“幸好門是密碼鎖，不然我們可能得叫鎖匠了。”
    刑云幽幽看了他一眼，他閉嘴了。
    昨晚才剛整理好的東西，薛贏雙又一一放回原位。
    他收拾好東西離開房間，刑云還是一身西裝，挺著在外面溜達了一圈的黑腳底躺在沙發(fā)上。
    快七點了，薛贏雙道：“去換身衣服吧，今天還要上班呢。”
    刑云躺在沙發(fā)上動也不動：“我不上班了。”
    刑云昨晚被薛贏雙刺激了那么一回，突然覺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原以為的兩情相悅，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太可笑了，太可悲了。
    薛贏雙：“去吧。”
    刑云：“不去。”
    薛贏雙：“公司怎么辦？”
    刑云：“倒掉最好。”
    薛贏雙：“錢怎么辦？”
    刑云：“要飯。”
    薛贏雙：“這時代要飯不容易了吧，你要掛個收款碼在脖子上嗎？”
    刑云：“那我去裸_貸。”
    誰要貸給你一個大男人啊……薛贏雙無語。
    刑云破罐子破摔，耍起賴來。他嘴上說著賭氣的話，無非是想博取薛贏雙的注意。
    果然，薛贏雙去了廚房一趟，看飯菜還放在那，便道：“老板，吃飯吧。”
    刑云不回應(yīng)。
    薛贏雙又說了一次：“吃飯了。”
    刑云還是不回應(yīng)。
    薛贏雙沒辦法，喊了聲“刑云”。
    刑云的臟腳動了下。
    “云云。”
    刑云一下坐起來，戒備地看著他。
    薛贏雙無奈：“吃飯吧，別餓壞了。”
    刑云感受到薛贏雙對他的重視，這才愿意吃飯。
    *
    飯桌上，刑云吃著薛贏雙為他準(zhǔn)備的滿滿一桌早飯。
    食物的味道依然很好，刑云每一回就是從這些精心制作的食物中，去幻想薛贏雙對他的愛。
    如今吃來，卻是別樣的滋味。
    “薛贏雙，你這是幾點起來為我煮的？”刑云問。
    “五點。”薛贏雙答。
    “你昨天又要收拾行李，又要五點起來為我做飯，這是為什么？”
    “因為做事必須有始有終。”
    “你不累嗎？”
    “還行。”
    “既然你不愛我，就不要對我這么好。”刑云自嘲一笑。
    忽然，刑云想起什么，朝薛贏雙道：“你說過你什么都愿意為我做，還作數(shù)嗎？”
    薛贏雙點頭。
    刑云道：“那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薛贏雙搖頭：“我做不到。”
    薛贏雙拒絕得太過干脆，那一瞬間，刑云累積了一整晚的痛苦與羞恥，化做了怒氣。他一拍桌，吼道：“你滾！滾出去！”
    薛贏雙立刻起身。
    “算了，去跪下！你給我跪下！”
    薛贏雙下跪。
    看到薛贏雙毫不猶豫地在自己面前跪下，刑云的眼淚落了下來。
    “你連這種事都愿意做，為什么就是不肯喜歡我？”
    “因為我做不來太高級的事，這才是真正適合我的事。”
    剎那間，刑云的氣焰煙消云散。他膝蓋一彎，跪在了薛贏雙面前。他抱著薛贏雙不斷道歉：“對不起，我不該這么對你！我不該傷害你，是我錯了！對不起！”
    薛贏雙卻平常道：“你不需要道歉，你如果想要，我還能朝你磕頭呢，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刑云哭著道：“對不起，我以后不會再這樣對你了，我知道錯了……”
    薛贏雙不明白刑云為何哭了，他感到納悶，疑惑道：“你怎么了？哪個老板不把員工當(dāng)狗呢？哪個打工人被領(lǐng)導(dǎo)羞辱幾次，不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那一刻，刑云真正感到絕望。
    他忽然真正清醒了，這一份感情從一開始，便是錯的。
    是他高高在上，想花錢買下一個人。
    是他自以為稀罕，以為薛贏雙一定愛著他。
    是他驕傲、無禮，以為薛贏雙必須回應(yīng)他的愛。
    盡管他只是想要一個人愛他。
    但終究是他錯了。
    他錯的離譜。
    這樣的他，憑什么要薛贏雙愛他？
    原來真正不配的人是他。
    是他配不上薛贏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