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青下意識往前追，腳下踉蹌了一步,最終還是沒有追上去。
    她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
    現(xiàn)場分出來兩臺機(jī)位,分別給兩個人。
    韓子緋機(jī)械地挪動腳步沿著野草瘋長的小河邊,往家的方向走，邊走邊哭,淚流滿面。
    她們說好要一年旅游兩次,她們說好要去墨西哥帝王蝶谷一起看蝴蝶，她們說好……
    韓子緋哭得幾乎喘不過氣,她慢慢地蹲了下來,哭聲越來越崩潰絕望。
    現(xiàn)場所有人聽得心里發(fā)酸，不少工作人員都偷偷跟著紅了眼眶，拿紙巾抹眼淚。
    比起來唐若遙情緒全部外放的表演,哭到肝腸寸斷，不能自已。秦意濃的表演要內(nèi)斂許多。
    除了最開始的那一步趔趄，沈慕青腳下便跟扎了根似的,看著韓子緋離開的背影，一動不動。再次分出兩個鏡頭,一個鏡頭對著她的背影，她的肩背直直地挺著,像一張繃緊到極致的弓弦，不知道哪一秒就會突然斷裂。要非常細(xì)致的觀察力，才能察覺她此時壓抑的痛苦的顫抖。
    轉(zhuǎn)到正面，她眼睛里的淚水越來越多，長長的睫羽亦掛滿了晶瑩的淚珠,幾要奪眶而出，但是始終沒有，保持在一個懸而未落的狀態(tài)。
    繃緊，再繃緊。
    天地茫茫一灰，兩人一遠(yuǎn)一近。
    韓玉平屏著的一口長氣吐了出來，高聲道：“卡！”
    秦意濃渾身脫力，身形狠狠地?fù)u晃了一下，眼淚滂沱而下。
    “秦姐。”關(guān)菡適時給她遞上紙巾。
    秦意濃擺手，單手遮住自己的眼睛，默默地流了會兒眼淚，才吸了吸發(fā)紅的鼻子，接過來給自己擦了擦。她啟唇，聲音喑啞道：“去看看唐老師怎么樣了。”
    唐若遙有個遠(yuǎn)景，所以她一直往那邊走，已經(jīng)離大家很遠(yuǎn)了。
    關(guān)菡說：“她的助理已經(jīng)過去了。”
    秦意濃往那個方向瞟了眼，放心不下，顧不上避嫌了，道：“我和你一起去。”
    秦意濃的情緒還沒完全從戲里抽離，兩條腿都是軟的，她邁出一步，便一個趔趄差點(diǎn)往前摔，關(guān)菡伸手去扶，她已經(jīng)深一腳淺一腳地快步往前走了。
    關(guān)菡連忙跟上。
    唐若遙痛哭流涕，眼淚沒辦法停下來，韓玉平的那句“卡”因為距離太遠(yuǎn)，她根本沒有聽到。有工作人員過來提醒，她只是茫然抬頭看了對方一眼，反應(yīng)了兩秒，啞聲哽咽道：“我知道了。”
    然后低頭繼續(xù)抱著胳膊哭，哭聲壓抑隱忍。
    工作人員看她哭得這么慘烈，登時手足無措，辛倩快跑過來，對唐若遙這副模樣司空見慣，對工作人員說道：“你先忙吧，這兒有我就行了。”筆趣閣
    工作人員感激地沖她雙手合十：“那唐老師就交給你了。”
    辛倩熟練地往唐若遙旁邊一蹲，把自己當(dāng)成了一株人形蘑菇，手里備好了一大疊干凈紙巾，隨時待命。
    秦意濃看到唐若遙蜷縮在地上，心中一慟，到后來幾乎是跑過來的。辛倩瞧見她身影，連忙站了起來，恭敬道：“秦老師。”
    秦意濃朝她揮了揮手，辛倩識趣地退開。
    秦意濃走過來，和唐若遙并肩蹲在一處，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地喊了聲：“唐若遙？”
    唐若遙咬著自己的胳膊，哭聲漸漸小了，轉(zhuǎn)頭望了她一眼，眼神木然。
    秦意濃無端端心慌起來，像是一股麻繩擰住了她的心臟，緊緊纏繞，窒息地悶痛，須臾，她改口柔聲道：“遙遙。”
    唐若遙麻木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絲恍惚，眼神也從冰冷漸漸生出了兩分暖意，繼而是掙扎。
    秦意濃知道她是在分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誰，伸手要去抱她，唐若遙忽然反應(yīng)激烈地?fù)]開了她的手臂，眼淚再次決堤。
    秦意濃沒防備，被她推搡得后仰，跌坐在地上。
    唐若遙下意識伸出手來，想扶她，卻生生止在半空。
    “對不起。”唐若遙手指緊攥成拳，收了回來，臉上布滿淚痕，搖著頭往后躲，“對不起，我……”
    秦意濃撐著關(guān)菡的手掌站起來，溫柔道：“沒關(guān)系。我先回避一下。”
    “對不起。”唐若遙哭著說。
    “沒關(guān)系。”秦意濃試著去『揉』她的腦袋，再次被躲開，她指節(jié)曲了曲，眼底難掩失落，片刻，她振作精神，溫聲道，“那等你緩過來了給我發(fā)個消息。”
    唐若遙點(diǎn)頭，她抬起通紅的眼眸瞧了秦意濃一眼，秦意濃身上還穿著沈慕青的戲服。在方才巨大的打擊之下，她沒忍住對沈慕青本人的抵觸，偏頭劇烈地干嘔起來。
    秦意濃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臉『色』刷的白了下來，她嘴唇顫了顫，目光躲閃：“我、我先走了。”
    唐若遙人戲不分，她不會。方才唐若遙的那個舉動，刺痛了她敏感的神經(jīng)，秦意濃轉(zhuǎn)過身，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是厭惡沈慕青，不是厭惡自己。
    反復(fù)說服自己，秦意濃閉了閉眼，掐住自己顫抖的手指，將一口長氣分成幾次慢慢吐了，對關(guān)菡道：“我們走吧。”
    走出幾步，她停下，又交代說：“讓阿肖去買點(diǎn)甜品，送到唐老師休息室去。”聽說甜食能讓人心情變好。
    “好。”
    “再買個燉湯吧，補(bǔ)充營養(yǎng)。”
    “好。”
    秦意濃薄唇翕動，似乎還想說點(diǎn)什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嘆了口氣：“去找韓導(dǎo)吧。”
    韓玉平坐在監(jiān)視器前看回放，秦意濃耽擱了不少時間才過來，他翻來覆去地看好幾遍了，抬頭看到秦意濃一個人孤身過來，問道：“唐若遙呢？”
    “哭著呢。”
    “還沒緩過來？”韓玉平皺眉，低頭看手表，“這鏡拍完都十幾二十分鐘了吧？”
    “嗯。”秦意濃心里跟著涌起酸澀，她定了定心，勉強(qiáng)壓了下去，扯了扯唇角道，“小朋友入戲比較深。”
    “我知道。”韓玉平沉聲道。
    韓玉平和唐若遙是第一次合作，自然會和其他相熟的導(dǎo)演討論她，大家都說唐若遙天賦奇佳，是這一代年輕演員里的翹楚，只要路子不走歪，勤勤懇懇，以后絕對會有更大的成就，這是所有與唐若遙合作過的導(dǎo)演達(dá)成的共識。但關(guān)于她最大的優(yōu)點(diǎn)和缺點(diǎn)卻是同一個，小孩兒經(jīng)驗淺，演戲用的是那種傷筋動骨的演法，全情投入，人物所思即她所思，人物所感即她所感，行云流水，真摯感人。
    所以唐若遙入圈以來一直不怎么高產(chǎn)，不止是因為學(xué)業(yè)的緣故，而是每一部戲拍完，她需要慢慢地讓自己回歸唐若遙的生活。秦意濃可以做到無縫進(jìn)組，在跨度極大的不同角『色』中游刃有余，她不行，越是情感深刻的角『色』，她需要調(diào)節(jié)的時間就越長。
    為了藝術(shù)不惜燃燒自己，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情感，甚至是自己的生命，這似乎是圈里許多天才演員的共『性』。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國內(nèi)外多少優(yōu)秀演員因為走不出戲中人的世界，最終走向自毀。
    導(dǎo)演們其實特別不想看到這一幕，因為瘋狂離隕落往往只有一步之遙。
    韓玉平臉上不無擔(dān)憂，問：“你安慰她了嗎？”
    秦意濃搬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她不想看見我。”
    韓玉平神『色』冷峻。
    唐若遙的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嚴(yán)峻，怪不得林國安在開機(jī)前特意和他提及這一點(diǎn)，希望自己能幫她扳扳“『毛』病”。
    《本『色』》開拍以來，唐若遙這方面表現(xiàn)得還不錯，偶爾出現(xiàn)問題，秦意濃都想辦法給她解決了，韓玉平就沒多說，只提點(diǎn)過唐若遙一句。
    而秦意濃對外一直隱瞞和唐若遙的關(guān)系，偶爾在飯桌上和導(dǎo)演們閑聊，不會聊得很深，再加上導(dǎo)演和演員有壁，對方?jīng)]事也不會特意去說誰誰的缺點(diǎn)。最后，她和唐若遙見面的機(jī)會少，是以她根本不知道唐若遙的狀況這么嚴(yán)重，確切的說，她是一點(diǎn)都不了解。
    畢竟秦意濃常年忙于工作，能抽時間出來看唐若遙的電影并分析，提出相應(yīng)的指導(dǎo)意見就花費(fèi)了她不少的精力，沒空一一去關(guān)注她電影拍攝中的具體過程，就連入戲過深這點(diǎn)，也是在《本『色』》劇組里才知道的。她以為唐若遙至多是拍戲的時候投入了點(diǎn)，沒想到是這樣的奮不顧身。
    戲瘋子。
    秦意濃腦海里忽然冒出了一個詞。
    她眼神沉了沉，自己不該這么大意的。如果她早一點(diǎn)注意到，一定會在開拍之初就想辦法讓她改善表演方式，而不是任其自由發(fā)展，甚至用親自帶她入戲的方式，無形中推波助瀾。
    秦意濃在韓玉平身邊坐下，肅聲問：“她從以前就這樣嗎？”
    韓玉平搖頭，謹(jǐn)慎地回答道：“我只是聽其他導(dǎo)演說過，不知道她這樣用命演戲的表演體系是從什么時候形成的，具體的你還得問問她。我覺得是挺久了，她在這一道上的表演已經(jīng)臻于成熟了。”
    方才那幕戲拍得連韓玉平都挑不出瑕疵。并且他發(fā)現(xiàn)，越是這種情緒起伏大的戲，唐若遙的爆發(fā)力就越強(qiáng)，和秦意濃同場飆戲平分秋『色』不說，在大特寫的時候氣場強(qiáng)得甚至隱隱壓過秦意濃一頭，不過這幕戲的安排里，本就是韓子緋是主動方，戲劇張力更大，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不意外。
    鏡頭前感受到的痛徹心扉，都是唐若遙最真實無比的情緒，她只會比表現(xiàn)出來的更痛十倍，百倍，甚至千倍。換言之，她是在燃燒自身的感情，所以才沒辦法面對秦意濃。
    秦意濃的臉『色』變得奇差無比。
    韓玉平轉(zhuǎn)口道：“不過……”
    秦意濃馬上追問：“不過什么？”
    韓玉平本意是安慰她：“這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她拍愛情戲也有類似的遭遇，前年拍的，名字叫什么來著……”韓玉平皺眉回想著，忽然一拍腦門道，“叫《尋人啟事》[注]，我聽導(dǎo)那部戲的江導(dǎo)說，她愛男主愛得要死要活的，有場戲拍完下來抱著男主失聲痛哭，后來還不是好好的了，她……”
    韓玉平說到這戛然而止，偏頭瞧秦意濃一眼，認(rèn)真說道：“你也是做這一行的，應(yīng)該知道這種情況不能完全避免，不要『亂』吃飛醋，再罵她，而且，都是過去好久的事了。”
    秦意濃直接道：“不會。”
    她不是拎不清的，她比誰都懂做演員要付出什么。再說那時她和唐若遙除了一紙協(xié)議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翻舊賬也不是這么翻的。她現(xiàn)在只擔(dān)心唐若遙的精神狀態(tài)，以及她什么時候能恢復(fù)正常。
    如果不是今天發(fā)現(xiàn)唐若遙是個戲瘋子，且狀態(tài)堪憂，她還會不吝夸獎她敬業(yè)。
    韓玉平松了口氣：“那就好。”
    秦意濃說：“我會問清楚的。”
    韓玉平補(bǔ)充了句：“這事兒急不來，你貿(mào)然打破她架構(gòu)起來的臻于完善的表演體系，可能會適得其反，她是在這一行有大前途的人，好好給她領(lǐng)路，將來的成就不可估量。”
    秦意濃神情肅淡：“我知道。”
    “慢慢來吧，時間還很長。”韓玉平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秦意濃嗯聲，站起來，把關(guān)菡叫到一旁，低聲吩咐道：“你去整理遙遙出道這幾年所有的采訪視頻，文字訪談，尤其是有關(guān)表演方面的，還有所有網(wǎng)上能找到的電影拍攝花絮，盡快交給我。”
    關(guān)菡低眸，沉聲應(yīng)道：“是。”
    饒是唐若遙出道時間短，作品重質(zhì)不重量，精益求精，要把所有的資料都整理出來，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關(guān)菡心里提了一口氣，在腦海中默默梳理著思路，以便晚上回去能盡快地找全資料。
    秦意濃：“把阿肖她們叫過來吧，你去休息室。”
    關(guān)菡一怔。
    七竅玲瓏心的關(guān)大助理腦子忽然短暫地卡了一下殼，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抑或是她剛才聽錯了？秦意濃什么時候讓自己離開過她身邊？
    秦意濃說得更直白：“休息室里有電腦，你現(xiàn)在就去查，這里很安全，我不會有事，有阿肖她們就夠了。”
    關(guān)菡眸心巨震，她竟然真的是這個意思！
    關(guān)菡心里翻江倒海，面上波瀾不驚道：“是。”
    秦意濃頓了頓，又說：“麻煩了，盡量快一點(diǎn)。”
    關(guān)菡垂眸：“我應(yīng)該做的，秦姐不要這么說。”
    她疾步匆匆地走了。
    ***
    唐若遙臉和鼻子都哭紅了，眼皮紅腫，撐著辛倩遞過來的手掌，才勉強(qiáng)從地上站了起來，在辛倩的攙扶下，步履緩慢地找了個椅子坐下。
    辛倩把泡在涼水里的『毛』巾撈起來擰干，唐若遙伸手接過，仰起頭將『毛』巾直接蓋在臉上，溫?zé)岬臏I水自眼角滑下，浸入沁涼的『毛』巾里。
    她兩手捂住眼睛，驀地嗚咽出聲，低低地啜泣起來。
    辛倩在邊上默默地給她換『毛』巾，輕輕嘆了口氣。
    不知何時，韓玉平來到了唐若遙面前，辛倩剛要出聲叫唐若遙，韓玉平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說話。
    “還好嗎？”韓玉平聲音難得的溫厚親和。
    唐若遙揭下『毛』巾：“韓導(dǎo)。”她吸了吸鼻子，說，“我還好。”
    韓玉平目光欣慰，贊道：“演得很好。”
    “謝謝韓導(dǎo)。”唐若遙條件反『射』要站起來，被韓玉平按下，說：“歇著吧，看你哭得挺累的。”
    唐若遙低下頭，面『露』尷尬道：“不好意思。”
    韓玉平笑道：“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說明你動了真感情。”他問，“下一鏡快開始了，還能拍嗎？”
    唐若遙點(diǎn)頭，深吸口氣：“能，我去洗把臉。”
    下一鏡還是哭戲，韓子緋從河邊回到家，這整個一路她都是哭著的，從嚎啕大哭，到失聲痛哭，再到無言落淚，三個層次循序漸進(jìn)。
    前兩個已經(jīng)拍過了，下一幕要換場景，在陽西巷。
    “《本『色』》第四十八場二鏡一次，action！”
    韓子緋失魂落魄，拖著沉重的步伐，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熟悉的陽西巷。沈慕青院中的鳳凰木依舊開著，火紅一片，只是那里面的人，以后……就和她再無瓜葛了。
    鏡頭里，唐若遙無聲地落下兩行清淚。
    不需要任何鋪墊和緩沖，從神情麻木，到眼淚盈眶，再到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頰，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短短的零點(diǎn)幾秒內(nèi)，她的情緒就經(jīng)過了至少三次轉(zhuǎn)換，表達(dá)豐富且細(xì)膩。
    ……
    “卡！”韓玉平幾乎從監(jiān)視器后跳起來，拍案叫絕道，“完美！”
    演這樣的戲等于在挖唐若遙的心，唐若遙再次哭得不能自已。
    韓玉平對上旁邊秦意濃剜過來的一眼，縮了縮脖子，稍微克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訕訕道：“為了藝術(shù)。”他轉(zhuǎn)移話題道，“你不去看看她？”
    秦意濃冷冷道：“正要去。”
    她回過頭，食指指著韓玉平，目光冰冷：“她這鏡過了沒有？”
    韓玉平拿劇本擋在自己身前，說：“過了。”
    秦意濃磨了磨牙，這才走了。
    韓玉平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驚魂甫定。秦意濃兇得跟要吃人似的，差點(diǎn)兒把他沒有的心臟病都要嚇出來了。
    這場戲暫時告一段落了，接連拍了兩場哭戲的唐若遙渾身脫力，靠在椅背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辛倩用『毛』巾給她擦了擦臉，便攙起對方的胳膊，想扶她回休息室，看著幾步之遙的秦意濃，手又縮了回來。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意濃駐足觀察了一會兒，走了過來，在唐若遙身邊坐下。
    “遙遙。”她盡可能用最溫柔的聲音輕聲喊道。
    唐若遙指尖攥緊了手下的凳子邊緣，手背青筋迸出來，她閉了閉眼，理智把情感上的抵觸壓下去，但無論如何是做不到立刻和先前一樣親近的，她吐字清冷道：“秦老師。”
    秦意濃心口悶悶地傳來鈍痛，低柔問：“好一點(diǎn)了嗎？”
    唐若遙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弧度，尚未成形便化為烏有，她想沖秦意濃笑，卻也笑不出來，好像同時有兩個靈魂在她的體內(nèi)爭奪撕扯，將她整個人割裂開來。
    唐若遙『露』出一絲痛苦，頭疼欲裂。
    秦意濃伸出手去，尚未碰到她的肩膀，憶起方才的事，指尖頓在半空，她眸光溫暖，小心翼翼地征詢她的意見：“我……能抱你嗎？”
    唐若遙張了張嘴，一個“能”字卡在喉嚨里，反復(fù)兩次都沒能說出來。
    秦意濃默然良久，收回手，嘴唇輕抿，勉強(qiáng)扯出一個笑容，說：“能的時候告訴我，隨叫隨到。”
    唐若遙嗯聲。
    她垂下頭，說：“對不起。”
    “沒關(guān)系。”秦意濃建議道，“要不要回休息室？喝點(diǎn)熱水，補(bǔ)充一下水分。”
    “好。”
    唐若遙在休息室獨(dú)自呆了半小時，才慢慢地將自己從韓子緋的狀態(tài)里脫離出來，但她不確定自己見到秦意濃會不會再次神思恍惚，于是縮在沙發(fā)里，給對方打字發(fā)消息：【秦老師在做什么？】
    秦意濃：【等著抱你】
    唐若遙笑起來，眼淚同時落下，濺在沙發(fā)墊上，道：【我好難過，心好疼】
    秦意濃：【我知道，乖】
    唐若遙：【我今天是不是哭得特別丑】
    秦意濃：【沒有，特別好看】
    唐若遙抬手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不要哄我了，我又不是沒拍過哭戲，導(dǎo)演都說我哭得一點(diǎn)包袱都沒有，說哭就哭，還是哇哇大哭的那種】
    秦意濃：【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看的】
    秦意濃：【我讓阿肖給你送點(diǎn)吃的，她到了，開門】
    唐若遙喊辛倩去開門，辛倩小步跑過去，一把拉開門，登時愣住，脫口道：“秦——”
    秦意濃一手拿著手機(jī)，另一只手連忙做了個“噓”的手勢，辛倩悄悄的，接過阿肖手里的小蛋糕，還有一個精致的多層食盒，食盒挺沉，她手跟著往下墜了一下，才拿穩(wěn)。
    秦意濃小聲問：“唐老師怎么樣了？”
    辛倩嘆了口氣，道：“坐在那不動，突然就開始掉眼淚，剛剛才正常一點(diǎn)。”她顯然也是看出秦意濃擔(dān)憂，順嘴安慰了一句，“沒事的，等這陣子過去就好了，她以前也這樣。”
    秦意濃心念電轉(zhuǎn)，問道：“你當(dāng)她助理多久了？”
    “她一出道就是我在她身邊。”辛倩頗為自豪道。
    “噢。”秦意濃瞇了瞇眼，問，“她演戲一直這么傷身嗎？唔，我的意思是指，把自己當(dāng)成戲中人，很久才能走出來，就像今天這樣。”
    辛倩理解了幾秒鐘，點(diǎn)頭說：“是的。”
    秦意濃沉聲道：“我知道了，你進(jìn)去吧。”
    辛倩歪了歪頭，疑『惑』：“您不進(jìn)來嗎？”
    “不了。”秦意濃從門縫往里瞧了眼，只能瞥見唐若遙的半個衣角，恐怕唐若遙依舊不想見到她。她那個『性』子，想的話會直接出來找她。
    辛倩說：“那好吧。”她努了努下巴，“那我回去啦？”
    “嗯，回吧，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好。”辛倩不解，還是答應(yīng)了。
    她在門外耽擱得有點(diǎn)久，回來的時候唐若遙問道：“你在外邊干什么？”
    “和人說了會兒話。”辛倩搪塞道。
    唐若遙情緒持續(xù)『性』低落，不作他想，自動將那個“人”認(rèn)作是阿肖，目光掃過她手上掛著的食盒和蛋糕盒，抬眉訝異道：“這么多？”
    秦意濃是把她當(dāng)豬養(yǎng)了嗎？
    辛倩把食盒打開，里面有湯有葷有素有飯，『色』香味俱全，最頂層的里側(cè)還有一張便簽。
    “咦？這是什么？”辛倩好奇地伸手，沒等她撕下來，眼前一花，一只手搶在她之前把便簽揭走了。
    唐若遙看著便簽上丑得驚天地泣鬼神的大字，陰郁一掃而空，無聲地大笑起來。
    沈慕青是個老師，而且是個從小練書法的大家閨秀，寫得一手好字，靈動流逸，頗有大家之風(fēng)。和秦意濃本人截然不同。
    不得不說秦意濃這個法子很好地幫唐若遙出了戲，唐若遙把便簽拍下來，明知故問道：【這幾個都是什么字啊？】
    秦意濃：【有那么丑嗎？[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jpg]】
    唐若遙：【哈哈哈，畫畫得不錯】
    秦意濃：【我寫的是，多少吃點(diǎn)[氣鼓鼓.jpg]】
    表情包到用時方恨少，秦意濃坐在自己休息室的沙發(fā)里，眼睛盯著手機(jī)，催促身邊的阿肖：“還有沒有表情包，可愛一點(diǎn)的，搞笑的也行。”
    阿肖滿頭大汗地搜刮眾助理的表情庫：“秦姐你等一下，我找著呢。”
    秦意濃默默地想：果然沒有關(guān)菡不行。
    唐若遙：【看出來了，我逗你玩的】
    秦意濃：【我也看出來了，逗你開心】
    唐若遙用叉子叉了一塊甜點(diǎn)，很甜，眼睛彎起來，單手打字道：【我還是有點(diǎn)難過，你哄哄我？】
    秦意濃：【怎么哄？】
    唐若遙：【給我發(fā)條語音，說遙遙】剛才唐若遙光顧著傷心去了，秦意濃喊了她兩次她都錯過了，現(xiàn)在簡直想穿回去打死自己。
    一分鐘后，秦意濃發(fā)來一段兩秒鐘的語音。
    唐若遙點(diǎn)開。
    秦意濃：“遙遙。”
    聲音低柔，她很少用這么低的聲線說話，所以有些沙啞，低低沉沉的別樣『性』感。仔細(xì)聽的話，其中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難為情和青澀。
    唐若遙心口一麻。
    無形的電流漫向四肢百骸，唐若遙輕輕地打了個哆嗦，她緩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搖了搖身后無形的小尾巴，得寸進(jìn)尺道：【再說一句吧】
    秦意濃換回了打字：【嗯？想聽什么？】
    唐若遙卻長按說話，眉眼彎彎：“說，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