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驚天十八劍
在兩人的相守相偎下,人煙稀少的偏僻山林宛若他們意外尋獲的世外桃源,逃亡的日子不覺過得飛快。
連日以來一徑相安無事的廝守,意外地讓荊軻覺知兩人久置于此實非長遠(yuǎn)之計,于是兩人收拾停當(dāng),離開了暫居的山洞。為避開齊兵追捕,麗姬將自己扮作男子,兩人專挑小道徹夜趕路,接連走了七八日,終于來到一個小鎮(zhèn),見有個小茶鋪。荊軻仔細(xì)留意四下后,方才帶著麗姬走進(jìn)茶鋪,稍做休息。
兩人疲憊地坐下,要了一壺茶,幾個燒餅。這段晝夜不歇逃亡趕路的日子,一路上的提心吊膽及餐風(fēng)露宿,讓荊軻也覺得委實有些累了,麗姬更是憔悴不堪。他倒了一碗茶遞給麗姬,看著她喝下,又遞過一個燒餅,但麗姬此時只覺胸悶難受,食不下咽。看著麗姬難受的模樣,荊軻心中有著難以言喻的不忍。他只恨自己無能,無法讓她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反而要她這么跟著自己奔波受苦。
便在此時,茶鋪外突然來了一駕馬車,雖然不甚華麗,但裝飾素雅。從車上下來三個人,走進(jìn)茶鋪。
為首一人年約四旬,相貌清癯,三綹長須,儒生裝扮。進(jìn)了茶鋪,他揀了一處干凈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壺茶。他身后的兩人生得孔武有力,看穿著顯然是他的隨從,那兩人端著茶碗就大喇喇地坐在一旁的地上喝起來。
那中年人好像并不安心喝茶,只是四處觀望。一見到荊軻、麗姬,仿佛引起了他的興趣,目光停留良久不去。
荊軻隱隱感到背后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當(dāng)下反射性地警覺起來,低頭對麗姬輕聲講了幾句,就準(zhǔn)備結(jié)賬走人。臨離去,荊軻回頭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卻發(fā)現(xiàn)中年男子對自己微微點頭一笑。他佯裝沒看見,拉起麗姬就出了茶鋪,一路往東北方走去。
兩人疾行了沒多久,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陣車輪馬嘶聲。荊軻飛身上樹,向遠(yuǎn)處觀望,只見一輛馬車迎面疾駛而來。
那馬車來得飛快,眨眼就停在兩人跟前。只見方才茶鋪里的中年男子笑著從車上下來,徑自問道:「閣下可是荊軻先生」荊軻防備地盯著中年男子,反手護(hù)住身后的麗姬。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在下田光,乃燕國人氏。方才我在茶鋪中見到先生的頭發(fā)上染有血跡,行色匆忙,身旁還有一位后生,生得很是俊俏,便猜到先生的身份,冒昧跟隨至此,請不必驚慌。早就耳聞令師公孫先生大名,只是一直無緣拜會,今日偶遇公孫先生得意門生,實為有幸。」
荊軻不語,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田光,見此人氣宇軒昂,態(tài)度從容,談吐誠懇,目中的警戒之色方才漸漸褪去。交談片刻,兩人竟不約而同感到一見如故,于是荊軻將他們在齊國的遭遇告訴了田光。田光以為此地已是齊燕邊境,齊兵不會輕易越境追捕,要他們不必過于擔(dān)憂。
田光又道:「如今荊兄弟何去何從,作何打算」荊軻回頭看了麗姬一眼,沉默不語。田光看出其難色,便道:「在下正要返回燕國,荊兄弟如此不凡,田某有心結(jié)交,如蒙不棄,邀二位與在下同行,去寒舍小住。」荊軻忙道:「萍水相逢,豈敢相擾」田光道:「千金易得,知己難求。你我一見如故,荊兄弟不必客氣」
荊軻回頭去看麗姬,麗姬只輕聲道:「我跟著你便好。」荊軻點頭,與田光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田光不僅是個儒者,更是個重情重義之人。他與荊軻一見之下,意氣相投,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當(dāng)下,便慷慨購置廬宅供二人居住,使他們在燕國安頓下來。
這段日子荊軻并未忘記加緊鉆研劍術(shù),更經(jīng)常出門四處找尋燕國出名的劍客切磋劍藝。麗姬雖然一句話也沒說,荊軻也覺自己每每一走就是好些日子,麗姬一人獨處想必會悶得發(fā)慌。
一日,荊軻在比劍歸來的路上,無意間見到了一只很是嬌小可愛的白兔,便順手捉來揣在懷中帶回家去,想給麗姬一個驚喜。
當(dāng)那只小白兔在荊軻的懷中探出長長的耳朵時,麗姬立刻高興得驚呼起來,欣喜若狂的樣子宛若稚童。荊軻最喜見她快樂的笑容。兩人于是滿懷著期待,笨拙地為小兔子搭起了木屋。
春光明媚,院里開滿了桃花,經(jīng)風(fēng)兒一吹,灑下無數(shù)粉紅色的花瓣,輕舞飛揚,爛漫無際。
麗姬仰頭望著漫天花雨,不覺神迷心醉了。荊軻將麗姬輕輕抱起,一躍而上半空,衣袂翩然,旋轉(zhuǎn)著緩緩落下。麗姬一聲驚呼,很快轉(zhuǎn)為「咯咯」的笑聲。落英繽紛中,兩人宛若神仙眷侶,相互凝視的目光中盡是柔情一直舞到麗姬嬌聲輕喊頭暈了,荊軻才肯停下。他們恣意躺倒在鋪滿花瓣的地上,幸福的面容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之下。如此無憂的暢意生活,是兩人此生最大的幸福。
四個月很快地飛逝了,荊軻幾乎與燕國所有的劍術(shù)高手都比過劍,只剩下旅居燕國的韓國第一劍術(shù)高手韓流。韓流是一個能用長劍將天空中的飛燕斬成十八段的人,他的綽號叫做「燕翔劍」。
荊軻心動了,這樣的高手豈非此生難逢
夜深了,月色如銀。
麗姬坐在燈前,一針一線地縫補著手中的布袍。荊軻則坐在她面前,癡癡地看著她補袍,眼中流露出無限的愛憐。靜謐中,兩人心潮澎湃。
明日,荊軻就要趕赴遠(yuǎn)方,去和那聲名遠(yuǎn)播的「燕翔劍」比劍。比劍,自然會有危險,尤其是面對韓流這樣的劍術(shù)高手,自然更加令人擔(dān)心。但麗姬知道,抱著遇強則強、精益求精的信念,荊軻非去不可。
麗姬滿懷著不安與難舍,徹夜無語,只是默默地為自己心愛的人準(zhǔn)備行囊。
沒有人比她更了解荊軻的心思。要想成為劍術(shù)大師,必須博采眾家之長,參悟劍道至理,才能百尺竿頭更進(jìn)一步。
唯有如此,才能夠擊敗「風(fēng)林火山」四大高手,為自己的祖父報仇雪恨。
或許是感覺到荊軻那癡癡的目光,或許是害怕泄漏自己不舍的心情,麗姬輕咬櫻唇,白玉般的面頰上飛起一抹嫣紅,在燈光的映射下,更是美艷異常。
「啊」麗姬發(fā)出一聲輕呼。
纖巧的手指上,迸出一點紅艷的血珠。原來她在心猿意馬之下,失手扎破了手指。
荊軻聞聲而起,抓起麗姬的手指,輕輕地含在口中,柔聲問道:「疼嗎」麗姬俏臉更紅,羞澀地?fù)u搖頭。
沉默片刻,麗姬終于說出了她最想說的那句話:「早點回來,好嗎」
荊軻笑了,他沒有回答,只是將麗姬緊緊摟在懷中。
這一宿,他們相擁而眠,窗外雨聲淅瀝不停,窗內(nèi)兩心默默相依。
翌晨,荊軻告別新婚的嬌妻,奔赴遠(yuǎn)方。
荊軻見到了韓流,兩人以劍相交,從相向到相知。
最終,「燕翔劍」雖略勝半招,但他對荊軻在劍道上的領(lǐng)悟力以及荊軻的韌勁、勇氣敬佩有加。他認(rèn)為,假以時日,荊軻必定會成為一個劍術(shù)大師。他挽留了荊軻幾日,兩人切磋劍道。數(shù)日后,荊軻才踏上歸程。此時,他離家已經(jīng)整整半個月了,他的麗姬還在家中翹首以待,他不愿她為他擔(dān)憂,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快馬加鞭,歸心似箭,荊軻終于回家了。
遠(yuǎn)遠(yuǎn)地,荊軻已望見自己的廬宅大門敞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直竄腦門
「麗姬」荊軻如風(fēng)般迅疾沖進(jìn)大門,「麗姬」
無人應(yīng)答。院內(nèi)桃花依舊,人面已逝。
荊軻像是瘋了一般沖進(jìn)屋中,嘶聲大喊:「麗姬麗姬麗姬」
空屋無人
他一低頭,卻看見那只小白兔兀自在啃食著桃樹下的青草,兩人為白兔搭建的小木屋,卻已傾覆。
有人來過
有人帶走了麗姬
倉皇間,荊軻瞥見敞開的大門外有人影閃過,他如電般竄出門外,一把揪住那人將他拽入院中,荊軻額上青筋暴起,目光如電,厲聲問道:「麗姬呢有誰來過麗姬呢」
那人是荊軻的近鄰,被一把拽進(jìn)來,驚魂未定,一見是荊軻,霎時萬分激動,顫聲道:「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麗姬姑娘,麗姬姑娘她三天前被一伙來歷不明的人擄走了」
荊軻狂叫道:「什么人把她帶走了」
那鄰人嚇得滿頭大汗,結(jié)結(jié)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他們各個都都兇神惡煞的模樣」
荊軻的眼睛紅了,直射出如野狼般噬人的光芒。他松開那人,快步?jīng)_出了大門,一聲
撕心裂肺的呼喚驚天而起:「麗姬」
一個身形高挑的青衣男子,低垂著頭走在小路上,步伐沉重緩慢。看不清他的面貌,更見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行經(jīng)岔路,一列車隊疾駛而來,幾乎就要撞上他了。
「找死啊你走路不長眼睛」馬夫厲聲喝道。青衣男子仍默默趕路,頭也不抬。
「啊救救我求你們放了我」突然,馬車內(nèi)傳來一名女子的哭喊,引起了青衣男子的注意。他終于抬起頭來,目光如炬,隱隱透著幾許憂郁的氣息,但絲毫掩蓋不了天生的剛毅正直,不怒自威。
「車內(nèi)有人,有不屬于你們的人」青衣男子冷冷望著馬車,沉聲道。
「想管閑事,你夠格嗎」一個衛(wèi)兵裝扮的人,躍下馬車,揮舞著長戟,厲聲喝道。
「我今天管定了」青衣男子露出一個謎樣的微笑,縱身躍上馬車,伸手去掀車廂的簾幔。那帶頭的衛(wèi)兵見青衣男子如此放肆,既驚又怒,手中長戟朝青衣男子刺去。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只聽得一聲銳響,長劍出鞘,他反手一橫,擋開了背后的冷槍。
「他媽的哪里蹦出這天殺的家伙上」那伙人約十來個,都是齊王派出追捕麗姬的兵卒,由齊國追至燕國。眼見大事將成,半路竟又殺出個不速之客,一時驚怒交加,也顧不得手中的獵物,舉劍大聲喝道,俱攻向青衣男子。不過三兩招,青衣男子就擺脫了糾纏,他轉(zhuǎn)身一把掀起簾幔,車內(nèi)被困之人正是麗姬。只見她滿臉淚痕,一副驚魂未定、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得韓申好生心動:「姑娘沒事吧」
「你是韓大哥」麗姬愣了一下,脫口而出。
「你」青衣男子滿面疑惑。
「我是麗姬啊」麗姬雙目之中燃起希望,就像是一個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塊浮木一般。
「麗姬」原來這青衣男子、麗姬口中的韓大哥,正是當(dāng)年隨公孫羽決戰(zhàn)濮陽的韓申。
此刻,一個齊兵從后偷襲,一劍刺向韓申后心,「小心」隨著麗姬一聲驚呼,韓申回過頭,見一劍迎面而來,不由大怒,閃身避過,一腳踹翻了那齊兵。此時,遠(yuǎn)方傳來一陣馬車呼喊聲,來勢洶洶。韓申知道情況不妙,來不及細(xì)思便對麗姬道:「先跟我走,快」他甩了余下的齊兵,拉著麗姬往前奔去
荊軻晝夜不歇,馬不停蹄地追了三天,卻始終見不到一點擄走麗姬的車隊留下的痕跡。
他曾經(jīng)癡心妄想追上那一伙天殺的賊徒,或者是找到一絲有關(guān)麗姬下落的線索,可是,那一伙人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麗姬仿佛憑空消失了
荊軻當(dāng)然無法料到,他所面對的敵人乃是一個魔王及他的無數(shù)只魔爪。一個凡人,憑己之力,以為逃出魔王的勢力范圍也就等于逃脫了魔掌;可是齊王卻并不這么想,即使人已離開了齊國國境,秦王的命令卻叫他茍且不得,魔王的勢力理當(dāng)是無邊無際的。他派出數(shù)百名高手秘密潛入燕國,四處查訪,終于找到了麗姬的下落。為防事情有變,齊王有令,一旦擒獲麗姬,立即快馬送往秦國。
接連三天不眠不休的追逐,荊軻望著前方天邊的夕陽,眼中一片迷茫,他由馬背上滾落,撲倒在地上。
「麗姬」
夕陽艷紅如麗姬的血淚,荊軻滿面塵土,望著夕陽痛哭失聲,淚珠滾落入塵。
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麗姬仿佛聽見了荊軻的呼喚,嬌軀一顫,一雙靈透的明眸霎時間淚花閃動。
那里有她親手布置的小屋,有她每日喂養(yǎng)的小白兔,當(dāng)然還有他荊軻那個令她全心熱戀,甘愿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
推算時日,他早該回來了。如果他回來,發(fā)現(xiàn)自己失蹤,又會是怎樣的心痛啊
想到這里,麗姬覺得自己的心仿佛碎了。
「你還好嗎」韓申見麗姬臉色發(fā)白,不住地喘息,停下腳步關(guān)切地問道。
自從濮陽一別,原以為此生再無相見之期。此番韓申路見不平,竟意外解救了失散多年的故人,這不僅使麗姬驚喜莫名,韓申更是大感驚訝。幾年不見,他已不能一眼認(rèn)出麗姬了。并非是因為他已將麗姬的容貌遺忘,而是麗姬的容貌已改變太多,蛻變得如此完美,讓他驚艷,良久不能直視。韓申從麗姬口中得知她和荊軻兩人多年來的坎坷遭遇;一路上的險境,也讓韓申明白眼下情況的危急。
「我沒事,繼續(xù)趕路吧。」麗姬強忍著不適輕聲道。
韓申猶豫了一會兒,雖見麗姬神色憔悴,但此時怎能停下腳步,只有繼續(xù)前行,麗姬緊緊跟在他身后。未料,沒走幾步路,韓申就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停止不前,連忙回頭一探,發(fā)現(xiàn)麗姬正俯身作嘔欲吐,模樣十分痛苦難受。
「怎么了」韓申急忙扶住麗姬搖晃欲墜的身子。只見她冷汗直沁出額際,臉色慘白如雪,不見一絲血色。
「我沒事只是胸口有點悶透不過氣」麗姬眉頭緊蹙,仍舊逞強道。韓申不由心生憐愛,輕輕拍著她的脊背,希望能讓她好受些。
「休息一下吧,別太勉強自己了。」韓申扶著麗姬到一旁樹下的大石上坐下。
他知道麗姬十分掛念荊軻,輕聲安撫道:「我一定會將你安全送回家,別擔(dān)心,好嗎」
「嗯。」麗姬雖然很感激韓申,卻沒有多說什么。也許是因為身體不適,也許是因為明白歸途的坎坷。
忽然間,策馬奔騰的聲響由遠(yuǎn)方傳來,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迎面而來。
震耳欲聾,觸目驚心。
來不及了,絕對不能讓她受到傷害。
韓申心念電轉(zhuǎn),將麗姬藏于樹后,旋即昂然挺身立在大路中央,正面迎敵。
如果一定要活下來,又怎會沒有活路呢
韓申引開了追兵,麗姬順利逃脫。夜半,渾身是血的韓申歸來,麗姬知道,自己又逃過了一劫。
荊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猛然坐起,屋子里空蕩蕩,除了他自己,一個人都沒有。
麗姬呢麗姬,你在哪里荊軻忽然想起,自己不是在追蹤麗姬的身影嗎怎么會在家里那麗姬呢荊軻立刻下床,屋里屋外地尋找,但麗姬的影子似乎只是一徑在他的面前游走,自己無論如何也觸不到她的身體。
「沒有了麗姬,生命中還剩下什么還剩下什么」荊軻瘋狂地?fù)]舞著手中的青銅劍,將院子中的花草砍得七零八落。鄰人見荊軻發(fā)瘋似的行為,不知該如何勸慰,只是目瞪口呆地在旁觀望。
荊軻突然箭一般地沖了出來,四處尋覓。現(xiàn)在他的心中,全是麗姬的影子,麗姬含淚哭泣、向他求救的影子,「師兄,救救我」凄厲的喊聲回響在天地間,激蕩在荊軻的腦海中。
荊軻朝著麗姬奔去,那是他的麗姬在呼喚他,但是,麗姬,你又在哪里我的麗姬
荊軻終于摔倒在地上,他筋疲力盡。但是,麗姬在他面前苦苦呼喚著他,教他如何能夠停止這無謂的追尋
當(dāng)荊軻倒下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仍在心中嘶喊:「麗姬」
「麗姬,別哭了好嗎」韓申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安撫眼前這個嬌柔的女孩。畢竟,他是個粗枝大葉的男子。
「韓大哥,麗姬不是愛哭的人,只是突然想起了爺爺、師兄,還有你,從前大家一塊生活的日子,現(xiàn)在」麗姬忍不住又垂下了頭,淚落如雨。
片刻,麗姬像是想起什么事,忽然拭了淚,抬起頭來對著韓申,滿臉愧疚道:「真對不住,我只顧著自己難過,都忘了你身上的傷口,讓我?guī)湍憧纯春脝帷鬼n申這才想起自己渾身是傷。
麗姬低著頭細(xì)心地為韓申檢查手臂上的傷口,看著傷口上凝固的血漬,一種冰冷凄慘的感觸掠過心頭,她禁不住難過起來:「真對不住,是麗姬不好,是麗姬連累了韓大哥。」說著,她的眸中又淚光閃爍。
「沒有的事,別哭了,韓大哥還等著你幫我包扎呢。」韓申帶著溫柔的微笑,輕聲安撫道。
麗姬點點頭,輕輕地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一時也沒注意到自己手臂上嫩白的肌膚就這么裸露在月色之下,袒露在韓申眼前。韓申不經(jīng)意地瞟了一眼,旋即移開了目光,他告訴自己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
連日的單獨相處,又是這樣危急的生死關(guān)頭,令韓申對麗姬的情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他掩飾得很好,沒讓麗姬察覺出多余的情感,甚至不敢教自己明白,一徑恪守身為大哥該有的言行。看著麗姬仔細(xì)為自己包扎傷口的模樣,他的心中涌動起一股莫名的暖流,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關(guān)心,尤其是像麗姬這般可人的女孩對自己的關(guān)心。這一刻,韓申情不自禁地希望時間就這么靜止不動
「韓大哥,傷口還疼嗎」突然麗姬抬起頭來,四目交接,韓申像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心底的秘密,一時間大窘,連忙移開眼,故作鎮(zhèn)定道:「一點都不疼了,真謝謝你。」麗姬這才松了口氣,綻放出難得的笑容。那笑容像有魔力,溫暖了韓申的心房,舒解了他緊繃的情緒,更使他卸下了情感的防備。
「沒事了,麗姬,放心好了,你很快就可以回道荊軻身邊的。」韓申忍不住輕撫麗姬單薄的肩膀,柔聲安慰道。
為了公孫將軍,為了荊軻,也為了連他自己都說不出的理由,韓申決定誓死保護(hù)麗姬。接連幾天,齊兵仍舊一路不斷地追趕,而且人數(shù)不減反增。剛才驚險萬分地奮力一戰(zhàn),方逃過了一劫,逃離前,韓申似乎隱隱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那是濮陽血戰(zhàn)中與公孫先生廝殺的那兩個人,難道是自己一時眼花了
此刻,四面環(huán)敵,草木皆兵,被困在山林間的兩人,是一步也動彈不得。所幸,這座山林地勢極為復(fù)雜深廣,兩人一路腳步不停,深入到了林木最茂密的一處,隱身在此,應(yīng)該是不易被發(fā)現(xiàn)了
夜已深,霧正濃。
當(dāng)韓申與麗姬兩人緊緊倚著一棵大樹昏昏睡去之際,一陣嗆鼻濃煙竄入了山林里
「不好」韓申倏地驚醒,隨即使勁搖晃著似已昏睡的麗姬:「麗姬,快醒醒」
抱著麗姬奔了一段好長的路,韓申只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身子也搖搖欲墜,但他不能倒下前方有人,兩條黑影直聳在韓申眼前
「這小子真是有種,血都快流干了還這樣拼命」
「別管他了,先把這女的帶回咸陽去要緊,大王有令,不得延誤」韓申在最后一絲神智尚存之際,依稀聽見一個黑影說道,隱約伴著鮮血從背后的傷口中汩汩流出的聲音。
麗姬快醒醒快跑啊
咸陽緊緊記住這兩個字后,韓申眼前頓時一片黑暗,終于倒了下去。
半個月后,秦國。
外表巍峨壯麗的咸陽宮,偏殿之中的氣氛,卻是如此陰森威嚴(yán)。
帷幕之后,一個人高高在上俯視著麗姬。他的身形并不高大,但其欲霸天下的威勢卻充斥著整個殿堂。
麗姬單薄的身軀在雄偉的殿堂上顯得如此渺小,周圍的空氣森冷入骨,麗姬低垂著頭,面無表情。
一睜開眼,她不見任何熟悉的身影。
所有的希望都已破滅,她已沒有了心,也失去了感覺。
秦王的目光冷若刀鋒,直盯著麗姬,良久,才開口道:「寡人已經(jīng)找你很久了,麗姬。抬起頭來」
麗姬木然地抬起頭,美艷絕倫的臉龐冷若冰霜,目光直直迎上大殿正中座椅上射下的目光。
四目相交
一束目光是如此漠然。
一束目光是如此冷峻。
但同樣如此攝人心魄。
兩人的心中同時一震。
秦王道:「到寡人面前來,讓寡人好好看著你」
這讓立于偏殿中的所有近侍,無不變色。他人從未得到過的恩寵與信任,竟被這個女子在與秦王第一次見面之時獲得。難道她便是上天派來征服秦王那顆高傲之心的人
麗姬聞言,裊娜上前,挺身立于秦王面前。她的目光如水,卻非如水般溫柔,而是如水般寒冷。一雙烏黑閃亮的明眸,死死盯住秦王,毫無膽怯之意。從未有這樣的目光出現(xiàn)在秦王面前,這是第一次,也是秦王能夠容忍,甚至暗自贊嘆的唯一一次。
此刻,仿佛有笑意,隱藏在秦王目光背后。秦王坐直身體,高聲道:「來人,帶下去驗明正身」
四名侍女快步上前,立于麗姬左右。麗姬面不改色,沒有任何掙扎,轉(zhuǎn)身走出大殿。殿外和煦的陽光,映射出她美艷無雙的面容,輕輕舔舐著她臉上悄然滑落的淚珠。那是淚也是血
秦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仿佛若有所失。這是十分奇異難解的感覺。
這女子,已不覺占據(jù)了秦王鐵石心腸之中的一方角落。
秦王已暗下決心,定要將她征服。
那是一個王的本性,更是一個男人的本能。
「什么」秦王怒吼一聲,大掌一拍之下,將案幾之上的對象震起老高。階下前來報告的宮女,跪拜著的身軀已微微顫抖。
秦王猛然起身,向安置麗姬的寢宮大步走去。就連他走路時衣袍帶起的風(fēng),都令人嗅到憤怒的氣息。
御醫(yī)與一干人等,早已跪拜恭候秦王的到來。秦王瞟了一眼床上的麗姬,向御醫(yī)低聲道:「這可是真的」秦王的語調(diào)如此平靜,卻令每個人都已感覺到他那壓抑著的怒氣,除了麗姬。她的神色恬靜安詳,仿佛已有母性的光輝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
御醫(yī)不敢怠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答道:「大王明鑒,臣已驗明,麗姬確有兩個月的身孕。」秦王再次看向麗姬,她唇邊竟噙著一抹微笑,這笑容令秦王心中一窘。「將孩子拿掉」這句話擲地有聲,令麗姬猛醒。秦王的目光殘忍地直逼麗姬,仿佛麗姬此刻的慌亂令他十分快意。只有他自己知道,麗姬的痛也深深植入自己的心里。
麗姬仿佛不能相信自己方才所聽到的一般,緩緩搖著頭,淚水登時迸涌而出,口中如自言自語一般,低低叫道:「不,不」但只是瞬間,她便清醒過來,翻身下床,撲倒在秦王腳邊,雙手緊緊拉住秦王的衣裾,悲聲道:「不,大王,我求您只要您放過這孩子,即使用麗姬的生命來交換也在所不惜」
秦王低下身,用手輕輕拭去麗姬面頰上滾落的淚珠。他的手心感覺到淚水的溫度,剎那間,他的心仿佛在這溫度中融化。然而,他的真心,永遠(yuǎn)躲藏在王者假面的背后,令人無從窺探。
秦王微笑道:「交換這法子不錯。」他的笑在麗姬看來邪惡而殘酷。秦王壓低聲音道:「那么,拿你的身體和你的心來交換,如何」
麗姬透過淚霧,望住秦王,一種巨大的恐懼襲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注定,與眼前的男人糾纏一生,無法逃離。她咬緊下唇,重重點了點頭,一串淚珠滑落而下。
秦王仿佛已不耐煩,道:「不許再讓寡人看到你的淚」隨后,他轉(zhuǎn)身欲離去。行至門口,秦王突然停住腳步,向眾人問道:「你們說這孩子姓何為好啊」御醫(yī)及一干近侍皆道:「自然跟隨大王姓氏」秦王道:「如有誰透露半點風(fēng)聲,下場不必我說了吧」眾下人均諾諾稱是。秦王徑自拂袖而去。
好長一段沉寂的日子里,荊軻像是一直在昏睡。
這一日,意識清醒后,他發(fā)覺自己竟然躺在一塊大巖石上,而冰冷的巖石傳遞給他的,只是冰冷,冰冷到心底。
他終于清醒了,麗姬已經(jīng)離他遠(yuǎn)去了,永遠(yuǎn)地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今后,他該怎么辦他不知道。現(xiàn)在的他心痛如絞,心亂如麻。
終于,他拄著劍柄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拖著疲憊的雙腿,跌跌撞撞地走下山去。連日來他瘋狂地奔跑,不覺間已攀上了這座山的峰頂。可惜,他早忘卻了高峰的意義,一徑只徘徊在自己的低落中。
過了幾天,荊軻在此拄劍上山。他登上山峰,站在那塊巖石上,向遠(yuǎn)處眺望。他只盼望麗姬在他的視野中忽然出現(xiàn),走到他的面前。他朝懸崖邊走了幾步,看著山下的羊腸小道,蜿蜒曲折,有行人在走,如螞蟻爬行他突然想到,活在這世間是如此孤單,如此乏味
摯愛的女人已離他而去,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人間的至情至愛,阻撓了他前進(jìn)的腳步。他似乎已不再是自己,就要失去了靈魂。
「荊兄弟,你在此何干」一個宏亮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荊軻回頭,見田光直立風(fēng)中。只聽他慨然說道:
「一個男人失去心愛的女人,當(dāng)然是人生極大的痛苦。但只要這個女人還活著,你就有責(zé)任好好活下去。無論天涯海角,都要盡最大的力量將她找回來。」
荊軻一愣,田光又道:「一個習(xí)武之人,會把愛與恨化作劍魂,荊兄弟以為如何」
荊軻神情黯然,沉思起來。田光看了他一會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徑自下山去了。
荊軻突然抬起了頭,舉起手中的青銅劍,眼光照到劍鋒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從劍的鋒芒上,他瞬間看到了希望。
是的,他要用他手中的劍來為師父報仇,來殺掉那搶走麗姬的惡賊,然跟麗姬重新回到他的懷抱,他生命的意義就是如此
自這日起,荊軻每天都會上山,道這塊大巖石上練劍。晨風(fēng)的吹拂,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陽光的照耀使他的信心更為高揚;居高臨下,教他看得更遙遠(yuǎn)、更透徹。
就這樣,荊軻一邊思索,一邊練劍。半個月來,他如此堅持著。他堅信自己一定會成功。
這日,他練了半晌,略覺疲倦,便坐在大巖石上休息,忽然身旁的雜草叢中出現(xiàn)一陣異動。荊軻一眼看過去,突見一只不知其名的異獸,全身披著鱗片,散發(fā)著耀眼炫目的光彩,蜷著兔子一般大小的身子我在草叢間。荊軻一驚,只覺這異獸模樣實在太過美麗,卻不知這異獸的殺傷力如何,他警覺地握緊手中的長劍,但并未輕舉妄動。凝神注視了一會兒,那異獸卻無任何動靜。
這時,前方忽然走來了兩個獵戶模樣的中年大漢,只聽得他們說:「聽說就在這一帶,出現(xiàn)好幾次了,都還沒人動手,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珍物啊,可值錢呢」聽到這里,荊軻提劍起身離開巖石,欲繼續(xù)練劍。
「啊,可不就在這兒呢」只聽其中一個大漢驚叫,荊軻好奇地回過頭。原來剛才在草叢里見到的異獸,便是兩人口中的珍物。剛想到這,就已見到二人手持獵刀、麻布袋俯身靠近草叢,荊軻見那異獸仍舊毫無警覺,蜷著身子動也不動,恐怕是兇多吉少,不由覺得可惜。
只聽「啊」的一聲慘叫,荊軻一晃眼,來不及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只見其中一大漢已倒在地上,正要過去一探究竟時,忽然見到一團(tuán)光影閃電般竄向那手持獵刀的大漢,「啊」又是一聲慘烈的驚呼,荊軻急忙奔向前,卻見那異獸從大漢喉間倏地彈開,竄進(jìn)巖石后的洞穴中去了。
荊軻定神仔細(xì)一瞧,發(fā)現(xiàn)地上兩人皆已面色發(fā)紫,七竅出血,顯然是中了劇毒一命嗚呼。實在太讓人震撼了,那異獸令人難以置信的殺傷力,一時間叫荊軻驚魂不定,一顆心怦怦亂跳,心想:剛才自己離那異獸不過咫尺距離,死亡其實不過瞬間啊
猶如經(jīng)歷生死一瞬間,好不容易靜下心后,荊軻腦中忽憶起了這么一種說法一只老虎如果只是會吼叫,而不會傷人,那么它最好別輕易開口吼叫,遇到敵人時,也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因為至少它的外貌還是只老虎。一只沉穩(wěn)的老虎,就足以讓人震懾。一只真正會傷人的老虎,更不需要開口吼叫,也不必急著先發(fā)制人,即使它的外貌根本不像只老虎。它只需保留實力,等著「將它視為獵物」的獵物主動攻擊它,就能輕易將獵物捉到手。
那兩個大漢就如一只只懂得發(fā)出吼叫的老虎。而那異獸就好比一只真正有殺傷力的老虎。
荊軻以為,那異獸對于兩個大漢的攻擊,其實早已有所警覺。那聞風(fēng)不動的身形,竟有幾分像蓋聶與自己比武時的架勢。對了那道急撲大漢的電光正像是蓋聶銳利的目光想到這里,荊軻心念忽而一動,魯勾踐在劍譜上的一句注釋在腦中跳了出來:「內(nèi)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
荊軻渾身一凜,似有所悟,那一大段文字飛速流過心頭:「夫劍道者,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門戶,亦有陰陽。開門閉戶,陰衰陽興。凡手戰(zhàn)之道,內(nèi)實精神,外示安儀。見之似好婦,奪之似懼虎。布形候氣,與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騰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來,不及法禁,縱橫逆順,直復(fù)不聞」
荊軻頭腦便如有一道電光閃過,心道:「是了見之似好婦,即對敵時看上去像是一個安靜溫柔至極的女子,其實以靜制動,敵人每一個微小舉動都在你的控制之下。那么攻擊時」方才那沉靜不動的異獸雖引起了荊軻的好奇,但因他懂得莫要輕舉妄動,才避免了致命的危險。
那迅疾的攻勢真是不可抵擋的
正是因為自己的不動,才叫真正的殺傷力的老虎也望而卻步
荊軻頓時豁然開朗,心懷大暢:「哈哈,奪之似懼虎奪之似懼虎」其實他靈臺澄明,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的句子便如火花般在思緒中奔騰起來:「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真可謂一通百通,荊軻開心得手舞足蹈,放聲大笑,笑聲在山谷間回蕩不息。
笑音未落,荊軻已從巨巖上一躍而下,操起青銅劍隨興而舞。一時間,以前學(xué)過的劍法招式統(tǒng)統(tǒng)涌入腦海,回旋、碰撞、碎裂、融合,再從劍底一一流出,化成了十八招曠古未有的劍法。
突然間,荊軻飛身而起,一躍至三丈開外,手中青銅劍直指蒼穹。人在半空,荊軻身形閃轉(zhuǎn)騰挪,忽而劍光點點,極盡變化;忽而雙手持劍,閃電劈下。「轟隆」一聲巨響,一塊半人高的頑石中分而裂,碎石滿地。
待收劍落地,看著滿地的碎石,荊軻倏地仰天長嘯,一吐胸中的郁氣。嘯聲在空曠的山間回蕩,激起他滿腹的躊躇。
荊軻長吁一口氣,長劍斜指天空,傲然道:「名可名,非常名。此劍法便稱驚天十八劍」
彈指間,春去秋來。
秦國,咸陽宮。
「師兄,麗姬過得還好,你呢」形單影只,麗姬佇立窗邊,月色如水,映照出她姣好的面容,她柳眉微蹙,仿佛心中有著訴不盡的憂傷:「師兄,為了我們的孩子,我已委身于咱們的仇人,你能體諒我嗎」
那一夜,與此刻的情景是如此相像;那一夜,同樣有著如同今夜的美好月光
麗姬沐香出浴,倚窗獨立。月影婆娑,柔柔籠罩著她的身影。絹絹白紗中,隱約可見她身體玲瓏的曲線。
麗姬望著空中的圓月,心中隱隱牽動對荊軻的一縷情思。「明月啊,明月,你將清輝遍灑人間,可知師兄此時身在何方請你為我?guī)廴说乃寄畎伞瓜氲酱耍惣лp輕嘆了口氣。
秦王步入寢宮,眼前出現(xiàn)的便是這樣一幕。他的心不禁如春風(fēng)拂波般動蕩不安起來,不僅是為麗姬薄紗之中那撩人的,更是為了那一聲嘆息。
秦王無聲無息地來到麗姬身后,伸手略一施力讓麗姬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自己。他清晰地感覺到手下麗姬的身體猛地顫抖,她的美目此刻驚恐地望著他。秦王胸中升起不可壓抑的憤怒,那憤怒來自于麗姬對他的恐懼。他恨這種感覺。
秦王一手緊扣住麗姬的下頷,不準(zhǔn)她別過臉去,然后將自己的唇緊緊地壓在麗姬的唇上,她的唇竟然冰冷如霜。“啪”的一聲,秦王的臉上,被麗姬狠狠摑了一掌。麗姬真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出手打秦王,她眼中的恐懼更深了。
而秦王的眼中,漸漸燃起憤怒的火焰,仿佛足以將世界毀滅。秦王步步進(jìn)逼,麗姬步步后退,身后已是窗戶,無路可退。秦王巨大的身形,令麗姬壓抑得無法呼吸。
“啊”一聲驚呼,麗姬身上的紗衣已被秦王一把撕裂。純白的薄紗緩緩飄落在光潔的地面上。麗姬雙臂緊摟香肩,護(hù)住胸口,身體不住地瑟瑟發(fā)抖。那寒意,究竟來自窗外的月光,還是來自秦王那在自己全身細(xì)細(xì)流連的目光
麗姬的瑟縮反而讓秦王對她更為渴望。秦王不顧她的掙扎,將她抱到巨大的床榻之上,然后徐徐除去自己的衣物,欺身上前。不料麗姬形同瘋狂,在他的身下拼命掙扎,麗姬手到之處,在秦王頸上胸前落下無數(shù)深紅的抓痕。
秦王想要征服她的被激起。他用一只大掌牢牢握住麗姬的雙手,將她緊緊壓在身下。他是如此地用力,仿佛要將麗姬融入自己的身體。麗姬悲呼:“不,你不可以”
秦王知道,曾有一個男人,擁有他眼前的這個身體,甚至,擁有他無法觸摸的心。他低吼:“別忘了你與寡人交換的條件”他的動作更為洶涌。
麗姬倒吸了一口冷氣,安靜下來。秦王感覺到麗姬的變化,她眼中的光彩熄滅了,他從中看出深深的絕望。仿佛剎那間,她丟失了靈魂,不動,亦不痛。
秦王暗自后悔,自己并非只想征服她的人,更想征服她的心。只是這女子有這種魔力,令秦王不再是那個冷靜自負(fù)的王,在她的面前,秦王亂了陣腳。但此時,他已無法停止。
他貪戀著麗姬的身體。于是放任自己深深地沉溺,沉溺在這濃濃的里
秦王終于將自己的慍怒與盡情地釋放。他驚覺面前那雙純凈的眼睛,里面毫無仇恨,毫無怨尤,卻仿佛有一種驚異,被傷害后的驚異。秦王頓時清醒,不忍再看。
自己此時的心竟是如此柔軟,秦王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可奈何。他輕輕嘆了口氣,將麗姬溫柔地?fù)砣霊阎小?br/>
麗姬感覺到秦王輕柔的呵護(hù)與寬厚的胸膛,她在這男子的懷抱中竟然感到安全,這剛剛給予她傷痛的男子麗姬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積蓄的淚水在此時方才滑落,浸濕了秦王的胸口,也流進(jìn)了秦王的心底。
秦王不禁更緊地永駐麗姬,想要以此停止她斷續(xù)的啜泣。不多時,麗姬便已悄無聲息,秦王低頭憐愛地凝望,她已在自己的懷抱里沉沉睡去
「愛姬,在想些什么」秦王沉著的聲音,冷不防闖入了麗姬紊亂的思緒中。麗姬依舊無語。思緒越發(fā)紊亂。
面對秦王,麗姬依舊不茍言笑。但她的一顆心已漸漸平靜下來。
偶爾,她會思念爺爺,思念荊軻,卻已不再輕易流淚。
她知道,爺爺不喜歡看自己流淚的樣子。她是公孫的后人。
公孫的后人麗姬越發(fā)沉默了。麗姬的心愈安靜,她就愈清楚地聽見自己心中掙扎的聲音:爺爺希望自己能夠平靜地度過一生,不要被國仇家恨所累,莫要為復(fù)仇而活。
她的沉默秦王都看在眼里,甚至連她沉默的原因也看得一清二楚。
出人意料,秦王并沒有因此給她太多的壓力,似乎也很習(xí)慣和她這樣安靜地相處。
秦王知道,她已逐漸征服了這個安靜的女子。這是一個王給自己的考驗。
「哇哇」床上的嬰兒從熟睡中醒來,大哭不已。麗姬正欲上前,秦王卻已搶先一步,抱起嬰兒。嬰兒在他寬厚的懷中愈顯嬌嫩可愛,如同清晨帶露的花苞。他仿佛對秦王的臉產(chǎn)生了好奇,止住了哭泣,黑亮的眼睛瞪得滾圓,盯住秦王,然后張開僅長了幾顆的乳牙的小嘴,無聲地笑了。
秦王輕撫著嬰兒粉白的小臉,也不自覺地微笑起來。也許只有面對不懂得揣測人心的天真嬰孩,秦王方可將真感情坦露無虞。麗姬不禁為之動容,這個男子的心究竟是冷酷的,還是溫情的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而這對他來講,又豈非太不公平
秦王將懷中嬰孩交到麗姬手上,動作輕柔,小心翼翼。麗姬心中一動:此種情景,正如一對平凡夫妻的日常生活,在旁人看來,又該是多么溫馨的一幕
「就算是為了孩子也好,試著讓自己多些笑容」秦王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離去。
試著讓自己多些笑容這算是一個王給她的命令還是一個男人對她的心疼
望著秦王黯然離去的背影,麗姬真的迷惑了。
也許秦王與自己是一樣的都是那樣的孤獨,那樣的害怕孤獨
不過,秦王的孤獨是不能輕易流露出來的。甚至,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孤獨的。就這點而言,麗姬知道,除了理所當(dāng)然的恨之外,秦王確實也有讓她心疼的理由
隱隱地,韓申還能感到背上那道結(jié)了痂的傷口針扎似的刺痛。那痛楚,是如此細(xì)膩而深刻。他看不見那道傷痕,試著伸手輕輕地觸摸,他要借著這樣具體的觸摸提醒自己,莫要忘了自己存在的事實。
他必須一直存在下去,不問任何理由,即使只能是安靜地在旁等待。
他要自己知道,他一直都在。而他存在的意義呢他的心沒有告訴自己。
他答應(yīng)過她,會將她安全送回家。
咸陽宮,是她存在的地方,是他不變的守候方向。
只差那么一步了,韓申距離麗姬的身影越來越近了。
不知費了多少時日與力氣,他終于確定了這偌大的皇宮里,麗姬所在的地方。
就在要踏進(jìn)寢宮的前一刻,韓申的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身影,在他之前一步踏進(jìn)了寢宮。他,就是秦王嗎韓申心想。
靜靜地,他藏身在寢宮門外的角落,從黑夜守候到白晝。
「誰」剛起身準(zhǔn)備梳洗的麗姬,聽到了門外的動靜,一轉(zhuǎn)身便見到門外喬裝成衛(wèi)士的韓申。
「來人」麗姬不由得驚呼,韓申心中一急,連忙上前迅速捂住了她的嘴,低聲道:「是我,麗姬。別出聲」
麗姬覺得這聲音很熟悉,不禁抬頭仔細(xì)望了韓申一眼。「韓大哥」她認(rèn)出了韓申,隨即難掩驚訝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一直守在咸陽,不曾離開」韓申無法直視麗姬的眼,于是將臉別開,臉上掠過一絲落寞的神情。
「韓大哥」麗姬似乎能察覺到他的異樣。
韓申忍不住關(guān)切道:「麗姬,你過得好嗎秦王都是如何待你的」
「我很好,一切都好。」麗姬微微一笑,輕聲道。韓申隱隱察覺這笑容底下的眼神和從前略有不同,卻又說不出差別在什么地方。當(dāng)然,麗姬的笑容背后隱藏著什么樣的情感,更是他無從了解。
「秦宮守備森嚴(yán),韓大哥為何冒險闖入宮中」麗姬忽想起了韓申處境危險,忍不住擔(dān)憂道。
韓申一轉(zhuǎn)頭,忽見床上熟睡的嬰孩,他心中一震,不禁質(zhì)問道:「麗姬,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難道」
麗姬忽然面露難色,含糊地道:「韓大哥,他他是天明,是我的孩子。」
「孩子,哼是秦王的孽種嗎」韓申強抑著心痛的感覺,冷冷道。
「我韓大哥,你別問了。」麗姬臉色一沉。
韓申一時激動難耐,使勁抓住麗姬的手腕,道:「為什么不能問告訴我,這是真的嗎」
「啊」麗姬一聲驚呼。韓申才驚覺自己逾矩,連忙松開了手。
「麗姬難道你這么快就變了心」韓申無法想象事實的真相。
「不,不是的,我是為了他,還有孩子好,才這么做的。請你相信我。」麗姬試著讓韓申明白實情。
「為了他好孩子麗姬,你說明白一點」韓申大感不解道。
「韓大哥,麗姬求你別問了。這孩子應(yīng)該屬于這里,這對大家來說都好。」麗姬神色哀傷,萬分無奈道。
韓申冷冷瞥了嬰孩一眼,道:「這孩子若真屬于這里,就更不能留他活在世上」說著,劍已出鞘。
「韓大哥,你誤會了」麗姬攔在韓申面前。
「你若不說明白我是不會離開的」韓申難忍激動道。
「這孩子是是荊軻的」麗姬坐到床邊,撫著孩子的頭低聲道。
「啊」韓申怔了一下,一時語塞。韓申看不見麗姬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什么神情,但他卻可以想象此刻自己臉上的表情,必是要有多震驚,就有多震驚。
好半晌他才恢復(fù)冷靜,疑道:「此話當(dāng)真」
「是,他確實是荊軻的孩子。」麗姬輕鎖眉頭痛聲道,無奈中卻有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韓申沉吟片刻道:「那你們母子二人快快隨我離開秦宮吧,有朝一日定會與荊軻見面的。」
麗姬輕輕搖搖頭:「韓大哥,你還是自己走吧,我們出了宮又能到哪里去難道還要天明過那種顛沛流離、提心吊膽的生活嗎天明只有留在宮里,才會有安穩(wěn)平靜的生活。韓大哥,我求你了。」
韓申嘆了口氣,他知道,麗姬所要的那種生活,不僅是荊軻,也是自己所無法給予的。他向麗姬道:「好吧,我不逼你。你和孩子保重,我會再來看你的。」言罷,他一個縱身,從窗戶躍出,身影霎時消失在遠(yuǎn)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