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死生不悖
,秦時明月 !
儒家子弟在城外弄得灰頭土臉,六十四人之中包括戚戒濁在內(nèi)共死了二十一人,雖保住性命但手指被割武功從此作廢的尚有六人。主事者劉畢面對這樣一場慘敗,還是不得不帶領著剩余的四十二名兄弟與荊天明,一塊兒來到路枕浪面前領罪。路枕浪得知劉畢暗中伏擊白芊紅,大為震怒,本欲將一干人等依軍法論處,但轉(zhuǎn)念想到,如此儒家士氣必定大為低落,眼下又是用人之際,只得強捺怒意,將他們嚴加斥責一番,發(fā)還給端木敬德、蓋聶自行管教。
劉畢、談直卻等人回到儒家的居所西官廨,面見師父。端木敬德非但沒有責罰,反而溫言安慰,并允諾江昭泰等六名手指被割去的徒弟,改日得空必定教授他們?nèi)g,另圓武藝精進之道。荊天明獨自回返住處,蓋聶、蓋蘭誰也都沒加以責怪。蓋聶只是輕輕拍了一下荊天明的背,便即默默走開。但這些默許或是鼓勵都無法安慰劉畢、談直卻與荊天明三人,事實上,或許路枕浪一刀殺了他們,或是被師父狠狠責罰,說不定還能令他們好受一些。
待端木敬德一走,談直卻與劉畢兩人立時便去找邵廣晴算賬。哪知兩人羞憤填膺來到邵廣晴住處時,卻聽負責隨侍他的褐帶弟子說道:「三師哥說他悶得慌,要去城西客棧附近逛逛。」劉畢聽了只好作罷,談直卻一聽卻立刻知道,邵廣晴定是去找紫語尋歡去了。
果然不出談直卻所料,邵廣晴確實是找紫語去了。邵廣晴在這半年多以來與紫語日益親昵,見紫語對自己總是一番柔媚神態(tài),自覺二人早已兩情相悅,只礙于彼此身份相差太多,這才未曾出演與她山盟海誓。
「邵哥哥,你在想什么?」紫語朝著邵廣晴鳳眼含春,膩聲喚道:「這房里只有咱們兩個,你說出來也不會有旁人聽見。」「我……我……」邵廣晴雖知自己幫紫語租賃的這個住處十分隱蔽,屋中又只有他們兩人,還是極小聲的說道,「我……我是想抱抱你。」
「嗯。」紫語聞言嚶的醫(yī)生,便往邵廣晴懷中倒去,任由他抱著自己,女體溫香,柔若無骨,邵廣晴不由得心蕩神搖,用雙臂將紫語緊緊環(huán)擁,頓時血脈賁張,喃喃說道:「紫語姑娘,你眼中果真只有我,我心中、我心中也只有你……」「是啊。邵哥哥,」紫語見他眼神迷亂,便伸手在他唇上輕輕一點,羞怯萬分地道:「難道……難道邵哥哥你只想……只想抱一抱我嗎?」邊說邊抬起臉來望著邵廣晴。「我……我……」邵廣晴身為儒家第三大徒,又是端木敬德親子,心中雖愛煞了紫語自來卻躬奉禮法,從未有失態(tài)之儀。此時能將紫語抱在懷中,對他來說已是破天荒的大事。但聽紫語言下之意,難道是說……?邵廣晴見紫語在自己懷中,櫻桃小口似張欲合,兩眼盡是迷離春色,再也把持不住,登時將什么中庸、大學都拋在了腦后,抱著紫語低頭便吻。紫語非但毫不抵擋,口中還不時發(fā)出嬌喘呻吟,身子有意無意的挨著邵廣晴微微扭蹭,任由他在自己臉上、頸間親了又親、吻了又吻。
紫語看撩撥得邵廣晴夠了,忽然問道:「邵哥哥,上回我要你送我的那塊玉佩,你可帶來了?」邵廣晴喘著氣,一邊吻一邊喃喃回道:「還說呢,那塊玉佩我爹揣在懷里從不離身,我跟他老人家要了,反而被他大罵了一頓。」紫語心中暗罵一聲:「真是沒用的東西。」便從邵廣晴懷中掙脫開來。
邵廣晴不明所以,只是一怔,「紫語?你……你不高興啦?」紫語埋怨似的瞅了他一眼,嗔道:「是呀,我不高興啦。」說罷輕輕嘆了口氣,執(zhí)起邵廣晴的手,越說越是哀怨,「邵哥哥,你日后勢必是儒家掌教,我自知出身低賤,和你門不當戶不對,只盼你日后寬宏大量收我做個偏房……」這個建議談直卻老早便跟邵廣晴提過,邵廣晴雖有此意,卻從不知該如何對紫語啟口,眼下見紫語如此識得大體,心中好生感動,直起身子端坐在紫語面前,鄭重說道:「紫語,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日后我絕對不會辜負了你。」
「人都說世事難料,」紫語幽幽嘆道:「我……我雖心甘情愿做你大英雄大豪杰的小奴婢,可是你……可是你連一個小小的定情之物也無法給我,這教我又怎么放心?」邵廣晴慌忙說道:「唉,你讓我送你別的吧?你雖跟我說過幾次了,但那塊白魚玉墜是我爹的,我也不知道為何他竟然如此寶貝那塊玉佩,說什么都不肯給我。」紫語撅起小嘴,面有慍色的說道:「我便是要那塊玉佩,別的我都不要。」紫語見邵廣晴面露難色,語轉(zhuǎn)溫柔,又道:「這事倘若易為,又怎能證明你對我的心意?邵哥哥,我不管你怎樣取到那塊白魚玉墜。總之……總之,只要你把它送給了我,我便相信你。」說著傾身靠向邵廣晴,在他耳垂上輕輕咬了幾下,吹氣如蘭的說道:「邵哥哥,你今晚再過來找我吧?只要你將玉佩送給了我,我……我便將我整個人都送給了你。」
邵廣晴被推出門外后還是如癡如醉,連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住處的都有些迷蒙。談直卻等了半晌終于見他回來,立即上前一把便揪住了邵廣晴的衣領,劉畢則臉色鐵青的站在旁邊。「這……你們這是干什么?」邵廣晴甩開了談直卻的手問道。
「干什么?」談直卻見邵廣晴面有愧色,還是無法平息自己心中的怒火,怒道:「我還要問你干什么呢?今日伏擊白芊紅,你為何不去?」邵廣晴一回來便得知了戚戒濁喪命,伏擊失敗的消息,此時見兩個師弟面色不善的等在自己房中,知道他們定是來跟自己算賬,當下支支吾吾地道:「誰去不都一樣嘛。」「當然不一樣!」劉畢見他如此也氣起來,便將戚戒濁如何貪功、八佾劍陣如何功虧一簣等事說了,末了,劉畢對邵廣晴咄咄言道:「若是按照計劃,由三師哥領陣,焉能落得如此下場?」「可不是嘛。」談直卻也補上一句:「男子漢大丈夫且能如此貪生怕死?」
談直卻也就罷了,邵廣晴見素來恭敬地五師弟也這樣跟自己說話,也火大起來,便道:「照你們的意思,是盼望今日死的是我,而不是二師兄了。」「誰這么說了?」談直卻大聲叫道。劉畢也道:「我們斷沒有這個意思。」
「你們當真以為我聽不出來?」邵廣晴語帶譏諷的說:「當初討論此事時,我再三言道此事難成,你們兩個誰聽我的了?硬是堅持去做。如今果真失敗,卻來將過錯推到我頭上?好。好。我倒要問問你們。二師兄被殺,導致六十四人組成的八佾劍陣失靈,那時你們兩個哪一個想到變化劍陣了?此時還有臉來怪我?」
「你胡說什么?」談直卻忿忿說道:「二師兄死了,莫說六十四人的陣法無法推動,便是三十六人的劍陣,也還得三個黃帶弟子領陣,不是?」
「很是。很是。」邵廣晴哼了一聲,又道:「三十六人的劍陣擺不成,你們兩人尚在,還不能擺出兩個一十六人的劍陣來嗎?你們自己頭腦不清,害得這么多兄弟喪命,如今還有臉來怪我?」「這……這……」談直卻臨敵之時,確實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到過還有這一招,這時被邵廣晴一問,頓時無法反駁。劉畢在旁卻是面如死灰,陷入了沉思之中。
那時劍陣被破、春老脫困,劉畢確確實實有想過以自己和談直卻為首,重組兩個一十六人的劍陣,再與春老周旋。但那時劉畢望見萬勃盧、韓馮……那些褐帶弟子臉上的驚慌神色,知道若是改為兩個一十六人的劍陣,就等于是讓其余三十一名不在劍陣中的褐帶弟子去送死。劉畢一個于心不忍,這才沒有變化口訣。自己雖不同于邵廣晴是因為怕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犧牲別人也不在乎,但到了最后萬勃盧他們畢竟還是喪了命,早知如此那還不如……
「姑娘我教你個乖,為人要狠一點……」白芊紅的話語,突然又在劉畢腦中響起。「不!不!我絕不會聽你的話!」劉畢突然亂叫起來,把邵廣晴、談直卻兩人都嚇了一跳。「五師弟,你怎么了?」談直卻關心的問道。「沒……沒什么。」劉畢萬般自責的道:「四師哥別爭了,我們走吧。總之千錯萬錯,都只是我一個人的錯罷了。」
白芊紅可不管桂陵城里頭如今是什么狀況,她既然答應了與路枕浪較量,第二日開始便不再拖延,這才使得桂陵城中眾人真正領教到夏姬的手段。首先她堵截了水源,再配合人海戰(zhàn)術運載泥沙土石,在短短七日之內(nèi)便將桂陵城外的護城河填平。這其間路枕浪曾數(shù)次出兵阻止,無奈秦軍勢大,都給擋了回來。蓋聶雖不懂得軍事,但他登城眺望只見城外一片平坦,也知秦軍的攻城器械隨時都能開至城下,不禁憂心沖沖。
果然不出他所料,護城河填平的第二天,秦軍大營戰(zhàn)鼓擂動,秦軍便如黑云般涌到,什么投石器、云梯車、火龍隊、登城巨弩一樣不缺,全都輪番兵臨城下,顯是企圖以車輪戰(zhàn)的方式奪取桂陵。白芊紅雖然厲害,路枕浪卻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毫不驚慌,指揮若定,以高石然為首,荊天明、項羽、劉畢、花升將、談直卻等年輕子弟為輔組成一隊,專責沖進秦軍陣營,破壞投石器械、阻止火龍隊放火;蒼松派楊隼、蕭星度兩人則帶領著辛屈節(jié)、陸元鼎、李誡等輕功佳的武林人士,另組一隊專責應付云梯車與登城巨弩;端木敬德與楊寬文則負責帶領儒墨兩家子弟,在八座箭樓中日夜不停的朝下射箭;路枕浪與蓋聶、趙楠陽、朱岐幾位輪番親率齊兵鄉(xiāng)勇或保衛(wèi)城門、或出城與秦軍接戰(zhàn);方更淚、杜令飛,張京房三人則率領著由農(nóng)民組成的護衛(wèi)隊,以苦練半年有余的甩手箭陣勢保護城頭,這一支高石然原不看好的雜牌軍,此時卻發(fā)揮了極大的作用,有時竟硬是逼得秦軍無法走近城墻一丈之內(nèi)。這一仗足足打了四天,直到桂陵城外秦國軍士尸首狼籍,再無立足之地,白芊紅方才鳴金收兵。
眾豪俠得勝回城,都是大喜若狂,人人沾沾自滿,都道自己贏了夏姬白芊紅。更有人細數(shù)時間言道再過七十九日,便能欣賞白芊紅城外自刎的模樣,聽者無不放聲大笑。當日,路枕浪頒下將令,將居民將士大抵分為甲、乙、丙三撥,以鼓聲為號,擂鼓三通意表一隊接陣,兩隊休息;鼓交六響,則兩隊接陣、一隊休息;但若戰(zhàn)鼓連擊一十二響,則表情況緊急,三隊人馬無論身在何處皆當出戰(zhàn)迎敵。路枕浪頒撥已定,人人都是謹遵將令,該署守的署守、該休息的各自散去,群豪雖各有門派之分,到了這個時候卻儼然便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
這日上午,荊天明聽得城頭上戰(zhàn)鼓三通隆隆作響,知道尚且輪不到自己署守,便起得晚了一些。當他準備妥當要出門時,卻見家門外站著劉畢、項羽,兩人皆是一臉尷尬、面色微紅。自從策劃暗殺白芊紅以來,荊天明便很少瞧見項羽、劉畢兩人在一塊兒廝混,今日見他們聯(lián)袂來尋自己,心中著實有說不出的高興。
「大伙兒都是好兄弟,」荊天明一手一個拉住了他們,開心的道:「有什么誤會說開了就好,啊?你們干么都不說話?」「這個……」劉畢囁嚅道。「你……小心……后面……」項羽也鼓嘴弄舌怪模怪樣的道,邊說還邊向自己身后亂指亂戳。「啊?你后頭有什么?」荊天明弄不清楚這兩人搞什么玄虛,便探頭向項羽身后看去。只見高月兩手插腰生氣的大聲喊道:「有什么?有姑娘我!」
「阿月!」荊天明見到原來是高月躲在項羽身后,頓時也是一聲慘叫:「不會吧?你氣還沒有消嗎?」「消了才怪哪。」劉畢嘟囔道。「都罵了半個月了,我耳朵都快長繭了。」項羽也道。原來打從那日伏擊失敗回來,劉畢、荊天明兩人雖說躲過了路枕浪與師父們的責罰,卻避不開高月的大發(fā)雷霆。高月先是找上了劉畢,將他狗血淋頭罵了整整七日,后來又抓來項羽,又罵又打的又過了七日,如今半個月過去,高月今日索性將兩人踢到荊天明面前,要將三人湊在一塊兒罵。
這半個月來,荊天明挨她的罵可比劉畢和項羽兩人加起來還多。此時但見高月俏臉含霜,一手插腰,另一手劈頭指臉的又罵了起來,先罵荊天明居然連這種性命攸關的大事都沒讓她知道,再罵項羽沒義氣,又罵劉畢竟拉著好友一塊兒送命。高月本是口齒伶俐,加上又練習了足足半個月,這一罵將下來更有如滔滔江水,難罷難休。三個少年臉上雖都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心中卻都對高月滿懷愧疚。因為他們心知普天之下,高月只有他們這三個朋友,兩個竟瞞著她去犯險,弄得差點連命都沒了,另一個卻知情不報,這教她如何不氣?如何不難過?
高月正罵間,卻聽戰(zhàn)鼓聲從城中各傳點隆隆響起,一聲又是一聲、一聲又是一聲,竟是個沒完沒了。高月一愣,登時閉嘴細聽。「十二通鼓聲!」項羽當先叫了出來,「必是秦軍大舉來襲,我先走了。」項羽邊跑邊回頭對高月喊道:「你放心。待會打仗我若沒死,一定回來繼續(xù)聽。」劉畢聽得戰(zhàn)鼓也道:「情況不妙,只怕兄弟們在等我了,我要先回官廨。」說著邊跑。跑出幾步,劉畢回頭瞧見高月兩眼通紅、要哭不哭的模樣,也想對她說點什么安慰的話,但是戰(zhàn)鼓聲聲都如同敲在自己的心上,最終劉畢還是什么都沒說,掉頭便沖往西官廨去了。荊天明耳中聽得鼓交十二聲響,下意識的捂住了青霜劍。但見自己面前的高月雙鬢下冷汗直流,呼吸漸急,似是害怕已極的模樣,便柔聲道:「阿月!這是打仗。不過……我們……我們一定會回來的,啊?」
高月也不回答,只是睜睜地望著荊天明。
「你放心。我們絕不會拋下你,讓你一個人孤伶伶的。」荊天明見她不語,又補上一句,但高月仍是不說話。荊天明凝視著高月,越瞧越不對勁,「阿月?」高月見荊天明就是不走,便從咬緊的牙關之間,努力地迸出一句話來,卻只是短短一句:「走開!」原來剛才十二通戰(zhàn)鼓敲響,高月心中頓時領悟到自己現(xiàn)在雖能罵這三人,卻難保一個時辰之后他們尚有命在。她體內(nèi)的十二奇毒最怕情緒起伏不定,是以月神烏斷始終保持著不哭不笑的活死人模樣。高月自從紫語假冒自己的身份,與馬少嬅日夜相依之后,便時時毒發(fā),一次比一次厲害。她剛才心中一酸,立即便又牽動了體內(nèi)劇毒發(fā)作。她本想支撐到三人走開,哪知項羽、劉畢、荊天明個個心疼自己,誰也不肯立刻離去。高月再也支持不住,「走開」兩個字一出口,體內(nèi)原本就不暢的真氣再這么一泄,雙腳便再也不聽使喚,硬是倒了下去。
「阿月!」荊天明見高月軟倒,驚慌叫道:「你怎么了?」
「天明哥。」高月其實已欲昏厥,但她害怕這么一昏過去,便從此再也見不到新上任了,便緊緊握住了荊天明伸過來的手,硬撐到:「對……對……對不起。只怕……我不能守……約,要……要……先走一步了。」這兩句話一說完,她雙眼一黑,頓時人事不知。
「阿月?阿月!阿月……」荊天明迭聲慘叫,但高月卻是一句也聽不見了。荊天明抱起了她,耳聽得壯闊的戰(zhàn)鼓聲,從緩至急,由急又漸漸變得無聲。荊天明朝西門的方向望了一望,將心一橫,轉(zhuǎn)頭將高月抱回了家中。
看到不省人事的高月,連蓋蘭也慌了手腳,連忙奔進奔出照料起來。只是無論蓋蘭怎么照顧,對高月都無有幫助。「這……」蓋蘭瞧著高月的模樣,害怕的說道:「怎么看起來是她體內(nèi)的十二奇毒又發(fā)作了?」荊天明沒有回答,只是痛苦的點點頭。「那可怎么辦才好?」蓋蘭證實了自己心中疑惑,大驚失色道:「此時端木姑娘又不在城中。怎么辦?怎么辦?」荊天明雖知蓋蘭乃是一片好心,還是忍不住對蓋蘭大吼大叫:「你問我、我問誰?我……我……你……你出去!你滾出去!滾啊!」他邊吼邊把蓋蘭推出房外,只留下自己陪伴高月。
荊天明瞧著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的高月,腦海中思緒翻飛:「傻瓜,快想、快想想怎樣才能救她?」無奈腦中竟如石塊,一個主意也無。荊天明拉起高月的手,哭了起來,對昏迷的高月道:「阿月!阿月!你醒醒。你告訴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此時房中再無他人,荊天明終能毫無掩飾的放聲大哭:「為什么?為什么你毒發(fā)了卻還要瞞著我?」荊天明回想上次高月來跟自己練功,練到一半也是突然間便沉默不語,休息了好一會兒后,才又開口跟自己抱怨烏斷教授的杳冥掌怪怪的。當時自己不疑有他,此時想起來方知那時高月必定也是體內(nèi)毒性發(fā)作,只是百般瞞住自己罷了。
「杳冥掌怪怪的。哈哈!這招‘長路渺渺’狗屁不通,什么足少陰經(jīng)、什么九宮數(shù),去去去。不練還好,越練腳就越麻。」那時高月半開玩笑的抱怨聲,又在荊天明腦中響起。「對了!那杳冥掌法既是烏斷創(chuàng)來散毒用的。或許有效也說不定。」
「不對。杳冥掌若是有用,阿月練得那么勤快,又怎會倒下?」剛剛?cè)计饋淼囊痪€希望,又被澆熄了。荊天明左思右想,最后終于決定仿效高月幼時中毒,端木蓉、蓋聶聯(lián)手為她治傷的方式姑且一試。哪知他正伸手探向高月下腹大赫穴時,窗外竟傳來姜婆婆的破鑼聲,怒道:「臭小子,對姑娘家動手動腳的想干什么?」
原來姜婆婆在食棚中不見高月,心中掛記,特意尋來。姜婆婆不待人請,邊說便自己推開窗戶翻了進來,正想一拐杖打在他頭上時,荊天明卻宛如見了救星般的朝她喊道:「婆婆!求求你救救阿月。」姜婆婆一愣,這一怪才沒打下去。
姜婆婆見高月躺在床上,面色如土、呼吸漸短,也知不好。此時她心中早已認定高月便是馬家的骨血,也不啰嗦,急問:「你快說,怎么救?」「請婆婆施展內(nèi)功,」荊天明想起姜婆婆內(nèi)功深厚,又多了幾分把握,頭腦也頓時清醒不少,便振振有詞的道:「順著沖脈而下撞開阿月的足少陰經(jīng)。」
「什么是沖脈?」姜婆婆圓眼一瞪脫口問道。她研究武學數(shù)十載,武功高不可測,十二經(jīng)脈早已打通,足少陰經(jīng)自是不在話下,但她活了這么久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體內(nèi)竟然還有「沖脈」這種經(jīng)絡。
「沖脈便是奇經(jīng)八脈中的一脈。」荊天明不愿浪費唇舌,便出言道:「救人要緊。請婆婆先以內(nèi)力導入阿月身上的大赫穴,下行至氣沖穴后,潛行反折于頸骨深部,順陰谷至復溜、下移太溪、然后諸穴至足心涌泉穴匯合。」姜婆婆見荊天明不假思索一連串的說將出來,又想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這少年的點穴功夫,心中先信了九成,當即依法施為起來。姜婆婆一面將內(nèi)力源源不斷的送入高月體內(nèi),一面耳聽荊天明出言指點穴位,也是越聽越奇,實是無法明白眼前這少年小小年紀怎么就身懷絕世高手都尚且不太明白的經(jīng)脈穴位之學。
這沖脈自古以來,便被稱為十二經(jīng)之海,又有五臟六腑之海一稱,到了后世更被人喚作血海,在眾經(jīng)脈之中處于要沖的位置。姜婆婆內(nèi)力深厚又明導氣之法,荊天明深了脈絡之學,如此施展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之后,高月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黑血,終于悠悠轉(zhuǎn)醒過來。
「婆婆。天明哥。」高月睜開眼后見姜婆婆也在自己身邊,十分虛弱的道:「我沒死嗎?婆婆怎么也在這兒?」「好娃子。」姜婆婆見她轉(zhuǎn)醒也放下了心,回道:「有婆婆在這兒,你死不了。哎,臉蛋都弄臟了。來,婆婆幫你擦擦。」姜婆婆說著便要動手擦去高月嘴角邊的黑血,荊天明卻一把拉住了她,「婆婆小心,只怕這血有毒。」這才告訴姜婆婆對高月下毒之人是月神烏斷。姜婆婆先是吃了一驚,后又看荊天明沒事人似的便擦去了高月嘴角毒血,便問道:「既是烏斷下的手,你小子怎又不怕?」荊天明尚未回答,高月已先開口道:「婆婆放心,他有紅冰蟬護身,不要緊的。」姜婆婆瞧了瞧含羞帶怯的高月,又瞄了瞄情急不已的荊天明,心想這兩個小家伙的秘密還真不少。姜婆婆一生艱辛,尤以情路走得最為辛苦,哪會瞧不出來這一對少男少女早已兩情相悅?看他們的表情似有千言萬語要說,只是礙著自己在這兒罷了。姜婆婆心中撲哧一笑,便道:「好了好了,老婆子這就走了。反正這療毒之法,一日之內(nèi)也不能施為太多。女娃子看來暫且不礙事,只自己小心些。老婆子我晚上再來。」說罷,拿起拐杖翻出窗外,去尋另外兩個讓她一直掛心的活寶去了。
姜婆婆離去后iou,二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誰也不說話。高月本欲盡力裝作無事照舊談笑風生,卻見荊天明一眼瞪來,登時噤聲,一句玩笑話也不敢說。荊天明本想一個巴掌甩將過去,問她為什么要瞞著自己?卻見高月氣虛體弱、滿臉羞慚,又惜又憐之下也動不了手。
二人靜了半晌,荊天明才終于開口,啞聲道:「阿月,方才我還以為你要死了。」「沒有沒有,你瞧我這會兒不是好好的嗎?我……」「不準你再瞞著我!我再也受不了了!阿月!我再也不想失去你,再也不想害怕要失去你!」荊天明想起方才所經(jīng)歷的那番驚懼痛惜,忍不住一拳打在了矮桌之上,那桌子登時砰地裂成兩半,碎裂而開。高月從沒碰過荊天明對她發(fā)這么大脾氣,眨了眨眼睛,又是怕又是心疼。「就是因為我知道,這才一直不想讓你瞧見我毒發(fā)的模樣。」高月凝望著荊天明的臉龐,握住了他的手,以極認真的語氣言道:「天明哥。你說,咱們對彼此發(fā)下的誓,是不是絕不能反悔的?」「那是當然。」荊天明似乎知道高月想說什么,便先說道:「每一次我出城應戰(zhàn),都會在心中提醒自己,定要活著回來。絕不能違背了那時我們兩人在小山丘上一起發(fā)過的誓。你也絕不能忘了,好不好?」
「嗯。」高月聽意中人這么說,大為感動,眼淚一顆顆的從臉上滾落,卻不擦去,只是緊緊握住荊天明的手,言道:「你記得就好。不過……」「不過什么?」「不過我想那個誓言應當要改一改了。」高月勉強微笑,道:「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很多事都不明白。有些事……有些事……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總而言之,天明哥,我要你答應我,萬一我們兩人之中誰先死了,另一個人……另一個人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高月心中不知有多渴望能和荊天明長相廝守。但她拿體內(nèi)劇毒毫無辦法,實是害怕自己死后荊天明隨即自刎相陪,便懇求道:「你答應我。答應我要活得好好的。要活得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還認真,都還精彩。你發(fā)誓你會做到,好不好?」
荊天明聽了高月這番話,只想大吼一聲「不」。但他望見高月那張血色未復,尚且慘白的臉蛋,忽然間什么都明白了。荊天明站起身來,當著高月的面對天發(fā)誓,言道:「蒼天為證,若有一天高月她……她……先我而去,我荊天明發(fā)誓定然會好好地活下去,而且會活得比任何人都好都好……因為……因為阿月她其實并沒有死,她一直在我心中陪伴著我。她活著時,我們在一起。她死了,我們也不會分離。我荊天明如若有一天忘記了她,有一時忘記了她,就叫我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天明哥。」高月啜泣的阻止他再說下去,從懷中取出那塊馬家家傳的白魚玉佩,塞進了荊天明手中,道:「這原本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但現(xiàn)在……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了更好的了。將來……萬一……你看見它就好像看見我一般。」荊天明語帶哽咽的收下了玉墜,口中卻道:「何苦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有一法或能救你也說不定。」「別傻了,不成的。」高月只道荊天明是安慰自己,「烏斷曾親口對我說道,要根除我體內(nèi)這毒,除非是合她與端木姑姑兩人之力。光練一套杳冥掌,是不行的。」高月料想自己來日無多,只想陪在他身旁多得一日是一日、多得一時是一時,實不愿荊天明萬里去尋那行蹤不定的端木蓉,便勸道:「我看還是算了吧。」
「不!不!你不懂。」高月一語提醒了荊天明,他叫道:「我有辦法合她二人之力。」「不!你別走。我……我恐怕支撐不到那時候了。」「我哪兒都不去。只要你一字不漏的將那杳冥掌的練法告訴我就好。我教你端木姑姑的奇……」警惕啊寧說到這兒,突然想起自己跟端木蓉學奇經(jīng)八脈時,曾對天賭咒絕不泄露一字一句,否則便雙目失明、心碎腸斷,死無葬身之地。
「蓉姑姑的什么?」高月見他突然不語,只道此法不通,反而安慰他道:「我無所謂的。真的,算了吧。」
「不!一定行的。」荊天明心中已做了決定,但教高月能有一線生機,什么樣的責難他都愿以一身當之,「你聽我的就是了。」
雖說是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yī)的態(tài)度,無論如何也想試上一試,但接下來的日子,荊天明還是全心全意的將這套端木蓉的心血結(jié)晶逐步教給了高月。起先,苦于高月的內(nèi)力不足,雖明其用卻無法施為。幸得姜婆婆每日皆到蓋蘭房中,運功為她暢通氣脈。但不知為何,姜婆婆每次施為過后,高月總是嘔出腥臭難當?shù)暮谘賱t數(shù)口、多則半升。毒性雖漸漸拔除,高月身上所受的內(nèi)傷卻越來越重。姜婆婆與荊天明幾經(jīng)商議,料想高月體內(nèi)的十二奇毒只怕已轉(zhuǎn)了性,并非如她幼時渾身是毒,而是深入了經(jīng)脈之中,若長久這樣治下去,只怕高月體內(nèi)毒性盡除之日便是她身亡之時。
眼見高月的病情又陷入膠著,荊天明苦思半個月,一一找出烏斷在杳冥掌中走穴上的錯處加以更正,再配合十二經(jīng)脈與奇經(jīng)八脈相輔相成的調(diào)息之法,要高月每日依著此法調(diào)息打坐。初時高月每每一坐下,便覺腹中劇痛,但說也奇怪,只要在打坐之后練上幾趟杳冥掌法,高月越來越覺得五臟六腑日益舒暢。非但不再嘔血,內(nèi)傷更是日益好轉(zhuǎn),連帶掌法中的招式變換也比先前更加運轉(zhuǎn)如意,毒性發(fā)作的時日也拖得越來越長。如此一來,兩人雖不見毒質(zhì)從高月體內(nèi)排出,也是憂慮稍寬。
另一方面,高月雖不再借助姜婆婆之力,但姜婆婆既已認定高月便是她馬家骨血,便屢屢寬慰高月自己定然會揪出紫語冒充的原因,拆穿她的真面目。姜婆婆更帶來馬大聲、馬先醒兩人,要他們想盡辦法逗得高月開心。二馬兄弟本就喜愛高月與荊天明兩人,又聽得婆婆說高月便是失散多年的琉璃兒,更是高興。根本無需打起精神,只靠二人本性,就長常常逗得高、荊兩人開懷大笑。高月左倚著心上人及蓋蘭的照顧,右擁著姜婆婆及二位開心果叔叔,身心兩方面都一日好過一日,便連荊天明都覺得這段時日真可說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兩人雖盼時間就此停住,但千古光陰從不等人,不論苦樂,時序自是由秋往冬日漸推進。桂陵滿城軍民和一干武林豪杰,自從得知了白芊紅與路枕浪的賭約,大伙兒皆是豪氣勃發(fā),原是一場看似永無止盡的戰(zhàn)事如今只剩得一個半月,秦軍攻得愈猛,眾人守得便愈勇。大伙兒每撐過一天,白芊紅的壓力便越大,桂陵城的希望也就越鮮明。包括端木敬德、朱岐在內(nèi)的各家掌門,這時也對路枕浪感到由衷的感佩。墨家鉅子策略奏效,桂陵眾志成城,上下一心,竟不覺草靡葉落,百木蕭條,冬寒已然悄聲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