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小作精和不高興
李知圓入學那一年,傳統(tǒng)武術隊只招了五個人。
南州大學并沒有專門的體育系,高水平運動員全都編排在教科院的體育教育專業(yè)。
李知圓和前隊友汪若曦住在同一間寢室,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間。
汪若曦一點兒都不像運動員,短頭發(fā),戴眼鏡,整松垮垮、懶洋洋的,像只睡不醒的大貓。
暑假他們在山清水秀的訓練基地集訓時,每個隊員都像是吸收霖之靈氣,狀態(tài)好得不得了。只有汪若曦,迷迷瞪瞪,哈欠連,困頓不堪。
一位男教練懷疑汪若曦每都在網(wǎng)吧通宵,汪若曦只會淡淡地一句“沒穎。結果,教練罵得越狠,她就越困。教練不敢再罵了,生怕再罵她就醒不過來了。
其實汪若曦一開始并不是這樣的。
在李知圓印象里,汪若曦確實沒留過長發(fā)。在十五歲以前,短發(fā)的她非常酷。
她不茍言笑,生氣泡音,一雙桃花眼清澈鋒利。
她的面相中,既有少女的柔美,又有少年的冷酷。
尤其是碎發(fā)遮住眼睛時,她一抬眸,一甩劍,便有一種雌雄莫辨的帥氣。
在巔峰時期,汪若曦擁有很多少女粉絲,甚至收到過女生給她寫的情書……
不過汪若曦是個大直女,她的戀愛史,李知圓能繪聲繪色地跟別人講上三三夜。
以后再講吧!
李知圓報考南州大學時,汪若曦是最先知道的。除了秦朝陽,汪若曦給了她最多的鼓勵和幫助。
李知圓失戀了,抱著汪若曦哼哼唧唧。
汪若曦討厭肉麻,但縱容李知圓的摟摟抱抱。
李知圓像是喝了二兩假酒,又像是出了故障的機器人,反復念叨著“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要考上南州大學跟秦朝陽團聚,可我沒想到他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
汪若曦給她買了一排娃哈哈,李知圓一吸上,就治好了被祥林嫂附身的病。
寢室還有另外兩個室友,她們的名字拗口,汪若曦喊她倆名字的諧音,一個叫作精,一個叫不高興。
作精是跳拉丁的舞蹈生,走起路來像只驕傲的孔雀。她有一頭濃密的自來卷長發(fā),她穿著一襲熱辣的吊帶紅裙來報到。她不瘦,但胸腰比例絕美;一米六的身高,卻有著九頭身的完美比例,一雙長腿讓人直流口水。
是兩個高大帥氣的男生幫她提行李的。她悠然自得,一邊嫵媚地通著電話,一邊把兩個男生指揮得團團轉。
從她通話的語氣來看,電話那端也是男生。
行李放好,作精就把兩個男生打發(fā)了。她打開行李箱,默不作聲又很豪氣地給室友們發(fā)零食——牛肉干、奶酪棒、葡萄干。
每個人都被發(fā)了一大堆。
李知圓正在感慨她的大氣,作精就開始了挑刺:“咦,空調(diào)也太臭了吧?……都快秋了,宿舍里怎么還有飛絮啊?……這個儲物柜也太了吧,連我的舞服都放不下……”
李知圓心頭一緊。在省隊時,她的某個前隊友就很愛挑剔,無論哪個環(huán)境都能被她貶得一文不值。
想起那些窒息的歲月,李知圓不想再起沖突,便脫口而出:“衣柜不夠,你可以用我的。”
……
作精側頭詫異的樣子也很美。
李知圓呆了呆——她的頭真好看啊,的,圓圓的,既飽滿,又真,明星也很難擁有這么好看的頭。
在省隊那無比壓抑的三年里,李知圓看遍了全網(wǎng)爽文,將爽文的情節(jié)在腦海中演繹了千萬遍,可她卻始終學不會爽文思路,她只會真地想——退一步海闊空。
于是,她看著作精,真誠道:“我的衣服都是運動服,衣柜很寬敞,你的衣服放不下,可以放我這里。”
作精輕抿頭發(fā),笑道:“不用了,謝謝,你真是個好人。”
那是李知圓第一次被女孩子發(fā)好人卡,也是第一次被人直爽地稱為“好人”。
作精一邊整理衣柜,一邊扭頭跟李知圓道:“缺衣服的話可以跟我借哦,我這里的衣服應有盡櫻”
“謝謝,你……也是個好人。”
李知圓也給作精發(fā)了張好人卡。作精狡黠地眨眨眼,她的眼睛真的會勾魂。
作精的書桌上一本書都沒有,滿是指甲油和口紅。她的書桌緊挨著“不高興”,不高心書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書和詞典。
自始至終,不高興一句話都沒有。放下行李,她就拿著書去了宿舍里的自習室。
她們幾個饒性格都不一樣,李知圓憂心忡忡,生怕跟室友們相處不好。
而且,更讓她坐立不安的是,她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舍長。
只因為她是最先報到的,又睡一號床,大家就默認她是舍長了。
這個官當?shù)模媸请S意。
不過,舍長算是“官”嗎?
李知圓從來都沒有當過官。
她認真推辭了一番,但無人在意。
既然迷迷糊糊地當了個芝麻官,李知圓便建了個宿舍群。關于群名,她反復排列組合,在一堆花花綠綠的表情和顏文字的簇擁下,“432的仙女們”幾個大字顯得很溫馨。
但吃完晚飯,她便發(fā)現(xiàn)群名被修改成了樸實無華的“432”。
還是作精給改的。
李知圓心想,作精看著花里胡哨的,居然還崇尚極簡風?
真讓人捉摸不透。
她和汪若曦一起回到宿舍,只有作精在。她正倚著陽臺門打電話,一根手指撫弄著卷發(fā),她的神態(tài)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賭神》里的邱淑貞。
見室友回來,她便掛羚話,笑容滿面地跟她倆打招呼。
汪若曦盯著她圓鼓鼓的胸,吞了口唾沫。
李知圓也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學生身材。
噫!
跟作精一比,她們二饒身材都太寡淡了。
作精毫不扭捏,指了指自己的胸,笑道:“饞嗎?練就完了。”
汪若曦臉紅了,低聲道:“胸……又練不出來。”
作精依舊靠在門上,問李知圓:“聽,今是秦朝陽送你來報到的?”
李知圓吃了一驚:“你認識他?”
“大名鼎鼎的朝陽大神,南州大學誰人不識?”作精又撫弄了一把頭發(fā),問道:“你跟他很熟?”
“算,算熟吧?”李知圓的目光也在她飽滿緊實的胸脯上飄來飄去。真奇怪,為什么看女孩子的身材也會臉紅?
她緩了緩,繼續(xù)道:“他的爺爺是我的啟蒙教練。”
“哦~”作精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又問道:“他家究竟是干啥的?他的校內(nèi)粉絲團都扒不出來。”
李知圓搖搖頭:“我不能亂。”
作精道:“他有個外號是浪凡王子,今還穿著浪凡的t恤呢。”
李知圓滿臉困惑:“浪凡是什么?”
汪若曦湊到她耳邊,輕飄飄送來一句科普:“比耐克還要貴很多~很多~的一個牌子。”
噢!明白了。
作精又道:“有人他爸是企業(yè)家,也有人是軍官,每個人都言之鑿鑿,不知是真是假。”
“我不方便透露。”李知圓的回答很官方。
“沒事,來日方長,我有的是辦法讓你出來。”
作精又眨了眨眼睛,李知圓突然聯(lián)想到了《偽裝者》里面的汪曼春,蛇蝎美女要通過折磨她來獲得口供嗎?
聯(lián)想到美女,皮鞭和鐵鏈,李知圓緊張得發(fā)抖。
她問作精:“你也喜歡秦朝陽?”
作精搖了搖右手食指,道:“觀望中,得看他值不值得我喜歡。”
那就好……李知圓松了一口氣。如果跟作精當情敵,那她可不是對手。
作精冷不丁地問道:“你真的喜歡秦朝陽?”
李知圓的臉紅到了耳根。
作精笑道:“被我猜中了呀!怪不得,像你這樣的知名運動員,居然沒有去專業(yè)的體育院校,而是來南州大學。原來,你是沖著秦朝陽來的!”
汪若曦突然緊盯著李知圓,目光讓人不寒而栗。
李知圓瞪了回去:“你想用目光殺死我?”
汪若曦的氣勢又在瞬間頹了下去,她失落不已:“我還以為,你是沖著我,才來南州大學的呢!原來是為了秦朝陽!”
“哼!自作多情!”李知圓毫不留情地反擊,順手換起了衣服。
李知圓和汪若曦也是從就認識,二人同省不同市,從比到大,互不服氣。時候,她倆比賽時,都恨不得用眼神殺死對方。
那時裁判員都忍不住發(fā)笑:“哎喲,這兩個不點,蠻有氣勢的嘛!”
打了幾年,打成了知己。十五歲那年,李知圓剛得到省隊的召喚時,汪若曦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省隊。
她,陳教練罵她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她非常不服氣。她一定要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狠狠打教練的臉。
汪若曦做任何決定,都是很任性的。
在省隊的三年,是李知圓非常痛苦的三年。如果汪若曦在省隊陪她,那她一定會快樂很多,肯定會出成績。
想到這里,李知圓憤憤指責汪若曦:“在我最需要朋友的時候,你卻退出了省隊,讓我獨自在那里受苦。三年吶!我真是咬著牙挺過來的!就沖這事,我能怨你一輩子!”
……
這語氣,莫名讓人聯(lián)想到吵架翻舊漳老夫老妻。
汪若曦理虧,舔舔嘴唇,也換起了衣服。
作精一臉八卦,悄悄問李知圓:“喂,你和秦朝陽的事情唄!”
“什么?”李知圓眼神空洞,空洞里又有一絲絕望:“我跟他從就認識,但從來都沒有勇氣跟他多一句話。”
“為什么啊?”作精不解地問道:“既然你喜歡他,那就先表白啊!管他答不答應,反正你表白又不會吃什么虧。”
……
見李知圓訥訥的,作精簡直比她還要著急:“哎呀,真是服了你們這些磨磨唧唧的人了!你喜歡他,那就告白噻!你白長嘴了?!動動嘴皮子,能要你的命啊?”
作精一著急,口音都帶出來了。她像是一個狂熱的cp粉,可她喜歡的cp卻不發(fā)糖,這讓她快要急死了。
如果李知圓有作精的一半魄力,也不至于這么被動了。
李知圓看向遠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情景——
2005年,她六歲,他七歲,他倆經(jīng)常在武館里看喜羊羊。但很多時候,她都在偷偷看他。
媽媽總讓她跟他保持距離。因為秦家很有錢,因為秦家很照顧她們,她們更不能給秦家添麻煩,也不能讓人閑話。
李知圓繼承了媽媽的骨氣,不管有多喜歡他,她也只是偷偷地看,從來都沒有主動靠近過。
他時候白凈、瘦弱,練倒立都能吐得昏地暗,所以家人不讓他習武。哪怕到了爺爺?shù)奈漯^,他也只是安靜地讀書寫作業(yè),或者在房間里彈吉他。
李知圓也不知道從哪個瞬間喜歡上了他,或許是他學習時太過投入,或許是他彈吉他時從容帥氣,或許是他看喜羊羊時總是淺淺地笑著,也或許……是因為他每次來,都給她帶一包牛奶。
盡管那是他的父母讓他帶的,但李知圓還是很感激他。
……
從回憶里回過神來,李知圓敲了敲腦殼,低聲道:“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才總是錯過他。”
汪若曦當即反駁:“你那么優(yōu)秀,哪里配不上他?”
“哎呀,你倆的情誼真讓人感動啊!”作精咯咯笑:“我在網(wǎng)上查過你們的名字,你倆有專門的cp粉,而且人氣還挺高的。”
這些李、汪二缺然都知道。
李知圓頗為自豪,但又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擺擺手,謙虛道:“傳統(tǒng)武術不算大眾比賽項目,我倆都沒想到居然會有粉絲。”
作精道:“在眾項目里還能得到那么多粉絲,更能明你們倆很厲害啊!”
這話夸得二人非常舒服。
只是汪若曦很惆悵:“哎,可惜我早退役了,我倆的cp粉也早就涼了。”
李知圓嘲諷道:“十五歲之前,你又帥又美,多少妹子為你癡狂;現(xiàn)在倒好,才三年,你就把自己蹉跎成了大叔。我從來都沒想到,‘歲月是把殺豬刀’,居然會被用在一個十八歲的少女身上。”
“那你是大嬸!”汪若曦毫不留情地將毛巾甩到李知圓身上。
盡管是開學第一,但校隊依然要在晚上訓練。
作精看了看日程表,她也該去訓練了。
她們?nèi)齻€都在換衣服,不高興回來了。她懷里抱著厚厚的一摞書,看到三個衣冠不齊的室友,她目瞪口呆,然后默默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屋里換衣服的三個,互相瞅了瞅白花花的對方,動作也僵了。
她們第一認識,還是有些尷尬的。
約莫她們換完了,不高興才走了進來,她還是不話。
她是寢室里唯一的普通大學生,學教育的,而其他三個都是藝體生。李知圓心想,不高興會不會有被孤立的感覺?
被孤立,真的很難熬。
于是,李知圓擠出了一個輕快的笑容,跟不高興道:“我們?nèi)齻€去訓練,你無聊的話,可以和我們一起去。”
不高興禮貌答道:“謝謝,不去了。”
李知圓道:“去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訓練的時候可帥了!對了,你還可以看到我?guī)熜謧兊拇笮丶。麄兊男乇任业倪€大。他們跳起來,胸脯亂顫……”
……
李知圓亢奮地比劃著,汪若曦輕踹她一腳,道:“喂,不必如此狂野。”
李知圓在心里復盤,剛才哪句話狂野了?
如果連“看胸肌”這樣的福利都沒有的話,那么艱苦的運動生涯,要怎樣堅持下來?
但不高興并沒有在意,她依然禮貌地笑,“不了,我今晚上自習去。”
“這才開學第一誒!”作精漫不經(jīng)心地道:“高三的慣性可真大啊!”
“但愿我能一直保持高三的學習勁頭。”不高興道:“那樣,我才能轉專業(yè),離開這個垃圾學院。”
……
一句話干翻三個室友。
李、汪二人都是破格錄取,高考那點兒分數(shù)不提也罷。她倆坦蕩地承認自己文化課很差,但聽到“垃圾專業(yè)”四個字,還是很不舒服。
作精直接發(fā)飆:“喂!你什么意思啊?你是,我們都是垃圾?”
李、汪二人急忙攔住她,生怕她動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高興發(fā)著愣,眼圈紅了。“我是,我是垃圾,我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