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人(八)
小白狐很不喜歡木石醫(yī)館新來的女人,而小圓,因為長歌對那女人無微不至的照顧,也略微有些不悅。手捋著小狐貍的白毛,她瞪著那坐在后院秋千架上的黑衣女人,低低地抱怨了幾句,而此時小狐貍忽然間像是一道白色的箭,飛飆了出去。以流絡的武功,察覺到白團子的靠近并不是一件難事,她偏過了頭唇角浮現(xiàn)了一絲很淺的笑容,微微張開手懷著欣喜迎接那小白團子,只可惜,只有那鋒利的爪子在她手上留下了幾道血痕。
流絡眨了眨眼,望著那帶著敵意的小白團子,她的眸中掠過了幾絲不解與迷茫。血順著指尖淌落在地,她仿佛察覺不到痛苦。皮肉翻卷,甚至有些發(fā)黑,流絡收回了視線,她握著秋千架,腳尖輕輕一點,秋千就晃動起來。血順著秋千索流淌,她的臉色也逐漸地發(fā)白。小狐貍還蹲在了一邊嗷嗚嗷嗚的叫著。
看著那寂寥而茫然的身影,小圓的心中忽地泛上了幾絲憐意,她正想走去幫她治傷,忽地聽到了一陣清脆的風鈴聲,是長歌她回來了。小圓趕緊將那蹲在了地面上的小白狐撈到了懷中,施了個決趕緊閃身消失。
風鈴是清脆而悠揚的,長歌的腳步是輕快的,裙裾帶過那草上的落花,淡淡的香在半空中飄動。流絡一只手垂了下來,斂在了袖子中,而腳尖點在了地上,她微仰著頭,望著那朝著自己走來的人。她的腳步很輕,如落花沾衣;她的腳步又很重,如風雷齊動。一只微涼的手點在了自己的眉心,慢慢地滑到了唇角,她伸出舌微微一舔,涼涼的,又澀澀的。她瞧著長歌那雙如黑山白水般分明的眼,輕輕地笑了一聲。
“寇陵他閉門謝客了,別說是皇子們,就連皇帝親自派去的人都被擋了回去?!遍L歌淡笑道,“你被小鬼吞噬的記憶我?guī)湍闳×嘶貋恚氵€要它們么?”
流絡的身子微微晃了晃,她低垂著頭將下唇咬出了一抹血絲,輕聲道:“不用了,有些記憶是累贅,不如徹底丟棄了,忘記的事情就不必再想起了。”
忘記的事情,不用記起,長歌反復地咀嚼著這句話,一時間面上的血色盡失,她有些失神地看著跟前人,明明知道這是一句無心的話語,卻是比任何言語來得更為傷人,當她想起了在落伽山上所發(fā)生的一切時候,她會做怎么樣的選擇?自己的墨陽劍是不是還要再對她出鞘?弒神者終究是要遭受天譴的,在她長歌的心中,至高神自始至終只有那一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她隨意地問道:“你的臉色怎么如此蒼白?”流絡沒有回答,只是抬起了一雙水光盈盈的眸子。長歌仿佛心頭被人狠狠地敲了一記,在此時所有的神識方回籠,才察覺到那混合在了花香中的血腥味。盈盈的綠草上,一灘黑紅色的血漬。長歌將她藏在了袖中的手拉了出來,那幾道痕跡隱隱有腐爛的趨勢,心中又是憐又是恨,她急聲道:“你怎地不開口告訴我?”見著流絡那倉皇茫然的神情,她又道,“對不起,我不是責怪你,我只是有些著急和擔心?!彼浀茫诤芫弥?,流絡獨自一人去與那洪荒妖獸戰(zhàn)斗,帶回了一身的傷,她也是一聲不吭的坐在了落伽山的山頭,像是個沒事人一般。
流絡仿佛沒有聽到長歌的話語一般,她擰了擰眉,說著一個無關的話題:“寇陵要殺謝朝華,他要推好色放縱的二皇子坐上天子之位。當今皇帝春秋已高,太子距離那帝位越來越近,而同時他寇陵的殺身之禍也越來越近,因為他曾經(jīng)在推演自己命數(shù)的時候,算到了一卦,自己定然死于當今皇后之手……”
“寇陵要殺我?竟然只因為他自己推演的那一卦?”謝朝華忽然間驚叫一聲,她望著那慵懶的倚在了榻上的人,云淡風輕的模樣,仿佛那些話語不是從她的口中道出的。謝朝華走到了啟夕秀的跟前,拿開了啟夕秀那裝模作樣拿起的書,又道,“這一切你又是從何得知的?你原本是前朝墓中人,機緣巧合下才能見到天日,那機緣是不是寇陵帶給你的?當初我前往清寧寺,你也跟著來了,說是圣上的授意,倒不如說是寇陵的意思吧?他讓你來殺我對不對?”
“是?!眴⑾π闼斓攸c了點頭,見著謝朝華的臉色微變,她趕忙伸手將人拉到了自己的懷中,軟語笑道,“我這不是沒有動手么?寇陵那個老匹夫,他還以為自己能夠掌控我,真是荒唐可笑。”
在那凄迷的春雨夜中,游走在了墓中的她,聽到了數(shù)百年都不曾聽見的說話聲,砰砰砰的動靜接連不斷,潮濕的、新鮮的泥土氣息在空氣中醞釀,她終于從那暗無天日的底下牢籠中走出了。
“你恨云昭修么?你恨云國的帝王么?你要毀了這江山么?”那面容掩藏在了斗笠下的人壓低聲音問道。
恨不得拋去的記憶,就算拋棄了,還會隨著痛苦一道歸來。那翻涌的恨意與重見天日的欣喜交織在了一起,她無比決絕地應道:“恨,我愿意!”飄零的人像是一具游走在雨夜中的幽魂,她又在橋頭遇見了一個穿著白衣的人,像極了當年的云昭修。
“你要傘么?”“不用了,謝謝?!?br />
舊傘的傘骨化作了利刃刺入了那人的身軀,就像刺入云昭修的身軀,那些盤桓了數(shù)百年的恨意忽然間就這般消失不見了。云昭修早就化作了一堆枯骨,還恨什么呢?可是在見到輪回轉世后的她,心中到底有幾絲意難平,偶爾的幾絲殺機也隨著不平之氣升起。
游走在了愛與恨邊緣的不死人,啟夕秀噗嗤一聲輕笑,在對上謝朝華帶著幾絲慍怒的眸子時候,微微地怔愣住。她半倚在榻上,而那人跌落在自己的懷中,一絲怒一絲羞惱,兩頰的紅暈似是兩團胭脂,而眼波如同釀了百年的老酒,極為醉人。啟夕秀俯下身,在謝朝華的耳畔低聲呢喃道:“誠然,寇陵那老家伙還不想死,同時,他亦不愿意失去榮華富貴。雖然,當今對你這皇后興致缺缺,可是后宮大小事情都是你在料理的;而外朝,謝相與寇陵分庭抗禮,是個頑固的軟硬不吃的太子黨,他想先慢慢地剪除謝相的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