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魂人(五)
燦爛而熾熱的白芒仿佛十日并出,令天地黯然失色。諸天的雷暴被這箭芒逼得不敢再出現(xiàn),深山上頭的生靈與神明都潛藏起來,生怕被殃及。至高神的威嚴(yán)是任何人都不敢去觸犯的,被那奪目的白光籠罩著的是一青一紅兩道人影。青衣的眉目間籠著一種大悲憫,那是對世人甚至是對至高神的悲憫,她手中的長劍已經(jīng)放下來了,因為她知道在破日箭下,任何抵抗都是白費力氣。紅衣的女人是一種充斥著瘋狂的驕傲甚至還有幾分冷峭,她驀地松開了手,那破日箭將青衣女人給貫穿,轟地一聲巨響,極度的絢爛過后就是無盡的湮滅。天地間只有一道紅衣身影站立,她低下頭俯視著人世間,一雙通紅的眼睛,似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又像是墮入魔道中的惡靈。
長歌猛地從睡夢中驚醒,她不知道自己幾時睡著的,桌上白狐正蜷縮成了一團,時不時發(fā)出低低的嗚咽。除了弒神,長歌沒有選擇,她沒有別的路可以走,流絡(luò)在誅殺清瀾之后變本加厲,所謂的至高神宛如一個邪魔,使得諸神心頭惶惶。長歌始終不明白,為什么流絡(luò)會忽然間下這等狠手,為什么好端端的她,會墮入了魔道中。如果自己不讓她從無情道走向至情道,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fā)生。罪魁禍?zhǔn)?,長歌伸出了自己握劍的右手,低低地斥罵了一句。誰說神明無情?那只是因為他們將痛苦掩藏在了最深處罷了。游走世間,是流絡(luò)的詛咒,同時也是自己還債之路,欠清瀾的,欠流絡(luò)的,都將一一還清。
長歌路過廳堂的時候,小圓亦被驚醒。推開了大門,仰望那深邃的夜空,幾縷浮云如同香爐里升起的白煙,裊裊余余。
黑漆漆的大殿中,陡然燃起了一道光芒。
謝朝華猛地坐起,她睜開了眼發(fā)現(xiàn)了床邊站立著一道黑影,她的驚呼聲被一只冰涼的手扼住,阻在了喉頭。那迫不及待的皇帝等不了太久,順著朝中的呼聲叫皇后招了回來,同時那個墓中不死人也被帶回了皇宮,改頭換面,封了妃子。知道了內(nèi)情的人不可說也不敢說,他們清楚的記得那些嘴碎的人最后落得什么樣的下場,挖了眼珠子,拔出了舌頭,截去了四肢,那是生不如死的折磨。
謝朝華心跳的速度很快,撲通撲通,仿佛要躍出口腔。那只手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像是一只死人的手。輕輕的喘息中,忽然間夾雜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喟嘆,謝朝華緊提的心倏地放了下來。她眨了眨眼,拉下了那只冰冷的手,借著窗畔照入的一縷月光,將來人那模糊的面容逐漸看的真切。謝朝華往床內(nèi)側(cè)挪了挪,低聲問道:“你怎么進來的?那——”人皆知宮里頭新來的娘娘寵冠六宮,就連皇后也無法拂其光彩。謝朝華很想問皇帝在何處,只是話還未出口,就被她吞了回去。
“走進來的。”啟夕秀脫了鞋襪,鉆到了謝朝華的被褥中,她的手冰涼,就連身體也是冰涼的。
“那你來做甚么?”謝朝華的聲音一直壓得很低,深怕驚醒了外頭的宮女,讓她們瞧見了啟夕秀與自己擠在了一張床榻上,又不知道會惹出什么樣的風(fēng)波來。啟夕秀的眼眸很亮,尤其是在夜中,就像是高空中的星辰。一個生活在了不見天日的陵墓中人,自然是不會畏懼黑暗的,甚至她的一些習(xí)性,也會因此而改變。啟夕秀沒有回答謝朝華的問題,她倚靠在了床頭,就像是一尊僵硬的塑像。許久之后,她才抿了抿唇,問道:“上次你跟我說的夢境講到哪兒了?你說你夢中的自己是一個女將軍,你在烽火中見到了什么?”
“我看見一個人從城墻跌落,我忘不了那副面孔,惶惑痛苦還有憤恨。我感覺是夢中的我逼得她走到了那一步的,我的心像是被人給撕裂了,夢中人的痛楚太過于鮮明,以至于映照到了我身上,就算夢醒,我也許久無法回神,只能等著那撕心裂肺的痛苦一點點的平息?!?br />
“她是你什么人?”
這回謝朝華呆了許久之后,才低聲應(yīng)了一句:“……不知道?!?br />
冷寂的夜中,沒有一點兒聲響,謝朝華蜷縮著身子,而啟夕秀倚靠在了床頭,也像是睡著了的模樣。一道碧綠色的劍光沖天而起,照亮了兩雙驚恐的眼。還沒有發(fā)出任何的聲響,鮮紅的血就從脖頸上流淌下,蔓延成了一片。很輕的腳步聲,在殿中響起,落在了謝朝華的心頭就像是密密麻麻的鼓點。她情不自禁地抓緊了啟夕秀的袖子,而啟夕秀也在此時驀地睜開了眼睛,她的眸中碧綠的光芒,不知道是瞳孔的顏色,亦是被那深碧色的劍光給映照的。
一個漆黑的籠罩在了夜色中的人,唯一的異色就是她手中那深碧色的長劍。
啟夕秀示意謝朝華冷靜,她從床上滑了下去,雙眸緊凝著那渾身上下散發(fā)著危險的黑衣人。那劍光很快很快,就算是宮中頂尖的侍衛(wèi),也接不住這一劍,可是黑衣人的對手是啟夕秀,一個幾乎算不上人的啟夕秀。前朝的陵墓中有很多陪葬的東西,所謂長生不老的奧義,所謂修仙的法門,在那漫長的歲月中,被啟夕秀一點點的翻看。劍光被一并破舊的傘阻住,那旋動的雨傘中忽地發(fā)出了十幾道利刃,黑衣人一一將利刃格落,只不過這時候,那傘尖已經(jīng)刺到了她的胸口。
一眨眼的功夫,黑衣人已經(jīng)被逼退到了殿外,而那些巡夜的侍衛(wèi)終于被驚動,火把將暗夜照得猶如白晝?!坝写炭停∮写炭?!”一聲又一聲的呼喊在宮中回蕩,越來越多的侍衛(wèi)圍到了這皇后殿來。啟夕秀赤著腳站在了冰涼的玉階上,她投給了那侍衛(wèi)首領(lǐng)一個眼神,就像一個幽靈,重新回到了殿中去。
鮮紅的血灑了一地,黑衣人那深碧色的長劍在發(fā)顫。
亂箭如雨,那沐浴在箭雨中的,只有那深碧色的劍光。溫?zé)岬难獮⒙?,侍衛(wèi)頭領(lǐng)抹了一把臉,手掌中滿是紅色。他眸子一沉,大聲喝道:“刺客受傷了!快追!”黑衣人受傷了,她的身上插著好幾支箭,還有胸前那被啟夕秀刺傷的傷口也在不停地淌著血。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身后那呼喊卻是越來越近。她強行提了一口氣躍起,劍光一閃,身上的幾支箭被看成了十多截,當(dāng)做暗器一般射了出去。那群侍衛(wèi)因為這腳步一阻,而她此時如一只鳥兒一般,掠出了那高高的宮城。
“為什么會有人要刺殺皇后?”那一直尾隨著黑衣人的小圓,滿是不解的問道。
長歌的眸子沉沉的,她搖了搖頭,松開了懷抱中的白狐。她消失了,就像是一陣輕煙被風(fēng)吹散?!翱磥砟呛谝氯撕苤匾匾介L歌姐姐都把你給拋棄了?!毙A蹲下身點了點白狐的鼻尖,低聲笑道,卻被忽然間發(fā)狂的小狐貍惡狠狠地咬了一口。
一路的血跡,沒入了那幽深的野林子里。
怪枝橫斜,荊棘遍地,那受傷的人還胡亂揮舞著手中的長劍,砍出一條道路來。她的氣力終于用盡了,那蒼白的面容上扯出了一抹細微的笑容來。她靠著一顆大樹休憩,喘息聲越來越粗重,顫抖的手連藥瓶子都拿不穩(wěn)。
“誒……”她聽到了一道嘆息聲,一仰頭看見一位猶如謫仙般的白衣女人,視線逐漸地變得模糊起來。
致命的傷口,在長歌看來都是小菜一碟,就算是個死人,她亦能夠從地府追回魂魄。林子中越來越暗了,那些潛藏的妖魔鬼怪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微微冒出一個頭來,可是在瞧見長歌的時候,又猛然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