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養(yǎng)人
當(dāng)陳老頭第二天知道徐長清便是玉遠(yuǎn)齋的東家時, 不僅大吃了一驚, 畢竟做玉器這一行,上到開玉礦,下到售賣玉器, 耳目都是極為靈通的,陳老頭擺弄玉石幾十年, 自然人脈更廣一些,卻仍然沒有猜到這位小公子居然是京城里排得上號的玉店老板。
說起來也確實有緣份, 早年這玉遠(yuǎn)齋的地方就是陳老頭家開的玉器店位置, 后來賭輸了以后將店面賠給了贏家,贏家又將地契賣于賈家,賈家因此將玉遠(yuǎn)齋重建到現(xiàn)在這么大的規(guī)模, 可以說玉遠(yuǎn)齋另一半位置就是陳老頭當(dāng)年賣掉鋪子的那塊地方。
隨著徐長清進(jìn)入店鋪內(nèi)后, 不由的眼前一亮,忍不住連連點頭稱贊, 這玉遠(yuǎn)齋雖是老字號的玉店, 但是近些年生意卻是一年不如一年,加上外觀老舊,與新興起的其它玉店一比,已是不討喜,如今這樣改建一下, 竟是一下子又囑目起來,再看里面雅觀的布置,顯然是大家手筆, 件件布局都透著一個靈動雅致,是極易讓人生出好感的一個布置,心情舒暢的地方是做生意最好的開始。
隨即想到什么,陳老頭便跟徐長清提了一下,雖說玉遠(yuǎn)齋是老字號,繼續(xù)用這個名字可以沾些以前人脈的光,但是,畢竟店鋪是輸?shù)舻模皇窃谟衿鬟@行不太吉利,二是既然換了主人,再用老名就有些不適合了。
徐長清其實也有改名的想法,表示會慎重考慮下。
此時玉店里面的布置已經(jīng)完成了,陳老頭的摸著上好楠木做得玉柜,及各種放置玉器的木盒,其中貴重的不乏有檀木,黃花梨,楠木精雕制作的,一只價值至少五兩銀子左右,放置的一般都是極為貴重的玉器,其它的則是稍差一些的木盒。
但是,玉店最重要的不是裝玉的盒子,而是盒子里的玉,沒有好的玉器,光有盒子是沒有用的,隨即徐長清讓虎子取出他之前選的那些種好色好的玉件,已在空間內(nèi)溫養(yǎng)了些時日,件件光華溢彩,與買時相比,不能同日而語。
陳老頭一件件拿出來細(xì)細(xì)的看,邊點頭邊搖頭,點頭是這玉件成色還是不錯的,雖然都是些小玉件,但也都是些種水好,色好,無瑕疵的好玉,并且有幾件還帶著熒光,可以說都是中上品的好玉件,搖頭則是這些玉件做工奇差,他本身就是擅長于玉雕,一般來說,一塊上品好玉,都會請手藝最好的玉雕師傅來做,中品的也會請個差不多的,而只有下品的玉石,沒什么賣相,才會讓些新手來雕琢,一般來說一塊中品種好色好的玉塊能賣到三百兩銀子,那如果雕工出色讓人愛不釋手,則要至少賣到四百兩到四百五十兩左右,所以,這雕工好壞也是極為重要。
可是令陳老頭郁悶的是,這些明明都是中上品的好玉,怎么雕工如此參差不齊,有的甚至連貔貅的尾巴都沒雕完就收工了,一對水滴耳墜居然形狀不一致,更讓人覺得無語的是一串成色極好的紫羅蘭翡翠手鏈,種細(xì)色美,但是珠子居然不圓,實在是讓人忍不住想將這些垃圾玉雕師揪出爆打一頓,這種手藝還敢拿出來丟人現(xiàn)眼,純粹是在糟蹋美玉。
陳老頭不知道的是,這些玉件其實原本都是些劣質(zhì)玉,劣質(zhì)玉自然不會找好的玉雕師來做,否則那花費的銀錢可能比玉本身的價值還要高,商人是不可能明知賠錢還這么做的,所以自然就找些玉雕新手,這樣工錢少,即便宜又能雕出差不多的花樣,只是這樣的話,陳老就沒什么怨氣了。
但是奈何這些劣質(zhì)玉被徐長清給挑了出來放進(jìn)小山中的靈水里溫養(yǎng),十多日的時間,這些玉的瑕疵就養(yǎng)沒了,種水也比之前的好了很多,所以品質(zhì)就不能同日而語,在玉幾乎完美的情況下,這些雕工也就成了最明顯的問題。
徐長清在旁邊看著,也不禁有些心虛,但這事也沒法解釋,只能糊里糊涂的一筆帶過。
陳老頭也沒有質(zhì)問徐長清這些玉件自何處買的,只是和虎子及兩個徒弟一起將種類一一區(qū)分,并記錄在冊,之后才與徐長清淡這些玉的雕工問題,有些玉件若是能有更高的價值,需要重新反工,好在老頭子的兩個徒弟雕工方面,雖然不說精,但也都學(xué)了些皮毛,好在修得地方不多,他們倒是能派上用場。
徐長清就此事,便將自己日后想買石自己加工玉件的事跟老頭子說了下,陳老頭原本是不贊成,因為賭石的風(fēng)險,他比誰都知道,但是徐長清說買明石,倒是可以,能賺些手工錢,只不過現(xiàn)在人手太少。
徐長清也知道,確實是人手少,不必說是雇玉雕師,單是伙計就不夠,加馮滿一共才五個人,五個人吃的用的都需要人打理,好在后院的房子都蓋好了,馮滿也按著他的要求,把幾間房子蓋的厚實,能夠抵御冬天大半的寒冷,又盤了火炕,極為好燒,徐長清也早就扯好了粗棉布,讓繡鋪里的銹娘給做了幾床厚實的棉被褥,火炕一燒,被褥拿來一鋪,就能睡個好覺。
這住的地方解決了,衣服現(xiàn)買倒也不急,其它用具都有,只剩下吃飯這件事了,廚房是單獨建的,院子里原來就有井,做飯也方便,但獨獨缺做飯的人,這人生在世,吃飯可是大事,沒挨過餓的人是不懂得飯的金貴。
雇工若是不給人吃好飯,干不好活不說,也不會對你忠心。
飯固然重要,但是這做飯人卻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主要是這幾個全是男人,找個女人來做肯定是不妥。
而讓他們幾個自己做,又是不行,那陳老頭愛玉成性,根本不會做什么飯,兩個徒弟據(jù)老頭說做得飯能讓人吃壞肚子,更是不行,而馮滿也不善長廚藝,虎子就更別提了,難道要自己留下來給他們做飯?怎么可能!
目前最需要解決的就是燒飯的人,徐長清略一尋思,便換了外衣帶著虎子離開玉遠(yuǎn)齋,直奔城北。
此時旱災(zāi)已蔓延,雖然賑災(zāi)款朝廷已經(jīng)撥出,但遠(yuǎn)水解不了近火,仍有大批災(zāi)民涌入京城,之后這些災(zāi)民大部分都被朝廷妥善安置了,只剩下一些年老病衰的留了下來,成了討飯的叫花子。
徐長清當(dāng)年就是其中之中,幾年內(nèi)不停的輾轉(zhuǎn)到京城的各個乞丐窩里,認(rèn)識的人雖多,但他性子冷,大多與人沒什么交情,其中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也都相繼死了,那個教他廚藝的老乞丐,是最后一個,死前徐長清還把自己討來的唯一的一塊干餅塞在他口里,但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咀嚼,含著餅子餓死了。
以前想到這些,只覺得世態(tài)炎涼,人情冷淡,那時遍地凍死餓死的,倒也不覺得苦,但是現(xiàn)在想起來,卻有些心里發(fā)澀。
徐長清與虎子在幾個他熟悉的乞丐窩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他記得老乞丐說過,他入的京城時間比他早兩年,算起來,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在。
虎子不知道徐長清找什么人,但也是瞪著眼睛到處看著,徐長清見狀便把那老乞丐的外貌,及腿有點拐的特點說給虎子聽,讓他也留意下。
直到轉(zhuǎn)了□□條街坊,徐長清找得心急火燎時,虎子突然大聲開口道:“徐少爺,你看那個墻角的老頭是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就坐著那個,旁邊有個木拐。”
徐長清急忙看去,待看清后,頓時心下一松,面露喜色,頗為高興的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你晚上有口福了。”說完便快步走了過去。
老乞丐姓錢,名錢遠(yuǎn),頭發(fā)凌亂,黑中摻白,腹下轆轆,腳因為逃荒路上摔了一跤,也沒有好好醫(yī)治,一路走來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瘸一拐。
他正準(zhǔn)備坐著歇歇腳,一會再去討碗水喝的空檔,便見兩人走過來打量他半響。
錢遠(yuǎn)抬頭看了兩人一眼,見都是半大的小孩,穿著極為平常,但不知為何老是盯著他看,他一個老頭子,身上沒銀沒錢,又不曾得罪過人,但仍然心下忐忑。
人在落魄時,本就是低人一等,遇事也不敢理直氣壯的呵斥,怕一旦得罪了不敢得罪的人性命不保,所以坐在那里半天沒敢吭聲,終于忍不住悄悄拿過木拐想走開時,突然被人叫住了。
因為錢遠(yuǎn)與兩年后有些區(qū)別,徐長清一開始怕認(rèn)錯了人,再三打量后,才上前溫聲詢問道:“老人家,你是否會廚藝?”
錢遠(yuǎn)家里有幾代都是為官家做膳食的,祖?zhèn)饕沧杂幸惶租叶∈炙嚕皇亲约耗昙o(jì)大了,腿腳又不好,空有手藝也找不到人肯雇傭他,此時聞言,這才醒覺忙道:“老朽以前做過伙夫,懂得些廚藝。”
徐長清點頭,隨即道:“那我就雇你做伙夫,供吃住,但是要簽賣身契,不知你可愿意?”
錢遠(yuǎn)現(xiàn)在頭無半尺梁,三餐不濟(jì),如今突然有個人要雇他工,還給吃給住,驚喜還來不及,怎么會不愿意,立即激動道:“不不不,我愿意我愿意……”也就忽略了眼前這個東家怎么知道他會廚藝這個事。
徐長清和錢遠(yuǎn)的說話聲,讓旁邊一些逃災(zāi)的人聽到了,以為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廝,都紛紛哀求著看能不能也雇傭他們,徐長清猶豫的掃了一眼,強(qiáng)壯有力的都去做苦力了,剩下的皆是些面黃肌瘦的,其中有幾個面孔,徐長清還很眼熟,其中有兩個與他關(guān)系還不錯,只是后來被朝廷安置了,其實說是安置,也不過是打發(fā)他們?nèi)プ隹嗔Γ脛趧恿Q口飯吃,也不會是什么好差事。
徐長清稍一頓,心中便有了點主意,這兩個人的性子他是知道的,都極為老實憨厚,其中一個手還極巧,畫得一手好畫,最喜歡琢磨那些雕花的圖案,沒事就在地上拿草棍比劃,畫出的花樣很多乞丐都圍著看,只是時運不濟(jì),被安置去干苦力,恐怕這一去之下,雙手就再也拿不起畫筆,另一個卻是極有耐心的,這兩個人好好培養(yǎng)都會是人才,徐長清打算給陳老先生做徒弟,看能不能跟著學(xué)一手玉雕活,畢竟重金請玉雕師也不長久。
想到此,徐長清便將那兩人挑了出來,準(zhǔn)備和錢遠(yuǎn)一起帶回去,還有幾個嘴巴極甜的湊上前一口一個小哥的喊,什么家有老母要養(yǎng)活,不滿月的兒子嗷嗷待哺……
徐長清正眼都沒瞧一眼,最前頭那個叫得歡的人他認(rèn)得,以前在乞丐堆里混得最好,經(jīng)常嘲笑別的乞丐沒本事,平日見了有錢人便油嘴滑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街上隨便轉(zhuǎn)一圈騙兩銀子,就能有吃有喝很多天,徐長清估計憑著那張嘴,以后也不能愁吃穿,就不必為他操心。
何況自己那廟小也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帶著三人回了玉遠(yuǎn)齋,徐長清讓人先燒了水,讓三人到澡間洗個干凈,又讓虎子去買了幾套衣物,順便帶些菜肉回來。
錢遠(yuǎn)三人洗完澡后,換上干凈的衣服,看向徐長清的目光已是感激至極,只差點沒落淚了,也沒用徐長清吩咐,頭一低便就去了廚房,一個洗菜洗肉,一個燒火,錢遠(yuǎn)掌勺,一會工夫就燒了一桌美食。
后院里屋,坑燒得熱乎,地上還有盆火炭,屋里熱乎乎的,幾個人連同陳老頭都坐在坑上,伸著脖子,圍著一桌子的菜,吃得舌頭都快打結(jié)了,虎子更是吃得狼吞虎咽,極為兇殘,陳老頭邊吃還邊說:“我說東家,你這是上哪兒找得一個這么好的廚子,手藝真是絕了,可一點也不比那些個什么金玉滿堂的酒樓菜色差啊……”
虎子在一邊鼓著腮幫子也道:“就是就是,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的菜,比我娘做的好吃一百倍……”
錢遠(yuǎn)捧著飯碗眼眶都濕潤了,只差沒有老淚縱橫。
陳老的徒弟倒是比他收斂多了,另外那兩個一直小心冀冀的挾菜,可能是因為不熟的關(guān)系,并不多言,只是不時看向徐長清,自從知道他是這家氣派的玉器店的東家時,目光即是感激又有些敬畏。
徐長清邊喝著茶邊看著他們,面上一直溫溫的帶著笑意,絲毫不覺得他們無禮,倒感覺有些溫暖,這些人前世大多命運多桀,這一世能這樣聚在一起實在不容易,以后玉店就是他們的家,人養(yǎng)玉店,玉店養(yǎng)人,若是生意興旺了,他也絕不會虧待了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