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第②②章
天將亮而未亮。
聚散隨緣酒吧一樓樓梯的角落處,隱秘地亮著手電的光,那是曹解放的豪宅。
一萬三、炎紅砂、曹嚴(yán)華,三個人圍作一圈,圈子中央是半個小時前被強行晃醒的曹解放,但見它脖子上掛兩牌子,眼神呆滯,腦袋偶爾點巴一下,下一秒就要睡著的模樣。
曹嚴(yán)華苦口婆心:“解放啊,我剛剛說的,你都聽進去沒有啊?考驗?zāi)阊菁嫉臅r候到了啊。”
一萬三拿手點著曹解放的牌子:“解放,你要對得起這塊牌子。‘一只好雞’,好雞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就是要懂得怎么去配合,聽明白了嗎?”
炎紅砂又好氣又好笑:“它聽不懂,它就是只雞,它又沒成精。能想個靠譜點的法子嗎?啊?”
……
羅韌覺得,一萬三的想法或許是對的。
他和青木設(shè)法排查古城地貌,借助了網(wǎng)頁地圖,也搜了無數(shù)的圖片,但是沒有實際意義的斬獲——在國內(nèi)他們可以動用的力量有限,無法精細(xì)到查看每一細(xì)處的地面照片。
如果木代是隱秘地把消息送出來的,那么他們決不能大張旗鼓——周圍有獵豹的眼線,一定要做到不動聲色、看似隨意的去查。
起初,羅韌想借助萬烽火,但青木表示反對,理由是萬烽火的信息買賣面向所有人,很難說獵豹之所以找到這里,有沒有萬烽火方面的人幫助——向他打聽些無傷大雅的事可以,但是一旦涉及到采取行動,還是親力親為來的放心。
于是一萬三表示,他有一個看似荒唐,實則可行的法子。
……
日頭漸高,人流漸多,古城的大小店鋪陸續(xù)開張,就在這個時候,聚散隨緣酒吧門口處,忽然響起了一萬三的怒喝。
“平時對你那么好!就踢了你兩腳,能怎么樣?”
伴隨著扯著嗓子的“呵……哆……啰”,游人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一只山雞,跟離弦的箭似的,從門內(nèi)飛逃出來。
后頭跟著的是驚慌失措的曹嚴(yán)華,大叫:“幫幫忙,幫幫忙,攔住它……”
大多數(shù)人避之唯恐不及,也有三兩個作勢要去攔的,都被曹解放悶頭亂沖和翅膀撲騰的氣勢所懾服,但見曹解放三下兩下,展翅高飛,忽而上了這家墻頭,忽而進了那家院子,然后就那么不見了。
曹嚴(yán)華就地跺腳,沖著追過來的一萬三發(fā)火:“雞呢!不見了!”
一萬三梗著脖子跟他對吵:“不就一只雞嗎?屁大點事,老子給你找回來還不行嗎?”
兩人橫眉冷對著進了酒吧,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散,透過酒吧玻璃窗,可以看到一萬三站在窗邊,刷刷刷落筆畫著什么。
幾分鐘之后,兩人又出來了,一萬三傷還沒好,吊著一只胳膊,曹嚴(yán)華張著一張“尋雞啟事”。
寥寥數(shù)筆,畫的惟妙惟肖,的確是剛剛那只雞的風(fēng)采。
下頭一行字:承蒙送還,必將重謝一百元。
兩人推推搡搡,罵罵咧咧,一路找雞去了。
***
與此同時,聘婷在小院里畫畫。
支著畫架,對著墻,身邊是水彩調(diào)色盤,畫面上卻是灰撲撲的墻,光禿禿墻面,還有剝落的墻斑。
鄭伯出來,說她:“聘婷啊,在外頭畫畫曬不曬啊,要不然進屋來吧。”
聘婷咬著嘴唇,答非所問:“小刀哥哥也不來看我。”
鄭伯笑起來:“雖然人沒來,電話打過啊。青木先生不是跟我們解釋清楚了嗎,羅小刀在外頭惹了麻煩,怕連累我們,才讓我們藏好的。”
聘婷抬起頭,越過墻頭看隔壁高處,那里,是羅韌的房間,每天晚上,都能看到房里亮燈,羅韌進進出出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正想著,墻頭上忽然冒出一個人頭來。
聘婷嚇得“啊呀”一聲,一手摁到畫架上,沾了滿手的水彩,那一頭,那人身形相當(dāng)敏捷,幾乎是翻身下墻,然后把一只雞扔在地上。
賊?偷雞的?大白天翻墻?
定睛去看,是個中年男人,身形微胖,臉色陰沉,那只雞的嘴上綁了透明膠帶,兩只小腿之間用細(xì)繩系著,神色很憤怒的樣子。
好在,那個男人先說話。
“你們是羅韌的親戚?”
反應(yīng)過來的鄭伯趕緊點頭,鄭明山指指地上的曹解放:“羅韌讓送過來的。”
看來沒什么惡意,鄭伯松一口氣,看看雞又看看鄭明山:“送過來……吃?”
羅小刀還是挺有人情味的嘛,這兩天人過不來,心里還是惦記他們的——這不,讓人送了只雞來,還是野味兒,真稀罕。
聽到“吃”這個字,曹解放神情驚恐,全身剎那間一凜。
鄭明山皺了一下眉頭。
羅韌只是請他配合著抓一只曹嚴(yán)華追趕的雞,抓到了送到這兒來放著,至于吃還是不吃,還真沒說。
鄭明山含糊著模棱兩可:“要么問問他,要么……隨意吧。”
***
午后,幾乎繞著整個古城溜了一圈的一萬三和曹嚴(yán)華終于回來了,那張畫不見了,一萬三的意思是作戲作全套,他路上復(fù)印了十來張,都貼出去了。
斬獲巨大,一共看到三處有竹子的宅子,巷子名和走向都記得清楚,說話間,一萬三就把簡圖畫出來了,標(biāo)出了地標(biāo)性的店鋪和方向,一目了然。
三處,下一步,得有個靠得住的生面孔去排查。
羅韌給鄭明山打了電話,一刻鐘之后,戴著壓的低低旅游小帽的鄭明山進了酒吧,不跟任何人說話,徑直坐到角落里,炎紅砂捧著酒單過去點單,鄭明山酒單打開,不動聲色取了里頭的畫紙,看了會嘟嚷了句太貴,起身離開。
出門的時候,和羅韌擦肩而過,羅韌并不看他,低聲說了句:“謝謝。”
鄭明山也不看他,冷笑說:“又不是為你。”
羅韌沒吭聲,如常進了酒吧,那一頭,曹嚴(yán)華急急迎上來,壓低聲音問他:“小羅哥,我們解放呢?”
他心中實在是有幾分竊喜的,早上安排那一出的時候,他堅持要一萬三唱白臉,果然,一萬三一動粗,曹解放就跑了——再深厚的感情也會毀于家暴,正是他趁虛而入,對解放示好的好時候呢。
羅韌說:“送到聘婷和鄭伯那里去了。”
這話一出,曹嚴(yán)華倒還好,坐在邊上休息的一萬三下意識地猛然抬頭,同一時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動作太過,又趕緊偏轉(zhuǎn)了臉。
炎紅砂在邊上看了個滿眼,沖著羅韌作鬼臉,用嘴努了努一萬三。
羅韌笑笑,過來坐到一萬三身邊,說:“你要想瞧瞧她也可以去,她生病那會兒,你照顧她不少。”
一萬三有點尷尬:“這……不太合適吧,好不容易藏起來,別暴露了。”
羅韌還沒來得及說話,炎紅砂噌的一下把腦袋伸過來:“想去的話,總有辦法的。”
五分鐘之后,炎紅砂接了兩個電話,頭一昂,吼的全酒吧都能聽到:“外賣!十字街那個怪味樓,藍山兩杯。還有對街的銀店邊上,卡布奇諾加起司蛋糕。”
十分鐘之后,一萬三一只手拎滿塑料打包袋,出門的時候裝腔作勢:“我都這樣了,還讓我送!”
炎紅砂憋不住笑,問羅韌:“我聰明吧?”
羅韌心神不定,明知道鄭明山不可能這么快有消息,還是時不時去看手機,敷衍著回她:“是,聰明。”
炎紅砂得意,轉(zhuǎn)臉時,忽然看到青木抬頭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為什么,一顆心忽然砰砰跳的厲害,又有些懊惱,想著:剛剛不應(yīng)該笑的那么開的,牙都露出來了。
***
一萬三伸手敲門,手心發(fā)濕,喊著“外賣”的時候,覺得聲音特不自然。
鄭伯過來開門,他有好些日子沒見過一萬三了,乍一看到,笑的嘴都合不攏,引他去見聘婷,對聘婷說:“還記得小江嗎?你生病的時候,他老陪你玩兒,那時候你分不清楚,還叫他‘小刀哥哥’,羅小刀聽了還吃醋呢。”
聘婷趕緊從畫架邊站起來,向一萬三點頭,說:“你好啊。”
一邊說,一邊上下打量他。
一萬三不自在起來,他胳膊上打著石膏,和曹嚴(yán)華跑了一圈古城,衣服也褶了,頭發(fā)也亂了,褲腳上還蹭了土。
反觀聘婷,坐在畫架前頭,穿著得體,頭發(fā)都一絲不亂,她在畫畫,人也美的像一幅畫。
說話時,對他客氣禮貌,再不是之前那個拽著他的胳膊叫“小刀哥哥,追小魚”的聘婷了。
像兩個世界的人。
一萬三勉強笑了一下,說:“你好。”
他把手里提著的外賣袋遞給鄭伯,順便掃了眼院子:“那個……我們那只雞呢……”
不提這雞還好,剛提起來,鄭伯一拍大腿:“你們那雞,不是買來吃的吧?那得成精了吧?”
***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鄭明山走了之后,鄭伯就琢磨著這雞該怎么吃,公雞母雞他都伺弄過,但山雞……還真頭一遭。
于是他回屋,去查山雞的烹煮方法。
曹解放開始在院子里散步。
按說,它兩只腳被小繩系住了,就跟腳鐐似的,是沒法大步走的——要么說曹解放頗有適應(yīng)能力呢,據(jù)聘婷說,畫畫的時候抬了一下頭,看到曹解放挪著小碎步,跟日本女人似的,一扭一扭就進了廚房。
后來,鄭伯進了廚房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刀了,而曹解放臥在地上,安然不動,就跟母雞要孵蛋似的。
鄭伯拉一萬三進屋,指著靠近灶臺邊的一處:“誰曉得那刀就在它身底下壓著呢,這小畜生,后來不知道是繩子被它撐的松了還是正好讓刀口給磨了,一溜煙的跑啦,我讓聘婷攔來著,聘婷那膽子,她不敢,那小畜生翅膀撲啦啦的,飛上墻頭就不見啦!”
一萬三心里一沉,想著:壞了壞了。
曹解放哪真的能聽懂怎么“作戲”啊,所以早上那一出,他真的是氣勢洶洶“趕雞”來著,一腳踢過去,曹解放的小眼神可委屈了。
如今掙脫了束縛,當(dāng)然不回去了,天高地闊的,還不知道瘋哪兒去了,一萬三后悔那張尋雞啟事沒多貼兩張,賞格沒有多提兩倍:一百元,貌似沒什么吸引力啊。
***
鄭明山找到第一家。
大門緊閉,沒有動靜,他不經(jīng)意似的圍著宅子轉(zhuǎn)了一圈,后墻靠近僻靜的街巷,少有人走動,是最佳的翻入位置。
行動之前,他先找了家地勢高的店,很快看了一下院內(nèi),確信沒人之后,迅速貼墻翻進。
這邊的建筑,院墻不算很高,所以他雖然不像木代那樣會什么壁虎游墻,進出還是不成問題的。
落地,迅速尋找掩體,目光很快在院內(nèi)逡巡一遍:沒有生活氣息,不像別的住家宅院一樣晾曬衣服,應(yīng)該不是自住——在當(dāng)?shù)兀@樣的房子或是用來置產(chǎn),或是短租日租給游客,或是……有問題。
房子的后門虛掩,鄭明山疾步過去,正待伸手推門,身后忽然傳來“咦”的聲音。
他心里一凜,迅速貼地滾翻過去,看也不看,手出如電,一手捂住她嘴,另一手鎖住她脖子。
骨軟膚嫩,身量小小,是個六七歲的外國小姑娘,一頭金色的卷發(fā),懷里還抱著個洋娃娃,像是被他嚇住了,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轉(zhuǎn)。
糟了,是外國游客,怎么還是個小孩兒呢,鄭明山有點怵,他一手依然捂住她嘴,另一手豎起手指在唇邊,示意她別說話,這手勢大概全球通用,小姑娘眼淚滑落,但還是點了點頭,鄭明山把手拿開時,她抿著嘴,用英文小聲說了句:“叔叔,別殺我。”
這情形實在在預(yù)料之外,鄭明山覺得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但是謹(jǐn)慎起見,還是多問了她幾句。
“從哪里來?”
“美國。”
“誰帶你來的?”
“媽咪和爹地,還有爺爺,奶奶。”
“他們在哪?”
她怯怯地伸手指向門內(nèi):“有的睡著了,有的在看電影。”
鄭明山吁了一口氣,伸手摸摸她腦袋,低聲說:“叔叔走錯門了,再見。”
他笑著看那小姑娘,還伸手給她敬了個禮,然后如同來時一樣,迅速翻上墻頭消失不見。
小姑娘仰著頭,看空空如也的墻頭,頓了頓低下頭,伸手牽住洋娃娃的手,低低哼唱了兩句:“hey,diddle,diddle……”xしēωēй.coΜ
頓了頓,驀地回轉(zhuǎn)頭,向著門內(nèi)大叫:“媽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