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立足(三)
盧毅完全沒打算成親。
也不是不想,而是怎么想都著急不來――如今還在國喪中,民間三個月不許嫁娶,當官則一年不許嫁娶宴樂。且他承襲的是成國公的爵位,譜牒上論皇后是他的阿姊,實際上是盧家的守灶女,他合該為她守期年之孝。若臉皮厚點也許就得守三年了。怎么算,一年之內他都娶不著老婆。
但旁人可不是這么看他的。
且不論他是盧家的宗主,三皇子――也是嫡長皇子的便宜舅舅,好歹他身上還帶著國公的爵位呢。且他資歷淺,是驟然富貴,想必娶親的門檻也不會太高……是以如今京中攀不上真正的名門世家的二流門第,都在打他的主意。
但要說他真就在京城立穩(wěn)了腳跟,也沒這么容易。
少府因為盧毅而躲過一劫,蕭雁娘卻沒有這么好運氣。
禁足令雖解除了,蘇秉正卻遲遲沒有發(fā)話讓二皇子回拾翠殿。
蕭雁娘也曾想去乾德殿哭求,但她在殿外從日出等到日后,蘇秉正也沒有說要見她。
讓蕭雁娘哀切的長跪不起,她是吃不了這份苦的。不過嬌慣的閨秀也嬌慣的做法――她托人往家里捎了封信。
蕭雁娘心機不深手段也不足用,當初送她入宮時,蕭家對此就有所顧慮。但要說她真的不可調_教,那也不至于――至少她還是知道輕重厲害的,又不愛生事,自保還是沒問題。
且她生得美,又是國公府嫡女。有蕭家保駕護航,只要能生下兒子來,日后富貴少不了。
因此太子宮中采選時,蕭家還是將她送到了蘇秉正身邊。
為這個決定,蕭家已經后悔了五六年。
――彼時他們并未料到,盧德音無寵無子,說是元配,其實就是個管家婆。而蕭雁娘一舉得男,生下皇次子來,在宮中唯一的對手就是周明艷。但周明艷算什么對手?二流門第出身,父兄皆是武將。不過仗著生下皇長子來――但一樣是庶子,長子跟次子有區(qū)別嗎?
那個時候,蕭家不是不覬覦皇后位……實在是蕭雁娘當寵妃夠料,奪皇后位就差遠了。
不當皇后也行啊,趕緊和皇后結成同盟,共同對付周明艷去。只要能把皇次子扶持為太子,也就是實際上的皇后了。
但蕭雁娘竟連這都操作不好,她把皇宮住成了自己家,以為人人都把她當嬌娘子。皇后那么透徹的人瞎了才會選她當隊友。
還好,皇后運氣不佳。居然生下兒子難產死了。
這個時候蕭雁娘簡直有如天助,她甚至什么都不用做――就只要不犯錯誤安安穩(wěn)穩(wěn)等二皇子長大成人,蘇秉正對盧德音的感情也淡下去。自然有她的父兄黨朋在合適的時機,將她推上后位。
結果她竟因莫名其妙一點小事在這么敏感的時候,被蘇秉正厭棄了!連二皇子都不許她養(yǎng)了!
連蕭雁娘的親爹都有一邊踢她一邊罵“孺子不可教也”的沖動了。
但已經將這個女兒送進宮了,難不成還真看著她自生自滅?
梁國公蕭鏑百般無奈,只能令夫人進宮去教導女兒。
這個女兒,你跟她彎彎道道的說話,她是聽不懂的。梁國夫人便直接說:“娘娘在宮里,需得認清局面。”女兒這種資質,暫且是不能指望她去奪嫡了,只能指點她如何保身,“毓秀宮周淑妃,無論何時都不會是娘娘的盟友。因此她說什么您都不要聽、不要信,只管離她遠遠的。”
蕭雁娘不介意聽她阿娘條分縷析,但她覺得她阿娘沒把握到重點,“阿娘,顯兒還在楊嬪那里。”
“一天兩天的,不打緊。”梁國夫人利落的就打斷了她,“該惶恐不安的是楊嬪,您著什么急?”
“可萬一皇上不讓顯兒回來了……”
“我不是就在教娘娘怎么辦嗎?”梁國夫人在心里嘆了口氣,但閨女還是自己的親,“看樣子,皇上是想讓盧婕妤來撫養(yǎng)三皇子的,大約不會在這個時候駁斥盧婕妤的臉面,娘娘只需說動盧婕妤求情……”
蕭雁娘都快要哭出來了,“阿娘,您不了解皇上。他不會讓我有機會找盧婕妤求情的。您就幫幫我,顯兒可是您和父親的親外孫。您就叫父親在外頭使使勁兒吧。他說話,比我說管用!”
梁國夫人愣了一下,“你阿爹自然也會在外面用勁……”
蕭雁娘不提醒,梁國公一時還真想不到這一點。
但也確實如此,蘇秉正需要跟蕭雁娘耍心眼嗎?
女兒都是來討債的――他只能感嘆。如果不是有個閨女在宮里,蘇秉正想拿捏他,還真得尋出個拿捏得住的把柄。
但因為有個女兒在宮里,反而得他費盡心機尋思怎么討蘇秉正的歡心。
世家中的世家,豪門中的豪門。縱然在崔鄭王這一級別的門第前,蘭陵蕭家的分量也是不可小覷的。
梁國公蕭鏑和其余一切世家子弟一樣,為自己的出身門第自豪。對盧毅這個仰仗皇權空降到范陽盧家承祧的,來歷不那么明確的小輩,打從心底里就瞧不起。也從來沒打算讓他走進自己的交際圈子。
但這個時候,他卻不得不考慮一下天子的臉色。
這□□會,遠遠的望見盧毅向這邊走過來,蕭鏑就屈尊抬了抬手,和藹親切的微笑著,叫了一聲,“明德,來陪老夫喝盞茶。”
回過神來之后,盧毅受寵若驚了。
他的遲鈍幫了他大忙。他就在滿朝文武的注視下,風姿俊朗的向著蕭鏑走過去,隨即在這位相公面前不卑不亢的深揖,“學生見過蕭大人。”
從容坦蕩的舉止,為他贏得不少贊賞。
世道便是如此,伯樂一顧而馬價十倍。蕭鏑請盧毅喝了一盞茶,第二天他的名字就傳遍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盧毅在長安勛貴的交際圈子里,總算勉勉強強立住了腳。
盧佳音在蘇秉正殿里也住了十余天了。
就在蘇秉正眼皮子底下,誰敢生事?是以這些天她過得無比平淡。每天也就是陪伴小皇子,閑時和采白她們聊聊天罷了。
蕭雁娘還在待罪,宮里的事便由甘棠、采蘋、行露、采白四個女官協(xié)助著王夕月處置。這四個人都是盧德音身旁得用的女官,如今奉蘇秉正的令看護三皇子,便也和盧佳音朝夕相處。因此雖被困在乾德殿里,對后宮發(fā)生的事,盧佳音也了如指掌。
梁國夫人入宮的事,并沒有瞞得過她,行露還跟她傳了句話,“梁國夫人還想去瑤光殿看您呢。”
盧佳音便笑道:“倒是辜負她的美意了。”
行露便悄聲道:“說句該掌嘴的話,您沒見著才好呢!她那個人……”才要再說什么,便被甘棠呵斥道:“讓你換盞茶,哪來這么多話?”行露對盧佳音做了個苦臉,飛快的壓低聲音道,“總之您明白就好了。”才端起托盤回頭跟甘棠慪氣,“就去了,女大人!”
甘棠是管家婆里的管家婆,性子烈火一樣不容情,一向都是這群人里的標桿。
她對盧佳音道:“小孩子不懂事,貴人別往心里去。”
連盧佳音也不由繃緊了脊梁,“不打緊……”
鳳儀宮的女官們跟梁國夫人確實都不對付,這盧佳音是知道的――也是拜蕭雁娘所賜。這姑娘真心太嬌氣了,且眼高于頂。說句不客氣的,甘棠她們好歹是皇后的親信,出了鳳儀宮代表的就是皇后的臉面,誰見了她們不是客客氣氣的?蕭雁娘卻從來都不在乎。歪在榻上喝著葡萄酒接見她們,都是尋常事。身邊人勸她,她卻說:“又不是皇后阿姊親來。幾個下仆罷了,也得我以禮相待?”
梁國夫人跟她一樣的做派。也常到鳳儀宮陪皇后說話,說的全是她家女兒正經名門望族的出身,心思純白如紙不懂庭院深深人心叵測,不比某些人家,還請皇后多多照料。聽著像是托付,品著卻滿滿的高貴冷艷――養(yǎng)成這么不懂事沒規(guī)矩的女兒來,你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以為大家都跟你似的,寧肯抬舉世家的小草也不欣賞寒族的大樹啊!
尤其當年梁國夫人攛掇皇后扶持二皇子時,那話說的就更惡心人了――仿佛皇后以后就只能依靠著蕭雁娘母子過日子了。
明明有求于人,還要擺出一份施恩于人的吃相來,真再沒有更招人煩的了。
行露她們固然不喜歡周淑妃,但對周淑妃母女的觀感卻著實比這母女兩個好得多――也就是皇后擺明了不想摻和進爭寵和立嗣的事里,行露她們便也不在她跟前臧否人物罷了。
盧德音自己對蕭雁娘母女卻沒什么惡感――這兩個人固然不討人喜歡,但也只是世家貴女常見的姿態(tài)罷了。哪怕自私些也不要緊,只要別真做出什么不能見光的事,她都愿意護著。對蕭雁娘也無非是多讓著多捧著些,沒什么為難的。
如今成了盧佳音,更是連這一份操心也省下了。
不過慣常的思維還在。她能猜得出梁國夫人找她是為了什么事――必然是讓二皇子回到蕭雁娘身旁的事。
她是不想插手這件事的。蘇顯是蕭雁娘的兒子沒錯,但他也是蘇秉正的兒子。他們之間的事,輪不到她一個外人開口。何況她并不覺得蘇秉正真打算把蘇顯從蕭雁娘手里奪走,他必然還有其他的盤算。
不見梁國夫人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