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汪汪汪
房知德年前便將火器生產(chǎn)線運送至南昌,只是瑣事太多,徐景昌全騰不出手來去研究。自家研發(fā)能力薄弱便是如此,有了產(chǎn)線,還得會使。后世華夏奮起直追的時候,在核心技術(shù)上不知吃了多少苦頭。引進(jìn)的高新技術(shù),機(jī)器都是專門派人來操作,還不許人看。層層技術(shù)壁壘,在國際市場上被死死壓的翻不過身。連個小小的圓珠筆芯都做不好,只好給人代工,一支筆的利潤以分計算。除去眾所周知的百年屈辱史,那幾十年的工業(yè)史亦是憋屈之極。熬了三十幾年才揚眉吐氣,終于可以把過去歐美人的那一套摔回他們臉上。
而此時,卻連吃苦頭的機(jī)會都沒有。洋人能弄條產(chǎn)線過來已是極限,技術(shù)員根本不會來內(nèi)陸,策反收買偷師的機(jī)會都無。一條產(chǎn)線,上頭全是外國字,等閑拿到手里都看不懂。尤其是洋人的產(chǎn)線從十七世紀(jì)開始已大量使用蒸汽機(jī),如今只怕都有了內(nèi)燃機(jī)的技術(shù)積累了,而普遍的華夏技工卻是連蒸汽機(jī)都沒見過。
幸而隨著產(chǎn)線而來的還有圖紙,徐景昌先前稍微看了看,實在精力不濟(jì)就擱下了。如今穆大工帶著一大群技術(shù)員抵達(dá)南昌,終于可以嘗試著裝裝生產(chǎn)線。待到把火器的吃透,再進(jìn)口民用的,例如蒸汽紡紗機(jī)。不提壓低成本販賣棉布,最起碼軍需就可省一大筆??萍际堑谝簧a(chǎn)力,至少在這幾個世紀(jì)是絕對真理。
丫頭們各有事情,庭芳分派停當(dāng),獨自走到前頭,就見廳中的穆大工一臉慘白,忙問:“怎么了?”
房知德笑道:“暈船?!?br/>
徐景昌忙使人安頓他們休息,等人緩過來再敘話。折騰了好一會兒,再得空問房知德:“東湖情形怎樣?”
房知德嘆了口氣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太子派了好幾個人管了東湖駐軍,立刻就收起了過路費。郡主不在,任先生又沒品級,全制不住他們。生意折損了許多,以后重心不往江西也得往江西了。依我說,那山谷里的駐軍索性也悄悄運過來,省的節(jié)外生枝。”
徐景昌有些悵然:“終究是要舍棄東湖了么?”
房知德再嘆:“東湖出海真比南昌方便多了?!?br/>
“東湖遠(yuǎn)不如松江?!蓖シ加行┯魫灥牡?,“劉永年只怕已控制松江了吧?”
房知德道:“郡主高看他了,他的貨反倒從東湖走的多?!?br/>
“嗯?”
房知德道:“松江的好大伙兒都看的著,如今叫太子把持著呢,正修港口。再有泉州,卻是圣上的人。你們是不知道,沿海亂成一鍋粥。我看如今還是廣州穩(wěn)的住,老港口了,都知道賺錢,全都盯著反而不好瓜分。殿下曾上表過哪些地方適建港口,全搶的跟什么似的,文武勛貴全夾在頭里,我全看不分明到底做何種了斷?!?br/>
庭芳道:“何止你看不分明,滿朝堂就沒有看的分明的?!?br/>
房知德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骸皣畬y,妖孽橫出。京城再次被襲擊,此回破了城門,亂軍往城內(nèi)搶砸一通,燒了好些房子。”
徐景昌驚訝道:“大同調(diào)來的士兵都守不???”
房知德也驚訝道:“您沒收著殿下的信?”
徐景昌道:“京城遇襲是什么時候的事兒?殿下的信我前兒才收著,并沒提此事?!?br/>
房知德道:“那是信在路上耽擱了?!?br/>
庭芳忙問:“咱們幾家子人有出事兒的么?”
房知德?lián)u頭道:“我是別處聽來的消息,且等秦王妃發(fā)的信吧。外頭都傳是京城風(fēng)水不好,便是大同調(diào)來的兵丁,戰(zhàn)斗力亦不如在邊疆。我聽著可笑,上下不合,中間斗法,怎地還能同邊疆令行禁止比?更別提他們待遇不如京城的少爺兵,有事卻得先掙命?!?br/>
庭芳沉吟道:“圣上,控制不住京城了?!?br/>
庭芳心中生出些許不安,福王親衛(wèi)雖多,卻是目標(biāo)大。李家整個完蛋也無妨,就怕福王沒了,太子還活著,他們登時就有麻煩。再則,葉家一群婦孺,真有外敵,那便是任人宰割。偏偏建設(shè)需要時間,現(xiàn)殺進(jìn)京城,接著工業(yè)之路就得斷絕,竟是伸頭一刀縮頭還是一刀。難免又生出一絲厭煩,福王太廢了!
房知德接著道:“咱們的絲綢生意也不大好,到底根基薄弱,絲商更信劉永年,絲綢都往他那處去。去歲下半年,只瓷器賺的好些,也是仗著地利。咱們絲綢總歸那么多,江蘇的叫劉永年奪了,別處的朝廷盯著,要么咱們在江西養(yǎng)蠶,要么只能做瓷器?!?br/>
徐景昌眉頭皺的死緊,半晌才道:“按原先的計劃,似不成了。京城倘或守不住,咱們豈不白忙活一場?”
房知德似笑非笑的道:“那便自立門戶?!?br/>
庭芳道:“我可不想要個打的稀爛的江山?!鳖D了頓,又道,“京城失守,群龍無主,九邊有兵權(quán)的將領(lǐng)只怕得反了五六個。圣上占著大義,雖越發(fā)無用,到底能鎮(zhèn)宵小。越性說的直白些,他在位置上,咱們雖也打壞主意,卻都想著先強(qiáng)自身,不急著篡權(quán)??梢坏┧麤]了,或是太子登基,蠢蠢欲動之人便盡數(shù)出洞,到時便是咱們實力壯大了,叫自立門戶的人投降,可比如今大伙兒悶聲發(fā)大財?shù)木皼r難的多。譬如劉永年,此刻不過是個商人,改朝換代了,他估量估量彼此實力,偃旗息鼓換個主子拜,亦無甚損失。打了旗號,便是降了早晚也得被收拾。與其叫溫水煮青蛙,還不如死磕到底?!?br/>
徐景昌亦道:“我先前看了看洋人的蒸汽機(jī),且看不懂?!闭f著苦笑,“他們早已打下南洋,瞄著我們呢。咱們雖有火器,卻還是作坊。你看到南昌城的景象沒?若按往常的蓋法,如今只怕還在磨牙??珊舆叺牧魉€一架,差不多的百姓都有房子了??梢姰a(chǎn)線與手工之差別?!酢跻簿土T了,還有彈藥?!闭f著深深嘆口氣,“就如我們拉弓射箭一般,□□也得練,有彈藥練跟沒彈藥練是一回事么?我們想著用火器南征北戰(zhàn),洋人不想?”
停了許久,徐景昌又道:“我知道你們的想頭?!?br/>
房知德心中一驚。
“殿下”徐景昌干澀的道,“也就唯才是舉這個優(yōu)點了?!惫苁掠?,對福王的不足認(rèn)識的愈深刻。帝王的雄才大略、機(jī)敏果斷,一條都不占。徐景昌的心情亦在緩慢的改變著。到如今的局面,與其說是死忠于福王,還不如說是只能忠于福王。就如庭芳所言,他們現(xiàn)在首要的目的,是別讓天下紛爭四起。人多好辦事,若拆成了春秋戰(zhàn)國那般,玩遠(yuǎn)交近攻的可再不是秦國,而是西洋了。想起元朝漢人所受的屈辱□□,徐景昌就脊背發(fā)涼。抵御外族是最終目標(biāo),至于誰來當(dāng)皇帝,都是細(xì)枝末節(jié)了。
庭芳輕聲道:“房二哥哥,你把眼光放更遠(yuǎn)點兒。咱們現(xiàn)就好比一大家子,與其跟著無數(shù)人搶鍋里燒糊了的肉,還不如去外頭覓食。你既不愿留在房家跟大公子死磕那點子祖產(chǎn),咱們也不能就看一家一姓。世界那么大,落后就要挨打。圣上老的都控制不了京城,太子就是廢物。真要為了那點子家業(yè),憑我們東湖萬把軍隊,亦能拿下京城。趙總兵那處,不是不能談。殿下野心不大,單劈個王位與他,仿漢獻(xiàn)帝之制度,也未必不肯接受。掏心掏肺的實話,我們?nèi)缃癫幌氪?,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做亡國之君。?br/>
房知德常年飄在海上,不提還好,提起來便知徐景昌夫妻并非危言聳聽。都是商船,與洋人的差的何止一星半點?自問在海上遇著了打起來,十死無生。行船多風(fēng)險,房知德已不知自己對抗過多少次水匪,然那些兇悍的匪徒,在見識過□□營之后,便繞著他們走了。□□比刀劍狠戾,傷著了就極易感染喪命。那么火炮呢?常年與洋人打交道,不過是用被子蒙了頭,不愿去捅窗戶紙。真有些理解爭家產(chǎn)了,肉再糊總看的見,在家里斗總知根知底;外頭的如同漆黑的迷霧,一腳踩過去,或許就跌落懸崖。未知總比已知可怕的多的多。
三人都沉默了,內(nèi)憂外患無外乎如是。尤其是庭芳,她知道百年屈辱的具體模樣,所以更恐懼,更煎熬。今年是1796年,在她前世的歷史里,清朝大約也是在此左右被天理教殺進(jìn)了皇宮??裳喑惹宄€不如,清朝再不好,仔細(xì)扒拉幾下,總還有些長處。至少雍正實行了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至少清朝還改過鹽稅。燕朝除了引進(jìn)了玉米等物,再看不到旁的。從開國到當(dāng)今,連個雍正都沒爆出來。因此清末搞了洋務(wù)運動垂死掙扎了一番。樣子再難看,到底為華夏爭取了時間。庭芳很懷疑燕朝的腐朽模樣,能否真的熬到兔□□出現(xiàn)。早淪落幾十年,時局便大不相同了。
房知德腦子里嗡嗡的,茫然問:“我們怎么辦?老健春寒秋后熱,圣上駕崩,可就”
徐景昌道:“你把周毅帶走,火速將東湖的兵盡數(shù)調(diào)來江西?!?br/>
庭芳猛的看向徐景昌:“你想做甚?”
徐景昌眼光一凝:“一萬多兵馬,夠踩平江西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