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車上震了一整天，庭芳累的全身酸痛，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覺得后背更痛了。想是多年奢華，把她養(yǎng)成了豌豆公主。站在床上活動(dòng)身體，安兒去外頭打水伺候她洗臉梳頭。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庭芳收拾的挺快。出來時(shí)，恰好撞見葉俊文。
    葉俊文也是沒吃過苦的人，一臉憔悴，可見昨晚沒睡好。再看其他人，唯有唐池瀚啥事沒有，精神抖索的招呼著眾人。下了樓，驛站里的廚房早被人占了，親兵起的比較早，都在外頭的空地上埋鍋造飯。說是煮飯，定是不能細(xì)致，無非是一堆東西丟進(jìn)鍋胡亂煮。空地上炊煙四起。前兩日下了兩回小雨，柴禾沒干透，燒起來煙熏火燎的。
    庭芳等人不趕時(shí)間還好，有些趕時(shí)間的，不過拿著窩頭就開水。唐池瀚煮了一鍋臘肉粥，讓與眾人吃了，自己方端著個(gè)碗毫無形象的吸溜著。
    安兒熱了幾個(gè)饅頭，掰給庭芳吃。不知是昨天體力消耗太過，還是饅頭味道確實(shí)比想象中的好，庭芳吃了個(gè)大饅頭還喝了碗粥，很是有胃口的樣子。唐池瀚贊道：“公子要長身體了。”
    葉俊文沒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就爬上馬車歪著了。庭芳在馬車和馬匹之間猶豫了半天，覺的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早晚得習(xí)慣騎馬的！咬咬牙，翻身上馬，與徐景昌并羈而行。徐景昌笑道：“好似含著苦瓜。”
    庭芳忍著痛道：“我是太養(yǎng)尊處優(yōu)了，吃不起苦。師兄你就別笑我了吧。”
    徐景昌何曾不養(yǎng)尊處優(yōu)？只不過他出門都騎馬，在騎術(shù)上頭好些。笑道：“我昨兒睡那床板上，膈的骨頭疼，還想你只怕要哭鼻子呢。沒想到你跟沒事人一樣，還真沒有小姐脾氣。”
    庭芳道：“哭有用的話，我立刻就哭給你看。”
    徐景昌怕庭芳真哭起來，他可是見過庭芳說哭就哭的本事的，忙岔開話題道：“城墻你想好怎么修沒？”
    “我還沒看見。”庭芳道，“有些想頭，不知那處能否實(shí)現(xiàn)。”
    “能同我說說么？”
    庭芳道：“大概是用鋼筋混泥土吧。”
    “嗯？”
    庭芳笑道：“到了現(xiàn)場(chǎng)再看吧。什么事不實(shí)地考察怎么知道呢？我問殿下要了一堆滑輪，太重了，擱輜重隊(duì)伍里。別的不消說，有了滑輪，砌墻總是快些。打些腳手架，滑輪一裝，立刻事半功倍。”
    徐景昌道：“那你囑咐我做就完了，自己蹦去作甚？千里迢迢的，吃不好住不好。”
    庭芳笑道：“我兄弟他們好好在家住著，還要常去號(hào)房遭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再說，鋼筋混凝土我說不清楚，且去瞧瞧吧。常言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能走出那四方天空也是好的。”
    徐景昌暗自可惜了下庭芳的性別，忽又想起一事，低聲問道：“四妹妹，你同我說個(gè)實(shí)話。”
    庭芳也跟著壓低聲音：“什么話？”
    徐景昌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個(gè)為什么朝堂之事你看的那么清楚？好似殿下也看的很清楚，就我蒙在鼓里。你們?cè)趺纯疵靼椎模俊?br/>     庭芳勉強(qiáng)笑了笑：“你缺課太多了。”
    徐景昌木然道：“我就是個(gè)棒槌。”
    庭芳很有耐心的道：“你什么不明白呢？”
    徐景昌道：“平郡王。遠(yuǎn)不及太子。”
    庭芳道：“你不肯讀史書，吃虧了吧。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兒，你想想李承乾。”
    徐景昌道：“他自己的江山！”
    “他老了。”庭芳淡淡的道。
    徐景昌還是不明白：“你爺爺還老呢！”
    庭芳低頭道：“我也有很多想不明白的。以往總覺想得明白，其實(shí)都很膚淺。”她就是吃上輩子的老本，知道些基礎(chǔ)理論。對(duì)付個(gè)宅斗是綽綽有余，真上朝堂確實(shí)有些慘。
    徐景昌有些不信：“你們都說的頭頭是道。”
    庭芳笑道：“瞎猜。你想啊，我猜錯(cuò)了又不要緊。我不用去御前對(duì)答，跟著你么胡噌罷了。我瞧著殿下跟我差不多。橫豎咱們都是不管事兒的，猜唄。”
    徐景昌看庭芳似有心事，又不大明顯。不好再追問下去，只得嘆道：“人老了當(dāng)真就會(huì)變了一個(gè)人么？”
    庭芳道：“你爹不就是那樣么？”
    徐景昌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定國公打才生下來，就沒明白過。圣上前腳頒旨，他后腳就叫老婆挑唆的逐我出族。我看他兒子還要不要娶媳婦兒，閨女要不要嫁人。”都得了世子位了，還趕盡殺絕，腦子里有水！
    庭芳安慰了一句：“過一陣兒就好了，圣上又不是真惱你。”
    徐景昌道：“我謝謝他了。”
    “嗯？”
    徐景昌：“不就是恩斷義絕么。待我掙了臉面兒，他也休想沾便宜。”
    庭芳驚訝了：“你不傷心啊？”
    徐景昌沉默了一小會(huì)兒，才道：“多少有點(diǎn)吧。不過同他沒什么感情。小時(shí)候在宮里住，長大了殿下家還住的多些。他們要攆我出門，無非是我祖母和母親的嫁妝招人眼。”
    “能拿回來么？”
    徐景昌搖頭：“可惜了我拿那些生出了好些銀子。現(xiàn)在我是孑然一身，衣裳都是殿下和你們家湊的。”
    庭芳怔了一下，從腰帶上扯下個(gè)荷包，扔給徐景昌。
    徐景昌本能的接過，疑惑的看著庭芳。
    庭芳笑道：“零錢。回頭想買個(gè)零嘴兒都沒錢。我們盡給你備衣裳鞋襪，忘記散碎銀子了。”
    徐景昌確實(shí)身無分文。在馬上朝庭芳拱拱手：“明兒還你。”
    庭芳笑問：“怎么還呀？”
    徐景昌想了想，嘆氣道：“真沒法還了。你這一荷包，頂小兵好幾個(gè)月的俸祿。”
    庭芳道：“好啦，自家兄妹不用客氣。你又不用做一輩子小兵，將來再還我得了。不湊手了同我說，錢財(cái)上我倒不缺。”
    徐景昌挑眉：“你哪來那么多錢？”
    庭芳笑嘻嘻的道：“我娘給的。再說我沒你那么薄的臉皮，殿下叫我做東西，我就問他討東西。錢貨兩訖，誰也不欠誰的。殿下樂的拿錢財(cái)小事打發(fā)我，省的好似他占了我多大的便宜。”
    徐景昌正欲說話，忽然皺眉。他身量高挑，目力又好，騎在馬上看的極遠(yuǎn)。庭芳忙問：“怎么了？”
    徐景昌嚴(yán)肅的道：“前頭，似有流民。”
    庭芳道：“災(zāi)荒？”
    徐景昌道：“不大清楚。人數(shù)不多，沒上官道，在邊上走著。”說著心中疑惑，怎地這個(gè)地界上有流民？水災(zāi)不曾鬧過來，又是秋收的時(shí)候，不在田里干活么？唐池瀚亦發(fā)現(xiàn)了異狀，策馬往前飛奔了十?dāng)?shù)里，撿了個(gè)看著精神頭還不錯(cuò)的人問明了狀況，又飛奔回來。面色凝重的道：“是災(zāi)民。”
    庭芳不確定的問：“蝗災(zāi)？”
    唐池瀚搖頭，先不回答庭芳的問題，而是派出斥候往前打探消息。而后才對(duì)庭芳道：“被蒙古人洗劫了。”
    徐景昌咬牙道：“沒了長城做屏障，蒙古人固然未必能入城，打劫糧食卻是如入無人之境！那樣大的豁口，早該修好了！”
    唐池瀚嗤笑：“蒙古人叩邊，跟京里的官老爺有什么關(guān)系？橫豎他們不少吃穿，只怕朝上吵架都比長城要緊些。得虧了現(xiàn)蒙古也不中用，要是早些年，呵呵”余下太大逆不道的話，就不必說了。
    庭芳簡直無力。她算知道圣上為什么忽然抽風(fēng)了，根本不是突然，而是一直以來都沒拎清過吧？只不過年輕時(shí)還稍微知道克制，病了幾場(chǎng)后全憑著性子來，才看起來是突然變了。流民是一個(gè)國家的大忌，東邊兒水災(zāi)，西邊兒兵災(zāi)，真想農(nóng)民起義了么？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斥候飛奔來報(bào)：“前面不是普通災(zāi)民！他們有兵器！！我們?cè)谏涑虄?nèi)了！”
    唐池瀚立刻示意車隊(duì)停下。火速命令道：“列隊(duì)！”
    平兒驚恐道：“要打仗么？”
    突然幾只箭羽飛過來，被前面的親兵揮刀打下。庭芳呆了！真農(nóng)民起義了？
    唐池瀚沉聲道：“流寇不足為懼！沖過去！”
    庭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徐景昌單手撈入懷中，腰被他的左手死死扣住，整個(gè)人被固定在他胸前。只見徐景昌單手控弦，一夾馬腹，駕的一聲，馬匹就向著前方飛奔而去。
    百多匹馬揚(yáng)起一地灰塵，庭芳被襲擊的幾乎難以呼吸。耳邊是平兒的尖叫和馬蹄踩出來的巨響。偶爾幾根箭矢從邊上飛過，耳邊徐景昌的一聲悶哼，庭芳想問，卻是顛的發(fā)不出聲音來。
    忽然，徐景昌俯下身子，幾乎把庭芳?jí)涸隈R背上，喝道：“閉眼！”
    庭芳本能的閉上眼。登時(shí)一股血腥味竄入鼻腔，那么的明顯。沒了視覺，其它的感覺似乎更加敏銳。馬匹顛簸的感覺，好似踩在軟地，而非黃土。軟地！？庭芳猛的睜開眼，卻只能看見眼前馬的鬃毛。接二連三的慘叫回蕩在耳邊，血腥味混合著泥土的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庭芳意識(shí)到了什么，忽然覺得有些冷。徐景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四妹妹，別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