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妹妹，請吧。”
    皇后在點(diǎn)選了兩個秀女，皆中意之后，故意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偏頭對寶釵和黛玉道。
    雖然沒有商量過，但是她們都很有默契的自動做好了分工。
    十名閨秀中，皇后選兩到三個，寶釵和黛玉也選兩到三個，合計半數(shù)便可。
    因此在皇后說話之后，黛玉也不客氣，搶先身形一動，目光玩味的看向迎春三姐妹。
    “你，出來。”
    黛玉指著探春，十分不客氣的樣子。
    雖然曾是要好的姐妹，但是如今身份有別，對方可以故作姿態(tài)調(diào)戲她，她卻不能正面回應(yīng)，所以探春在得令之后，只是十分恭敬的上前。
    “你都會些什么？”黛玉似乎又正經(jīng)起來。
    探春卻已經(jīng)意識到不妙，心想以前在家里的時候，實(shí)在不該那般得罪她。
    看她的樣子，明顯要報復(fù)、作弄自己。
    “回林貴妃娘娘，奴婢愚鈍，并無什么技藝傍身，只是大略寫的起幾個字。”
    探春這也是聰明的回話，這等場合本來就不是張揚(yáng)的地方，謙遜才是不二法門。
    所以她只挑自己最擅長的書法一道回應(yīng)，如此就算黛玉想要看她出丑，她也自信能應(yīng)付下。
    黛玉櫻桃小嘴一收，顯然對探春的回應(yīng)不甚滿意。
    她是知道探春的書法極好，自然不會給她機(jī)會表現(xiàn)，因此笑道：“你不必謙虛，聽聞你在家里的時候，便十分會吟詩作對，不把家中的其他姐妹放在眼里。”
    這句話，十分有內(nèi)涵。
    清楚她們之間關(guān)系的，比如寶釵，比如迎春等，會知道黛玉這明顯是在打擊挖苦探春。
    但是不知道的，乍聽必然以為探春乃是張狂之輩，以女子身份，竟然有這樣不好的名聲傳到貴妃的耳中。
    探春能明白黛玉的險惡用心，忙道：“娘娘言重了，奴婢那等微末之技，豈能與娘娘相比。
    以前在家里的時候，每次論及詩詞，貴妃娘娘便勝出奴婢十倍不止，奴婢欽佩還來不及，又豈有張揚(yáng)之理。”
    黛玉一聽，只覺得又被探春給噎了一下。
    探春這番話看似恭順，實(shí)則是在告訴大家，她和林貴妃早就認(rèn)識，而且還一起吟詩作對過。
    果然，聽到探春這般說，便是原本不知情的人，都意識到，黛玉剛才的姿態(tài)和言論大概是故意作出來的，目的是為了作弄昔日的姐妹。
    見到探春這般巧妙的破了黛玉的存心刁難，皇后都不由得多看了探春一眼。
    果然，賈家三姐妹雖然各有千秋，論及敏慧，還是以此人為首。
    黛玉本來就是臨時起意，抓住機(jī)會報一箭之仇。
    誰叫探春以前經(jīng)常拿她取笑的！
    她此時高高在上，一計不成大可再生一計，由不得探春逃避。
    “你既然如此謙遜，本宮也不好再為難你。
    罷了，今日陛下和皇后娘娘為了殿選之事，一早便來到此間，想必此刻精神也疲乏了。
    本宮知你素有捷才，便令你當(dāng)場講個笑話來與大家消遣一番如何？”
    殿選如此嚴(yán)肅的事情，黛玉卻要身為秀女的探春當(dāng)眾講笑話，這也太難為人了。
    難道她不知道此時的秀女們都緊張的不行，哪有心思去思索笑話來？
    連寶釵也搖搖頭，覺得黛玉太促狹，心想要不要出言幫探春解圍。
    似乎看出寶釵的想法，黛玉連道：“本宮事先說好了，笑話必須要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聽過的，而且還要把大家逗笑，如此才算你過關(guān)。”
    說完，黛玉提前沖葉蓁蓁笑道：“皇后娘娘，這名秀女與我素有私怨，我這般刁難她一下，不算過分吧？”
    原本有些人還覺得黛玉有些不分場合，兼有過分之嫌。
    但是聽她明確說二人有私怨，還坦言她這是故意刁難，大家反而只覺得有趣起來。
    果然，林貴妃能得陛下那般寵愛，這個性，當(dāng)真是與眾不同，極惹人喜歡。
    葉蓁蓁焉有拆臺之意，“正好，本宮也確實(shí)覺得精神有些乏了，若是有人能出言逗得大家一笑，也是極好的。”
    黛玉在六宮的地位僅次于她，兼有主持殿選之權(quán)，別說只是作弄一下秀女以活躍氛圍，便是想要直接淘汰某人，她也不會干涉。
    正好，她也想瞧瞧這位叫做賈探春的女子，才思究竟如何。也瞧瞧看賈寶玉的反應(yīng)。
    畢竟，一個是曾經(jīng)的好妹妹，一個是最寵愛的貴妃，這兩人作對起來，他大概會頭疼的吧。
    賈寶玉臉上一直笑呵呵的，沒有人能看出他心里如何作想。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本見黛玉氣勢洶洶的跳出來要為難探春的他，開始確實(shí)有些擔(dān)心。
    怕黛玉尺度拿捏不好，真令探春下不了臺。
    那她就算冒著得罪黛玉的風(fēng)險，也要下場拉偏架的了。
    不過令其講笑話嘛，這個就沒事了。
    賈寶玉看著一臉興致沖沖的黛玉，心里好笑，小丫頭，難道你以為朕就只給你一個人普及過后世的網(wǎng)絡(luò)笑話大全……
    “三姐姐……”
    惜春在探春身后低低喚了一聲。
    她有些擔(dān)心探春，一時間心里都有些怨憤黛玉過分。
    就算要收拾三姐姐，也等我們過了這一關(guān)再說嘛，真的是，三姐姐現(xiàn)在肯定緊張死了。
    于是惜春立馬開始攪動腦汁，準(zhǔn)備等探春實(shí)在說不出來的時候，便出來幫她解圍。
    探春背對著惜春，沒有聽見她的呼喚，她也不知道惜春準(zhǔn)備在她最危難的時候幫她。
    她心里忽然平靜下來。
    說笑話嘛，好像并不太難。
    二哥哥說過的許多笑話，當(dāng)時聽得的時候，幾乎肚子都能笑痛。
    但是那些，大多都是當(dāng)著大家的面講的，要是說出來，肯定過不了黛玉這一關(guān)。
    而要是私下講的嘛……那些怎么敢拿出來說！
    心里思緒片刻，有了計較，也不敢表露，怕黛玉見到再生枝節(jié)，因此故作為難，輕身一福道：“若論笑言，奴婢也聽過一點(diǎn)……倒有一段，奴婢且勉強(qiáng)說來，若不能博得大家一笑，還請皇后娘娘和林貴妃娘娘莫怪。”
    探春此刻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和言語，已令葉蓁蓁心里產(chǎn)生好感，因此道：“你只管說來，好與不好，我們都不會再為難你。”
    探春心里頓時安心了一些。
    有了皇后這話，便是黛玉再有心作弄，也無法施展了。
    因此低頭片刻，待再次抬起頭來，已然換上另一副神態(tài)。
    她看過家里請來的女說書先生們的精彩表演，大略知道該如何調(diào)動氛圍。
    “奴婢日前翻閱舊典，察一人之生平過往甚為有趣，今作轉(zhuǎn)述，望能搏眾君一笑：
    時有一人，自名楊一笑，歿，葬于云夢澤西鹿鳴山，其碑志曰：初從文，三年不中，改習(xí)武，校場發(fā)一矢，中鼓吏，逐之出。又從商，一遇騙，二遇盜，三遇匪……
    遂躬耕，一歲大旱，一歲大澇，一歲飛蝗……”
    探春豆蔻少女，容貌出眾，神采張弛，此時一本正經(jīng)，言之鑿鑿的作說書先生模樣，不聽內(nèi)容，便已然令人覺得有趣。
    心思轉(zhuǎn)的快的，再細(xì)聽其文，雖覺得書中所述之人著實(shí)悖晦，倒底也只是夸張的手段。這是古今笑話傳記都有的手法，雖有些意思，卻也不至于令人捧腹。
    探春本是故意停頓，待大多數(shù)人神思都跟上，且上方的黛玉忍不住就要出言拆臺的時候，立馬以波瀾不驚的口吻繼續(xù)道：“乃學(xué)醫(yī)，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忽然的轉(zhuǎn)折，然后乍然而停的聲音，令許多人猝不及防。
    寶釵在此劇場中并無角色，故而聽講最認(rèn)真，理解的也最真切最快。待探春的最后一個音階剛落，她便禁不住一笑，然后忙掩袖喝茶，以遮貴妃儀態(tài)。
    “噗~~”
    “哈哈哈……”
    緊隨寶釵之后，眾妃也迅速跟上思維。她們沒有那么深厚的涵養(yǎng)功夫，幾乎想到好笑處，便不由自主的嬌笑起來。至于奴才和宮女們，便是思維跟得上，自然也不敢太笑的。
    黛玉噘噘嘴。她聽前半段便有所猜測，再聽這神來之筆，立馬會意過來，這大概又是賈寶玉的杰作之一。
    因為她知道這種風(fēng)格，只屬于賈寶玉一個人。前人所造的笑話，自有一定的路數(shù)，與此不同。
    這個人果然偏心的很！
    探春看著好幾人都笑了，心里知道過關(guān)，卻也不忙喜悅，而是繼續(xù)道：“魂至地府，候閻王升堂，久之不耐，問鬼吏。鬼吏笑曰：王閱足下卷宗，狂笑不止，昏于后堂，未醒……”
    “呃……”
    好些人原本以為都結(jié)束了，豈料還有后面一段。
    “哈哈哈……”
    此刻，眾妃皆忍不住笑了起來，連黛玉憋了兩下，都沒忍住，破顏為笑。
    “呵呵呵，原本以為這人被自己的藥方給毒死就夠好笑的了，沒想到，連閻王爺都嘲笑他，呃呃……”尤三姐笑著出聲，發(fā)現(xiàn)大家都笑的很溫雅，自己方收斂了一些聲量。
    倒是阿依公主或許是首次聽到這樣的笑話，探著脖子問：“還有嗎？還有嗎？你說的太好笑了，這個世間真的存在這樣的人嗎，好笑極了，要是真有這樣的人，他估計都得被他自己的遭遇笑到吧……”
    阿依公主這個異鄉(xiāng)人的肯定，無疑給探春的表演，畫上了完美的句號。
    眾奴才們都睜大眼睛，看著場中這位年輕的秀女，心道，若是這個主能夠得到陛下的寵愛，成為皇妃，以后宮里只怕都要熱鬧不少呢。
    她太有說書的天賦了。
    然而，這些人都看錯了探春。
    探春并非善于逗笑之人，她只是做什么都力爭做到最好，又被趕鴨子上架，這才造就了這一副假象。
    “三姐姐，你真厲害，說的太好了呢……”
    惜春也在背后點(diǎn)贊。
    看見周圍人投來的各種各樣的目光，探春眉頭微微一蹙，隨即徹底松散開來。
    無論如何，過了這關(guān)便好。
    因此只將目光迎上正前方的賈寶玉。二哥哥，謝謝你，又助我一次。
    皇后將探春的所有表現(xiàn)都看在眼里，她的如釋重負(fù)，在葉蓁蓁眼中，更像是寵辱不驚。
    “探春妹妹果有才情，這一則笑言，抑揚(yáng)得當(dāng)，詼諧有趣，令人聞之不忘。
    如你不說，我竟不知世間還有如此有趣的生平傳記，不知你從哪本舊典中看見，得空，我也叫人尋來翻翻。”
    此時不需要配合黛玉，皇后也恢復(fù)了舊日親善，笑問探春。
    探春立時恭謹(jǐn)三分，且作出猶豫之態(tài)。
    “嗯，可是有何不便明言的地方？”
    皇后自認(rèn)為博覽群書，若舊籍中有此有趣的記述，當(dāng)廣為流傳才是，怎么她今兒第一次知道，定要查查出處。
    探春看了一眼賈寶玉，見賈寶玉無所謂，且對她點(diǎn)頭，她才放心，然后伏地道：“皇后娘娘恕罪，之前為保神秘，撰言從舊典中看來，實(shí)則并非如此。
    此則笑話，實(shí)乃今人編撰……”
    “哦，何人所撰？”
    皇后更為詫異，難道除了賈寶玉，當(dāng)世還有如此多才有趣之人？
    她忽然想起，賈寶玉以前不是住在賈府，莫非？
    她抬眼看向賈寶玉，果然耳邊就聽探春言道：“回稟皇后，此則笑話，正是陛下當(dāng)日親口面授，只是奴婢駑鈍，恐記不清所有細(xì)節(jié)，有所添改，實(shí)為大不敬。”
    “探春姑娘謙遜了，你記得分毫不差，且陳述比之朕更顯造詣，甚為不易。”
    賈寶玉終于開口了。
    因為賈家已經(jīng)很受太后偏見了，所以他沒有當(dāng)眾稱呼“三妹妹”，否則太后聽到肯定更不舒服，于探春不利。
    不過賈寶玉也沒想到，探春有這般高的表演天賦，以前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
    這則楊一笑的生平笑話，假借古人墓志之名，實(shí)則是后世大才網(wǎng)友的杜撰，與歷史實(shí)則無關(guān)，故而無典籍可查。探春選中它，大概也是覺得能令今人耳目一新吧。
    “她如今通過了你的刁難，尊貴的林貴妃娘娘可能大方賜下宮鈴了？”
    方才放任黛玉欺負(fù)探春，令他心里有些愧意，這時打壓一下黛玉，也能趁機(jī)表現(xiàn)一下自己的公正公允。
    黛玉瞅了他一眼，道：“陛下有旨，臣妾豈敢不從。”
    “一等榮國公賈政之女賈探春，賜宮鈴~~！”
    太監(jiān)高唱的聲音，在此間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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