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衣用糯米搗成漿糊，剪了一點(diǎn)頭發(fā)，精心制作了一片大胡子，還在原主柜子深處，找到一套藏起來的普通男裝。
    鉆狗洞這天，風(fēng)和日麗，他耳朵貼墻聽了一陣，確保沒有任何腳步聲靠近之后，一骨碌從狗洞鉆了出去，然后拿樹枝掩好洞口，迅疾往城門奔去。
    兩名暗衛(wèi)跳入院中，幫顧長衣把狗洞善后，跟了上去。
    “顧小姐男裝也像模像樣的。”
    “確實(shí)。”
    顧長衣想走水路去江南富庶之地從商，便去了南門的碼頭。
    可能是他來得不巧，時間近黃昏，碼頭幾乎沒有客船出發(fā)，全都靠岸補(bǔ)給過夜。
    暗衛(wèi)都替他著急，商量了一下，分出一個人去打點(diǎn)客船，砸錢說服船家馬上出發(fā)。
    顧長衣原地踱步，他不能逗留太久，以免引人注意，既然水路不通，他還是走陸路吧。
    他順著碼頭的斜坡悶頭往上，突然迎面走來兩個青年男子，一主一仆的打扮，兩人都拎著包袱。
    顧長衣停住腳步，客船不開，這兩人難道有其他法子？
    他瞇起眼睛，看見一個戴著斗笠的中年男子從小餛飩攤上起身，兩步走到水邊，解開一條無人的小船，招呼那兩人上船：“來咯！”
    原來是私人包的小船，船篷矮小，只能坐三四個人。
    顧長衣簌簌跟上，對三人中明顯氣場比較強(qiáng)的那人，商量道：“大人，能否拼個船？”
    他現(xiàn)場編故事：“中午老母來信，說父親時日無多，我急著回去，恰逢客船不開，若非心急如焚，我斷不會如此冒犯大人……”
    青年聞聲一愣，從船板下來，靠近一步：“長衣？”
    “……”
    顧長衣猛地停住賣慘，臥槽，這又是哪號人物？
    他瞇縫著眼睛打量，試圖將他與記憶里的那些面孔對上。
    最后隱隱約約覺得，好像某個備胎之一。
    具體哪個備胎他臉盲真的認(rèn)不出來。
    青年：“你不是要嫁入侯府了么？”
    顧長衣的婚事已經(jīng)在京城傳開了，有人賭他什么時候去世，有人議論傻子到底能不能發(fā)現(xiàn)自己被戴綠帽，說他們絕配。
    顧長衣擠出兩滴眼淚：“我爹逼我的，我不愿意。”
    “當(dāng)真不愿意？”
    “嗯。”
    協(xié)助女子逃婚容易被打成私奔，青年仕途剛剛起步，實(shí)在沒必要冒風(fēng)險。但是青年想到顧長衣同他高談闊論的那些日子，這樣自由不羈的女子若是嫁給一個傻子蹉跎后半生，青年于心不忍，道：“我正要去江州赴任，捎你一程。”
    一提赴任，顧長衣立刻在腦子里對上號了。
    備胎三號，穆興文，年輕官員。原主在他面前的人設(shè)是“恨不為男兒身，參加科舉，為民請命”。
    科舉放榜的時候，原主在榜下捉的備胎。穆興文有理想有抱負(fù)，對于原主這樣的人設(shè)毫無抵抗之力，引為知己。
    顧長衣：“謝謝穆大哥了！”
    青年擺擺手：“當(dāng)官者為民請命，女子也是民。”
    顧長衣鉆進(jìn)船篷里坐好，拉上草簾，心想原主勾搭的這些人都不壞，難怪不會翻車。
    穆興文要去江州，他干脆也去江州，幫他提高政績，以報救命之恩。
    穆興文見顧長衣坐在里面，自己便避嫌坐在船頭，船夫一擼搖開，小船倏地離岸，消失在視野中。
    兩暗衛(wèi)：“……”
    “還用跟著嗎？”
    “……不用了吧。”
    兩人徹底死心，二小姐跟主子真的沒緣分了。
    城內(nèi)顧家人發(fā)現(xiàn)了二小姐失蹤，立刻稟報了老爺，派人全力尋找。
    暗衛(wèi)在里面搗亂放假消息，說看見一個騎馬的跑西邊去了，又安排一個女暗衛(wèi)假裝顧長衣，帶著顧家護(hù)衛(wèi)滿城瞎跑。
    顧韋昌氣瘋了，大罵羅風(fēng)英管不好后宅，愧對他這些年的信任。
    羅風(fēng)英第一次被顧韋昌指著鼻子罵，心里想把顧長衣掐死，面上還得賠笑：“當(dāng)務(wù)之急，是怎么跟侯府交代，顧長衣這白眼狼……”
    “老爺！老爺，侯府派人來了！”
    “什么——”顧韋昌面色一白，完了，他的官場恐怕止步于此了。
    侯爺來的是管家，態(tài)度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顧二小姐的事，侯爺知道了，咱侯爺宅心仁厚，很是喜歡這個兒媳，特派我來跟您商量——這樣，咱現(xiàn)對外稱二小姐重病，押后婚事，等找到二小姐了，馬上成親。”
    管家笑瞇瞇道：“京城里邊兒，可沒有人敢這樣耍承平侯府。”
    言下之意是，顧韋昌要是找不到女兒，全家一起滾出京城。
    顧韋昌摸了摸額頭上的汗：“我一定找到，請侯爺放心。”
    管家拍了拍手，小廝牽著一條狼狗進(jìn)來，“城防營的天狼將軍，它能識氣味追千里，希望能幫得上顧大人。”
    羅風(fēng)英被它幽暗深綠的眸子盯著，嚇得往顧韋昌后面躲了躲。
    管家：“請顧大人拿一件二小姐的衣服，給天狼將軍聞一聞。”
    顧韋昌支吾：“呃……”
    管家臉色一放：“怎么？”
    羅風(fēng)英小聲解釋：“長衣把衣服都帶走了。”
    一件不剩。
    管家暗暗罵這對黑心夫婦，換成任何一家千金，柜子里衣服的數(shù)量怕是都帶不走十分之一。
    顧韋昌察覺管家的鄙視，頓時就把怒氣轉(zhuǎn)移到羅風(fēng)英頭上：“看你干的好事！”
    羅風(fēng)英：“……”
    管家：“罷了，罷了，帶天狼將軍去二小姐的閨房。”
    管家走后，顧韋昌有些郁悶：“你說侯府怎么就看上長衣了？”
    按理說，出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和逃婚丑聞后，承平侯應(yīng)該不愿意再接納顧長衣了。
    羅風(fēng)英咬碎一口銀牙：“看她命大吧。”
    她可討厭死顧長衣了，長得比她兩個女兒好看，唇紅齒白的，也不知偷吃了什么東西長大。
    羅風(fēng)英幾次想給顧長衣那張臉一點(diǎn)顏色看看，都被他逃過去了。
    現(xiàn)在還靠這張臉勾引了承平侯！
    在羅風(fēng)英心里，什么“命大”都是隨口說的，她篤定是承平侯借兒子的名義給自己納妾。
    畢竟傻子又能懂什么呢。
    不然她想不通承平侯為什么非要顧長衣嫁過去。
    當(dāng)然，這個念頭她沒跟顧韋昌提過，她不知道顧韋昌能不能想到，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反正顧長衣必須嫁。xしēωēй.coΜ
    羅風(fēng)英召來一個小廝，對他耳語一番，眼里閃過冷漠的精光。
    ……
    顧長衣一路隨穆興文抵達(dá)江州，路上用時八天，到了碼頭，顧長衣便同穆興文分別。
    穆興文挽留無果，給了他一些盤纏：“好好照顧自己，有事情就來找我。”
    顧長衣想了想，創(chuàng)業(yè)初期確實(shí)很缺錢，便不推辭：“就當(dāng)我借的，以后一定還。”
    穆興文：“不用不用，你以前也沒還。”
    顧長衣：“……”
    穆興文：一不小心說了真話。
    顧長衣?lián)狭藫夏X袋，想起原主的一些事。原主跟穆興文抱怨自己身為女子，空有抱負(fù)，沒機(jī)會接受男子的教育，穆興文十分同情，給了原主許多錢買書。
    古代書籍都不便宜。
    原主對備胎們的銀子來者不拒，書沒買上，很快花光了。
    原主留下的記憶并不完整，只有一些重要的事件，像他從各個備胎那里拿了多少錢，都是隨風(fēng)吹散的雞毛蒜皮。
    顧長衣不好說到底多少錢，尷尬地腳尖碾地：“會還的。”
    穆興文笑而不語。
    “我走了。”
    顧長衣不想跟穆興文離得太近，以免連累到他，所以順著官道趕路去往別處。
    一個時辰后。
    顧長衣被淋了個落湯雞。
    傾盆大雨，電閃雷響，他正好在一片樹林里，怕被雷劈，四處找山上的破廟。
    狂奔一刻鐘后，顧長衣終于看見一個土房子，門窗破敗，看著像守林人廢棄的屋子。
    顧長衣推門而入，拿樹枝卷掉屋內(nèi)的蜘蛛網(wǎng)，從無涯境里拿了一套干凈的衣服換上。
    只有女裝了，哎。
    他用濕衣服當(dāng)抹布擦了擦炕，把抹布扔進(jìn)無涯境，順手摸了一個肉包出來。
    這雨什么時候停？
    荒山老林的，顧長衣有些害怕，特別是從小窗戶往外看，正對上一座孤墳。
    艱難地移回視線，顧長衣狠狠咬了一口包子。
    顧長衣開始反省，他應(yīng)該留在州府，先賺點(diǎn)小錢，招兩個小廝一起上路。
    有點(diǎn)想念京城，龍氣旺盛的地方總比孤墳野鬼親切。
    一道黑影忽然沖了進(jìn)來，速度快得只剩殘影，裹挾著森寒的陰氣。
    “啊！”顧長衣嚇得包子都掉了！
    真的有鬼！
    二十一世紀(jì)的青年絕對不能被鬼神打倒，顧長衣閉著眼睛，抓起一旁的樹枝，對著黑影刺了過去。
    老子都死過一次了怕你個毛！
    沈磡閃躲了一下，把樹枝從顧長衣手里截了過來，扔到外面。
    顧長衣倏地碰到對方溫?zé)岬氖直常查g從嚇瘋了的狀態(tài)清醒，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真的是活人。
    沈磡想抽出手，被握得死緊。
    輕浮！
    沈磡心想，他過了三天才得知父親派了狼狗過來追顧長衣，沈磡跟它交過手，那條狗鼻子極靈，生性兇猛，找到獵物心情不好就撲上去一口鎖喉。
    顧長衣到底是因?yàn)楦幕槭虏盘踊榈模骂欓L衣應(yīng)付不來，親自過來護(hù)送。找顧長衣實(shí)在太簡單了，暗衛(wèi)說她跟著穆興文坐船離開，再從穆興文嘴里套出顧長衣的方向，一下子就找到了。
    沈磡臉上作了偽裝，不怕被認(rèn)出來：“放手。”
    顧長衣放下樹枝，“對不起啊，我以為你是鬼來著。”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半個包子，吹了吹，借著揣進(jìn)兜里的動作扔進(jìn)無涯境，不能吃了以后喂狗也好。
    沈磡一言不發(fā)地坐到另一頭。
    顧長衣察覺到這人十分冷漠，不愿自討沒趣，安靜地盤腿坐在炕上。
    山里蚊蟲多，顧長衣?lián)Q衣服的時候被咬了好幾個包，隔著衣服總搔不到癢處。
    他干脆擼起褲腿，難以忍受地在膝蓋側(cè)邊抓了抓，恨不得抓出血。
    一旁的沈磡：“……”
    修長勻稱的腳踝不盈一握，在昏暗的土房子里像瑩潤的珍珠。
    顧長衣恰好穿得是湖邊那件紅裙，沈磡眼前頓時浮現(xiàn)似曾相識的一幕。
    沈磡抱臂看著窗外，冷酷無情地嚇唬道：“京城那邊有人逃婚，家里人帶了十九條狼狗來追，沿途聞到葷腥就垂涎三尺，聚而攻之，你一個人趕路，肉包要么吃了，要么扔了，別帶身上。”
    “十九、九條……？”
    “嗯。”
    顧長衣無心再抓癢癢，放下裙子，握住腳腕子坐著，小臉凝重。
    沈磡：“出門別帶肉包就行。”
    沈磡也不算騙人，荒郊野嶺的，顧長衣一個人擱這啃肉包，味道指不定引來什么猛獸。
    顧長衣欲哭無淚，那是肉包子的事嗎！
    我他媽就是那個肉包子！
    狗鼻子那么靈，他還能逃得過嗎？不行，他得馬上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
    顧長衣慌忙中想起這個人鬼魅般的身影，這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絕頂輕功？
    “他剛才提醒我不要帶肉包，應(yīng)該不是壞人，如果他愿意幫忙帶一程……”顧長衣腦子轉(zhuǎn)得飛起，看向沈磡的眼神就像看活菩薩。
    “兄臺貴姓？”
    沈磡：“李。”
    顧長衣頓時潸然淚下，抱住沈磡的大腿哭泣：“我那死鬼未婚夫也姓李，出門謀生兩年了，前天同伙來信，說他被狗咬了發(fā)狂犬病，我要是再趕不到杭州，就見不到最后一面了……”
    沈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