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全文完我攜劍尋遍千山萬水,終知你為……
烏云盤踞于頂, 有悶雷涌動,似在蓄力。
這一道懸于他頭頂兩百多年的利刃,終于展『露』鋒芒。
有人靜靜看著面前青年, 青年白衣染血,黑白分明的眼平穩(wěn)從容, 昆虛子紅著眼, 只:“長寂,你想好了?”
“魊靈禍世, 靈涂炭, ”謝長寂聲音平穩(wěn),“天道因果相循,總有人要為此承擔(dān)結(jié)果。”
有人該白白死去, 也有人能滿身罪孽好好活著。
放出魊靈是她被『逼』絕路,可因此無辜受害之人, 從需要有人償還。
天道會將因果降在花向晚身上,總要有人,去為她消除這份孽障,她才能一身清白,飛升渡劫。
聽著謝長寂的話,昆虛子便知道他的決定, 他說不出話, 過了片刻后,蘇洛鳴顫顫抬手,啞聲開口:“退。”
聽著蘇洛鳴的話, 聽這話,眾人便知道天劍宗的決定。
以一人保全蒼,這似乎是任何一個正道宗門都該做出的決定, 可這樣的決定,也從不是理應(yīng)當(dāng)。
有人看著謝長寂,片刻后,眾人集體退開。
三位當(dāng)年幫著謝長寂應(yīng)下九天玄雷劫的長輩上前來,昆虛子、蘇洛鳴、白英梅,三人各自站在一邊,白英梅眼睛里全是水汽,只:“長寂,還有什么,是我們能做的嗎?”
謝長寂不說話,他閉上眼睛,聽見遠處孩子嚎哭,女子尖叫,男人嘶吼,老者痛呼。
而后由遠近,他聽見嬰孩啼哭,他輕輕笑開,慢慢張開眼睛,他看著眼前白英梅,溫和道:“師叔,我有了一個女。日后,若有一日她去云萊——”
他說著,眼前浮現(xiàn)出花向晚少年雙手負在身后,一劍渡海,肆意張狂的模樣,他眼里帶了幾分水汽:“勞煩諸位師叔,幫忙照看。”
“自。”
白英梅忍著眼淚,連忙點頭:“她們?nèi)ゲ蝗ピ迫R,我們都會照看。”
“那就好。”
謝長寂說著,還想說點什么,但想了想,終究作罷,只道:“結(jié)陣吧。”
聽這話,三人深吸一口氣,隨后盤腿坐下,三人手中結(jié)印,開始準備法陣。
察覺他們做什么,謝長寂體內(nèi)的魊靈瘋狂躁動起來。
“謝長寂,你瘋了?管什么天道,管什么蒼啊?他們比花向晚重要嗎?”
魊靈男女不辨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來,一時之間,過往那些藏于底的惡意蜂擁而來:“死之界的教訓(xùn)還不夠嗎?兩百年在異界殺不舒服嗎?非要來這天雷中找死,你死了,你的孩子,花向晚,可都不屬于你了!”
“你以為你死了她們就能活?花向晚活不了!你想想你不在那兩百年,花向晚是怎么過的日子?你不說好日后要陪她一輩子的嗎?”
“這些道貌岸的偽君子,花向晚放出魊靈,他們會放過她?他們會把她活活『逼』死!你不清楚他們的德行嗎?”
魊靈在他識海中瘋狂掙扎,有人都看見一張人臉從謝長寂額間沖出來,朝著謝長寂嘶吼。
邪氣流竄在謝長寂周遭,旁邊有人警惕看著謝長寂,謝長寂閉著眼睛,握著劍,默不作聲。
“別說了。”沈逸塵的聲音響起來,那張小小人臉變異常冷靜,“一起去死吧。”
“滾!”人臉又激動起來,“滾開!”
兩人瘋狂爭吵間,謝長寂只靜靜聽著這世間的聲音,他一瞬好像是回了很小很小的時候,茫漫步在這天地。
可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有一個紅衣少女,負手在身后,在他前方。
“謝長寂,”少女側(cè)臉回頭,揚起笑容,“你聽,雪落的聲音。”
天上雷云涌動,這時房間內(nèi)的嬰孩哇哇大哭,薛子丹給孩子喂了『藥』,抱著孩子在房間搖晃,慌慌張張看向旁邊給自上好『藥』的秦云裳:“她一直哭怎么辦?”
“阿晚她怎樣了?”
秦云裳有理會孩子,只病床上的花向晚。
“魊靈透支了她的靈力,”薛子丹抬眼看了花向晚一眼,又給孩子喂了一些『液』體的『藥』,面帶憂『色』,“她又臨時產(chǎn)子,現(xiàn)下靈力枯竭,怕是要休養(yǎng)好久。”
秦云裳不說話,她站起身,花向晚身邊。
花向晚明顯還有意識,她的眼珠一直在動,眼淚不停從眼角落下,秦云裳看著這個場景,慢慢蹲下來,將手放花向晚手背上,靈力源源不斷灌入花向晚身上。
“花向晚,”秦云裳看著床上的人,神『色』平靜,“你以前不是說,誰要敢碰你喜歡的人一根汗『毛』,你就和她拼命。就算是天道,你也要撕了這天道。”
花向晚眼珠顫動,秦云裳笑起來:“怎么,你不管謝長寂啦?還是這兩百年被嚇破了膽子,囂張不起來了?”
她說著,靈力填入花向晚身體之中。
花向晚筋脈異于常人,比尋常人更加寬廣,她的靈力如水滴入海,可她還是在堅持。
薛子丹看著秦云裳的動作,抿了抿唇:“何必呢?反正她醒過來……”
也阻止不了什么。
謝長寂已經(jīng)將魊靈封印在身體之中,哪怕是花向晚也無法扭轉(zhuǎn)。
秦云裳靈力接近枯竭,她臉『色』越發(fā)慘白,她緊握著花向晚的手,只道:“那也是她來選。”
說著,花向晚慢慢睜開眼睛,她轉(zhuǎn)頭看向秦云裳,只是一眼秦云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孩子我?guī)湍阏湛矗彼潇o道,“只要我活著,她就是我的孩子。”
聽著這話,花向晚睫『毛』微顫,她猛地起身,一把將秦云裳抱在懷中:“云裳……”
“趕緊去。”
秦云裳催促她:“要死也快點。”
花向晚有耽擱,她慌忙起身,拖著踉蹌的身體,一路往外狂奔而去。
秦云裳跪在地上,薛子丹愣愣抱著孩子,好久后,才道:“你……還好吧?”
秦云裳抬起頭,目光落在那個孩子身上,孩子一直在哭,她平靜道:“把孩子給我,我抱抱吧。”
說著,她站起身,從薛子丹手中抱過孩子,在嬰孩啼哭中,看著花向晚一身血衣,狂奔在廣場之上。
那一路都是合歡宮的人,他們僵在原地。
這時,謝長寂站在法陣中央。
他在滾滾雷聲中,聽見雪落的聲音,聽見萬長,聽見云卷云舒。
魊靈不斷給他描繪和展現(xiàn)著他底深處害怕、陰暗的一面。
他花向晚愛慕者的嫉妒,他殺戮暗暗地『迷』戀,他花向晚死亡的恐懼,他世間萬存在意義的不解……
魊靈放大了一切情緒,而在這極致的情緒中,他唯一能夠抗衡的,便是花向晚。
他想起年少和他一起仰望仙人講經(jīng)的花向晚,想起死之界縱身一躍的花向晚,想起一人獨行兩百年的花向晚,想起在幻境中一字一句教他“我喜歡你”的花向晚……
后他想起那一夜,他擁抱著花向晚,靜靜聽著夜雨。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又安穩(wěn)感覺謂“幸福”的存在。
他記花向晚的話。
“喜歡這個世界?”
“喜歡。”
“那就好好記住這種感覺。
“凡天道認可之道,無一不以愛為始,以善為終。有喜,有憫,有悲,才會有善有德。”
有喜。
有憫。
有悲。
他腦海中是漫天長燈,花向晚站在潺潺河水旁邊,燈火映照著她的面容。
“我以三千明燈,僅許一愿。”
謝長寂抬手一甩,劍懸半空,在半空中緩緩轉(zhuǎn)動。
天地顫動,金『色』光芒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令人溫和動容的氣息,涌入劍身。
以情為劍,為世間溫和之劍,亦為堅韌之劍。
強大令人忍不住跪俯的劍意充斥在每一個空間,魊靈尖叫起來:“不!!謝長寂——不要!我可以給你力量,我可以給你一切——”
謝長寂有回聲,隱約有一個青年光影和謝長寂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沈逸塵聲音響起來:“動手。”
“愿你我,”謝長寂閉上眼睛,他和花向晚的聲音同時響起,“平安再見。”
說著,長劍朝著他疾飛而來,徑直貫穿了他的身體,劍風(fēng)如春風(fēng)橫掃而去,魊靈在他身體中尖叫出聲:“謝長寂——”
隨后天雷同時落下,魊靈在這劍氣和天雷之中嘶吼著散開,尖叫著化作飛灰。
劍風(fēng)未止,如海浪一般朝四面八方卷席于天地,過之處,邪魔消散,鬼魅潰逃。
浩『蕩』掃過天地,拂萬里山河,『蕩』四海九州。
花向晚在劍風(fēng)中戛止步,她愣愣看著前方,遠處青年血花飛濺而出,天雷轟落下。
他和沈逸塵的虛影一起回頭,在天雷白光中詫異看著她。
兩人隔著宮門視,片刻后,謝長寂在天雷中揚起笑容,他開口,只說:“晚晚,回頭。”
花向晚僵著身子,她臉『色』蒼白,雙唇顫,茫回頭。
而后她就看見這天地仿佛被這一劍洗禮,『露』出柔軟又清明的光輝,合歡宮弟子的身體在劍氣中一點點吹散,『露』出一個個金『色』魂魄,站在她身后廣場上。
而廣場高處,薛子丹和秦云裳抱著孩子站在那里。
有人溫柔注視著她,好似當(dāng)年盛景。
魊靈召喚出的邪魔在這一劍中消滅殆盡,世間眾人都了喘息,帶著劫后余的喜悅,在這人間不同地方揚起頭來,看著一劍驅(qū)散烏云后,『露』出的光芒。
劍一劍滅宗,多情劍一劍護山河。
一切好似已經(jīng)再圓滿不過,是好的結(jié)局。
可她身后是驚雷轟隆之聲,這世間諸苦皆加于那一人一身。
她眼淚落下,只覺一切模糊。
她知道他為什么叫她回頭,因為他想告訴她,世上有美好結(jié)局都已經(jīng)有了,只要她不看謝長寂,只要她回頭,那就是另一個世界。
可是她怎么能做不看他?怎么能做不找他?怎么能做,看他獨身一人祭于天地,只望滿眼繁華?
她整顆像是被人攥緊,疼她蜷縮起來,她抓著胸口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息著,一步一步艱難往他前行而去。
她眼前都被眼淚模糊,看著倒在天雷中的人,在眾人目光中來雷劫外圈。
昆虛子沙啞開口:“花少主,你就站在……”
話說完,就看花向晚義無反顧撲入天雷之中。
眾人睜大了眼,白英梅驚叫出聲:“花少主!”
花向晚什么都聽不,她將謝長寂一把抱在懷中,用有靈力為他撐起屏障。
天雷一道一道轟下來,擊在她結(jié)界之上,她抱著懷里的人,終于感覺一切安定下來。
這才是她應(yīng)該在地方。
她內(nèi)平靜,像是跋山涉水,終于了終點。
謝長寂在她懷中緩緩睜開眼睛,他艱難看著她,沙啞開口:“晚晚……回去。”
“我陪你。”
花向晚笑起來。
天雷擊碎了她的屏障,順著她的身體一路灌入,劇痛瞬間彌漫在她周身,她護在他身上,不讓天雷傷他分毫。
她低下頭,額頭點在他額頭中間:“我年少時就說,誰傷了我的人,我就同它拼命。人是如此,天道,亦如此。”
謝長寂說不出話,他神智逐漸渙散,他只是反反復(fù)復(fù),呢喃著:“晚晚……吧。”
她聽他一遍又一遍讓她離開,感覺比雷劫加身都讓人覺痛苦,她眼里蓄著眼淚,聽著他的話,猛地爆發(fā)出聲:“我不!你也不許!我們都活著,”她大口大口喘息著,“我還有和你好好在一起過,我們還有一個孩子,你為人夫,為人父,怎么可以這么輕易就說自要?!”
“你怎么能這樣呢……”她抽噎出聲,“你怎么能,給了我好的一切,又和我說你要?”
“是你說你要陪我,是你說再也不讓我一個人,我信了,你怎么能食言?!”
“晚晚,”謝長寂靠著她,“會有下一個人的。”
像過去一樣,有謝長寂,總會有下一個,陪伴你,過后面半。
有人一僅止于愛情,更何況,是他的晚晚。
“吧。”他輕聲嘆息。
花向晚不說話,天雷一道一道而下,兩人血肉被雷劫一點一點劈開,『露』出鮮血淋漓的骨肉。
“若我說,不會呢?”
她啞聲開口,謝長寂指尖微顫。
“若我說,”花向晚喃喃,“不會再有下一個謝長寂,也不會再有下一個人,我偏就要陪你,死黃泉,灰飛煙滅,我都和你一起呢?”
“謝長寂,”花向晚靠在他額間,聲音疲憊,“我一個人,不動了。”
“我想活,可我一個人,我怕了。”
謝長寂出聲,他氣息微弱,但他仍舊艱難伸出手,緩緩向上,似乎是想抱住她。
天雷一道道落下,花向晚不斷將靈力渡入謝長寂身體,她知道硬抗天雷不可能扛后,干脆將天雷引入自筋脈,轉(zhuǎn)化成靈力,一路流淌過去。
她異于常人寬闊的筋脈成了這些天雷佳收容之,只是每一次都必須忍受折淬骨削肉般的疼痛。
可她必須忍,這是她和謝長寂,唯一的機。
她不是來陪他送死的,她是來救他的。
疼痛讓她一點一點清醒,她懷抱著懷里的人,神智越來越清晰。
天雷逐漸加大,而隨著天雷越大,她靈脈中的靈力儲蓄越多。
天道似乎也開始察覺不,冥冥之中,花向晚感覺有什么在召喚她。
“花向晚,讓開。”
似乎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環(huán)繞在她耳邊,將她拖入仿佛是宇宙一般的虛空之中:“九天玄雷劫,是他應(yīng)下的,他是必死之人,你讓開。”
“為什么?”
她知道了這聲音的來處,不由將謝長寂抱更緊了些:“他做錯了什么?”
“他是禍世魔星。”
“以呢?!”
花向晚猛地睜眼,怒喝出聲:“他做錯了什么?魊靈是我放的,人是我殺的,就因為他與你許下九天玄雷劫,你就要取他命,是什么道理?!”
“他是自愿為你承擔(dān)因果業(yè)障。”
“業(yè)障?”花向晚笑起來,“碧血神君害我合歡宮時你不出現(xiàn),我喪母喪友被人欺凌時你不出現(xiàn),我自為自報仇,這時候你就來同我談孽障?!既你是天道,你睜眼看著,那為什么你不幫我?天道是只幫惡人的嗎?!”
方有說話,沉默許久后,它緩聲道:“天命不可違。”
“可我偏要違!”
她握緊劍,只道:“我修至剛至強之道,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只要夠強,我便是天。”
“好吧。”
方似是無奈,虛空從周邊退去:“那,就看你這一劍,有多強。”
說著,雷霆突停止,眾人愣愣看著這一切發(fā),驚疑不定看著天空。
而天劫停下,雷云有散開,反而越發(fā)密集,仿佛是在蓄力后一擊。
花向晚握緊劍,她仰頭看著天上雷云,明白這天道的意思。
唯有強者,能越過天命。
謝長寂有他的后一劍,花向晚,亦有她的后一劍。
她仰頭看著天空,內(nèi)異常平靜,她清晰知道,這一道雷劫,非即死。
天空中烏云翻滾,越來越黑,濃如潑墨的天『色』,看周遭人中發(fā)顫。
風(fēng)卷殘葉,烏鴉呱呱落在不遠處。
花向晚慢慢起身,攔在謝長寂身前,天雷積在她筋脈中的靈力蓄勢待發(fā),她握著劍柄,腦海中是從小大,學(xué)過的有法招式。
她師承父母和白竹悅,都是西境一等一的高手,又在云萊采集仙宗百,謝長寂如此頂尖劍修點撥,西境兩百年,起起伏伏,暗學(xué)百,后又魔主血令,傳承魔主有法。
這一切都在此刻匯聚,融會貫通于她劍尖。
而后一劍,是她世間一切之領(lǐng)悟。
為何執(zhí)劍,為何出劍。
她不像謝長寂,她很少追根底,很少關(guān)注細節(jié),她只有一個信念,而后奮力前行。
為守愛之人,執(zhí)此破天之劍。
雷聲轟隆,蓄勢待發(fā),花向晚察覺天道之意,慢慢拔劍。
“我以三千明燈,僅需一愿。”
謝長寂在漫天燈火下的模樣映入腦海,她看著劍身上自的目光,忍不住喃喃出聲。
“愿你我——”
說著,雷霆如龍,轟而下!
她抬起眼眸,看著那巨龍一般咆哮而來的雷霆,毫不猶豫,將有靈力蓄于一劍,朝著雷霆轟砍而去!
“平安相見!”
劍光和雷霆在半空狠狠沖撞在一起,朝著遠處一路轟去,山摧地裂,百獸奔逃,有修士都開結(jié)界,扛著這天道與人相扛帶來的巨大沖擊。
渡劫期修士,常斃于天劫。
這天道致命一擊,又哪里是人能抗衡?
花向晚虎口震出血滴落而下,她死咬著牙,半步不退。
她不能退。
她的道,退,即為死。
雷電化的巨龍狂嘯,她手顫抖著,開始從周邊源源不斷吸取靈力。
而巨龍還是一點一點壓近,眼看著畢竟她身前半丈,突就聽一聲溫和的呼喚:“晚晚。”
說著,便有人將手搭在她肩上。
花向晚敢回頭,可她清楚知道,她身后,一個個合歡宮的魂魄趕了過來,一只又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靈力灌入她周身。
合歡宮的人、秦云裳、昆虛子、白梅英、蘇洛鳴……
一個又一個人趕上來,來她身后,將靈力傾注在她身上。
她劍光大綻,同天劫僵持在一起,孩子啼哭之聲就在耳側(cè),謝長寂艱難抬眼,就看見高處始終不退半步的女子。
她一貫如此。
比他決絕,比他剛強,哪怕是天道,她也從不讓它半分。
她永遠在尋求一線機,始終不曾放棄。
她像這世間一株野草,一滴水滴,用蓬勃的命,不斷去締造奇跡。
他看著這個人,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艱難動了一下手指。
他身上只剩下一半血肉,他喘息著,掙扎著,在眾人未曾看之處,緩慢站了起來。
他衣衫襤褸,鮮血滿身,『逼』著自緩緩提劍。
似乎是察覺謝長寂的轉(zhuǎn)變,天劫化巨龍突狂躁起來,它咆哮出聲,就見天光巨亮,周邊突化作一片白光,被雷劫吞。
有人都被這從未見過的浩『蕩』雷劫擊飛,唯有花向晚一人,拔劍朝著前方一躍而起,蓄力而下!
血肉在白光中碎裂成片,只剩她白骨提劍,不墮氣勢半分!
劍光直指蒼天,而這一剎,另一道黑『色』劍光從她身后而來,同她的劍光纏繞在一起,一起往天上擊去。
兩道劍光和雷劫沖撞在一起,陰陽合歡神相在天空突大亮,梵音彌漫天際,片刻之后,劍光大漲,瞬間吞噬雷劫,朝著天空擊去。
一瞬之間,巨大的力道反撲而來,花向晚整個人都被擊飛出去,有人一把抱住她,和她翻滾在狂風(fēng)之中,等余力消散,風(fēng)停云止,花向晚喘息著,緩慢抬眼,就看見面前是同她一樣血肉模糊的一具骨架。
只是他還剩半張臉,看上去鮮血淋漓,異常可怖。
兩個人躺在地上,天上烏云消散,花向晚聽天道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贏了。”
說著,金光從破開的云霧中落下,籠罩在兩人身上,兩人靜靜看著方,感覺天道的饋贈,雨落而下,滋潤著他們周身,血肉一點點長出來,兩人貪婪看著方慢慢恢復(fù)。
花向晚笑起來,只道:“我贏了。”
“我知道。”
謝長寂喑啞出聲:“好厲害。”
花向晚有些疲憊,可她還記周邊,她撐著自起身,轉(zhuǎn)頭看過去,就看無數(shù)魂魄站在旁邊,他們溫和看著她,似是告別。
“師兄……師姐……”
花向晚看著他們,她突感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
蕭聞風(fēng)和琴『吟』雨一起她面前,蕭聞風(fēng)目光溫和,垂眸看她:“阿晚,謝謝你把我們找回來,可我們了。”
“死亡不是結(jié)束,”琴『吟』雨笑起來,“而是新。不要執(zhí)著于死,有人能永。”
如果放在以前,聽著這話,她會很難過。
可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此刻,看著他們,看著他們?nèi)绱藴厝嵊謴娜莩霈F(xiàn)在她面前,她握著謝長寂的手,突覺,這似乎并不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結(jié)果。
人死不能復(fù),從一開始,她便該知道。
她仰頭看著他們,好久,才道:“你們見過靈南了嗎?”
兩人一愣,片刻后,就聽不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一起看去,就看靈北被人攙扶著,帶著合歡宮剩下的人從宮門慢慢出來。
靈南跑在前面,她急切想要尋找著誰,而后只是一眼,她的目光就停留在蕭聞風(fēng)和琴『吟』雨身上。
三人靜靜望,片刻后,靈南突激動起來,她說話都在顫:“我……我叫蕭靈南,是,是合歡宮右使,我的父親叫蕭聞風(fēng),母親叫琴『吟』雨,你們……”
她說不下去,蕭聞風(fēng)和琴『吟』雨看著她,好久后,他們笑起來。
“我是你父親。”蕭聞風(fēng)開口。
“我是你母親。”琴『吟』雨出聲。
靈南說不出話,她只是盯著他們,仿佛是要將他們的樣子刻進自的眼睛。
過了好久,她才顫抖出聲。
“爹……”說著,她將目光看向琴『吟』雨,“娘。”
說著,靈南紅了眼眶,隨后,她突嚎哭出聲,沖向兩人。
蕭聞風(fēng)和琴『吟』雨勸著靈南時,程望秀秦云裳面前。
他靜靜看著面前女子,好久,才笑起來:“長大了。”
“那當(dāng)。”秦云裳沙啞開口,“都兩百年了。”
“這兩百年……”程望秀遲疑著,“你過好嗎?”
“不好。”
秦云裳眼淚落下來,她看著面前的人:“都人幫我出頭了,我和阿晚老受欺負。”
程望秀不說話,他靜靜凝視著她,過了片刻后,他輕聲道:“我當(dāng)初的話,是騙你的。”
秦云裳有些不解,程望秀笑起來:“我喜歡你。”
當(dāng)年他讓花向晚傳話,他從未喜歡過她,讓她不要等他,隨后手提雙刀,從容赴死。
如今兩百年以魂魄之身歸來,他終于認認真真,說出這句告白。
秦云裳眼淚撲簌而落,她看著面前青年:“都兩百年了,我都把你忘了。”
“那正好,”程望秀笑起來,“等我輪回歸來,好好追求你,免你一直記掛著程望秀。”
“誰記掛你了?”秦云裳一面哭,一面笑,她埋怨著,“你一點都不好,我都不記你的樣子,這算什么記掛。”
“那今天看好了。”
程望秀看著她:“等我來找你,別又忘了。”
說著,程望秀抬起手,替她擦了眼淚。
薛子丹抱著孩子,愣愣看著他們,片刻后,一個老者高興的聲音響起來:“子丹,這是我孫子嗎?”
聽這話,薛子丹僵在原地,過了許久,他不可置信回頭,就看一個老者笑著站在不遠處,他和記憶里一樣,像個老頑童一般,笑瞇瞇盯著他:“怎么,不認識祖父了?”
“祖父……”
薛子丹顫抖出聲,方看著他,嘆息出聲:“你怎么這么傻,好好的,學(xué)人搞什么禁術(shù)呢?我活這么多年,夠本了,別搭上自。不過我也不是罵你,”老者想想,又樂觀道,“能和你說說話,我也高興。現(xiàn)在還制毒嗎?”
“不制毒了。”
薛子丹搖頭,紅著眼眶:“我當(dāng)大夫了。”
“這也不成,”老者有些憂慮,“你那三腳貓功夫,別被人砸了招牌。還是再多學(xué)幾年,不我怕你喜脈都診不出。”
“不可能的,”薛子丹抱著孩子,哭出聲來,“我都會接了。這孩子……這孩子就是我剛接出來的……產(chǎn)『婦』……產(chǎn)『婦』特別健康,孩子有病,我也會醫(yī)好的。”
有人都在絮叨。
花向晚和謝長寂握著手,坐在地面,看著眾人。
過了好久,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花向晚面前。
“阿晚。”
看著面前黑『色』繪金蓮花的面具,花向晚一愣,她呆呆看著沈逸塵,似是不可置信。
“我殺魊靈時,把他這一魄單獨分開了。”看著花向晚的樣子,謝長寂開口解釋。
說著,他扶著她起身,花向晚看著沈逸塵,她顫動著唇:“逸塵……”
“我也要入輪回了,”沈逸塵聲音溫和,“如今有人陪著你,我想回定離海。”
“不起……”
花向晚艱澀出聲,沈逸塵輕笑:“瑤光的事,是碧血神君想要離間你和謝長寂的陰謀,且不說與你無關(guān),就算與你有關(guān),你也是受害者,和我說什么不起?我要回海里了,”沈逸塵目光溫和,“來,應(yīng)該不會再見。”
“祝好。”
花向晚沙啞開口,沈逸塵說話。
過了片刻后,他抬起手,緩緩解開自的面具。
一張清俊溫和的面容出現(xiàn)在她面前,比謝長寂多了幾分鄰哥哥的親近,少了幾分冰冷,恰恰是她年少時喜歡的模樣。
“當(dāng)年我想過,等我成年,我就變成這個樣子。”
沈逸塵看著她:“可惜,有機會了。這張臉,姑且給你看看吧。”
“好看的。”
花向晚忍著眼淚,開著玩笑:“要當(dāng)年看見,我一定很喜歡。”
“那就太好了。”
沈逸塵說完,慢慢抬頭。
“時候了。”
他低喃出聲,有人似乎都感覺召喚,大仰起頭,看向西邊。
一道光門緩緩出現(xiàn),是指引亡魂進入陰間的陰陽交界之門。
大各自看向各自珍視的人,好久后,終于只說:“再會。”
說著,大慢慢往光門去,他們路過花向晚,朝她招手:“師妹,下輩子再見了,我來合歡宮,可別把我趕出去。”
“知道了。”
花向晚笑著看著他們一一進光門。
等有人都離開,蕭聞風(fēng)和琴『吟』雨在后。
兩人停住步子,看著花向晚旁邊的謝長寂,他們看了許久,琴『吟』雨才:“這就是你喜歡那個小道長?”
“是。”
花向晚笑起來:“師姐還記。”
“挺好的。”
蕭聞風(fēng)開口,他看著謝長寂,好久,終于道:“你叫……謝長寂是么?”
“是。”
謝長寂出聲,蕭聞風(fēng)點點頭,猶豫片刻后,他輕聲道:“以后,阿晚就拜托你了。”
“師兄放。”
聽這這話,蕭聞風(fēng)應(yīng)聲,他和琴『吟』雨回頭看了不遠處的靈南一眼,靈南憋著眼淚,大聲道:“你們放,我會照顧好自的!”
兩人笑了笑,點點頭,轉(zhuǎn)身手拉手往光門去。
等他們徹底隱入光門,光門慢慢合上,靈南的眼淚終于才落下來。
做完這一切,謝長寂才薛子丹身邊,他低頭看薛子丹抱在懷中的孩子,薛子丹哭一把鼻涕一把淚,他見謝長寂過來,抽噎著將孩子交給他。
“你……你先給她弄點吃的,我給她吃了點辟谷的東西,但是……但還是吃點普通人吃的東西比較好。”
謝長寂抱著孩子,聽著薛子丹的話,沉默不言。
薛子丹沉浸在剛見完祖父的悲痛中,繼續(xù)道:“她……她的毒,不要修煉就事,我會再想辦法。”
“多謝。”
謝長寂點頭,想了想,又多加了一句:“勞您費。”
薛子丹不想在這時候說話,自往旁邊去。
花向晚看著謝長寂抱著孩子回來,她這時候才了機會,能低頭好好看看孩子。
她垂眸看著這個嬰孩,聽謝長寂道:“她餓了。”
花向晚一愣,謝長寂抬眼看她:“吃什么?”
花向晚說不出話,兩人面面相覷,片刻后,花向晚輕咳了一聲:“你先給她喂顆辟谷丹,我處理好其他事就來。”
謝長寂應(yīng)聲,花向晚疑『惑』:“有……有題嗎?”
“她牙。”
謝長寂提醒她:“辟谷丹咽不下去吧?”
兩人一時都說不出話,他們從來想過,滅世一戰(zhàn)后,艱難的題居是,這孩子吃什么。
兩人面面相覷,過了片刻后,意識他們在說什么,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我找?guī)熓澹敝x長寂垂眸,輕聲道,“他孩子養(yǎng)多,有經(jīng)驗。”
說著,他便抱著孩子,往昆虛子方向過去。
花向晚靜靜看著他,光落在他和孩子身上,成了這人間樸素、美好的景『色』。
上清歷兩百零四年,合歡宮少主花向晚接任魔主之位,成為西境新一代魔主。
同年,魊靈出世,云萊西境聯(lián)手,由謝長寂一劍滅之,而后謝長寂受九天玄雷劫,花向晚修后破天一劍,以逆天道,救下謝長寂。
至此,謝長寂長留西境,入主魔宮,成為魔主夫婿。
接任魔宮后,花向晚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舉辦了葬禮。
比起當(dāng)年,這次葬禮異常盛大,花向晚一身素衣,讓余下兩宮七宗都來吊唁。
等葬禮結(jié)束,便入住魔宮。
忙忙碌碌三個月,等立春,她終于有了時間,一個人去了云浮塔,站在塔頂,吹著風(fēng),俯瞰著合歡宮。
她站了一會,就聽身后傳來腳步聲,她一回頭,便看謝長寂了上來。
“憐意呢?”花向晚笑了笑,詢孩子。
這個孩子取名花憐意,是謝長寂取的名。西境三宮九宗血脈都需跟隨宮主姓氏,花憐意是未來合歡宮的繼承者,遵守這條規(guī)矩。
“師叔帶著。”
謝長寂解釋,想了想,他又道,“他喜歡憐意。”
“老人都喜歡孩子。”
花向晚答漫不經(jīng),兩人吹著風(fēng),緩了一會,就聽謝長寂道:“我感覺我們隨時可以離開這個小世界。”
“連天都劈了,我們自可以離開。”
花向晚說著,轉(zhuǎn)頭看向謝長寂:“可是你算嗎?”
“帶憐意。”謝長寂只道,“不不了。”
“那就等她飛升了。”
花向晚看著不遠處:“薛子丹同我說的,二年內(nèi)他想不出辦法,讓我把他砍了。”
“那希望他命長些。”
謝長寂淡淡開口,花向晚聽著這話,忍不住笑。
過了片刻后,花向晚慢慢道:“長寂,我想……在這里等師兄師姐回來。”
“嗯。”
“他們說,他們輪回之后,便會回來。”
“好。”
“云裳還在等二師兄,我陪著他。”
“好。”
“我們會治好憐意,她會健康長大。”
“嗯。”
“日后,我們會有很好,很長的一。”
“我知道。”
“謝長寂。”
花向晚叫他,謝長寂轉(zhuǎn)眸,女子在風(fēng)中,鬢發(fā)微『亂』,目光帶了幾分溫和:“你后一劍悟道時,在想什么?”
“你。”
謝長寂毫不猶豫,徑直開口。
花向晚并不意外,她歪了歪頭:“那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嗎?”
謝長寂說話,花向晚湊近他:“亦是你。”
謝長寂聽著她的話,感覺上一點點軟下去。
后一劍,窺測著人底深處的存在。
無一字言愛,無一字非愛。
他們在夜『色』中靜靜相望,過了許久,謝長寂低下頭,吻在她唇上。
云浮塔風(fēng)鈴叮鈴作響,他們佩劍交錯碰撞出脆響。
衣角摩挲之間,花向晚看著滿天星河,她隱約有一種錯覺。
她一了好長好長的路,才終于此處。
我攜劍尋遍千山萬水,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知你為本。
我的花向晚。
我的謝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