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執(zhí)子之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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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老夫人起身道:“雨兒,你好好陪一會(huì)兒丹泓,奶奶去上早課了。”
花著雨點(diǎn)點(diǎn)頭,將花老夫人送出門去,迎面便見丹泓披著狐裘快步走了過來。
“這天可真冷了,怕是要下雪呢。”丹泓一進(jìn)屋,跺了跺腳,將狐裘掛到了衣架上。
花著雨抿唇笑道:“這么冷你不在府里好好待著陪孩子,跑出來做什么?”
丹泓搓了搓手,“將軍,你不想進(jìn)宮去看看皇上嗎?”
“看他做什么?人家怕是和皇后郎情妾意,我若前去,豈不是煞風(fēng)景?”花著雨淡淡說道。
“什么皇后,姬鳳離沒有封后啊!”丹泓蹙眉說道。
花著雨有些驚異,這些日子,她從沒有主動(dòng)打聽過姬鳳離的消息。她還以為,他已經(jīng)封溫婉為后。
丹泓嘆息一聲,秀美的臉上隱隱帶著一絲凄色,“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昨天,我想了一日,和無傷商量了好久,還是覺得不該瞞著你。”
“什么事?”丹泓凝重的神色,令花著雨心中一沉,一種恐慌瞬間抓住了她的心。
“你自己看吧。”丹泓從袖中掏出來一個(gè)卷軸,遞到了花著雨手中。
“這是什么?”花著雨疑惑地問道。不知為何,她的心忽然不可遏制地狂跳起來,隱隱約約,感覺到事情是和姬鳳離有關(guān)的。她抖著手,將手中的卷軸展開,原來,這上面謄寫著的,卻是一道圣旨,不過,卻是遺詔。
上面有許多字,花著雨懶得去看。只看到最后寫著:朕為攝政王時(shí)之王妃花氏人品高貴,文武兼修,必能克承大統(tǒng),繼朕帝位……后面還寫著,她還可以再嫁,可以改國(guó)號(hào),要文武百官鼎力輔佐她。
花著雨不由眩暈,瞪大眼睛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又看了一遍,沒錯(cuò),就是讓她繼位。
“還有這個(gè),你看看。”丹泓又拿出來一卷書冊(cè),封面上寫著三個(gè)大字《帝王紀(jì)》。花著雨知道這是記述歷代皇帝生平的書冊(cè)。
丹泓翻到最后幾頁,讓花著雨去看那上面的記述。那上面寫得全是她用奇謀平定西涼,擊潰北朝的功績(jī)。
姬鳳離將所有的戰(zhàn)績(jī)都?xì)w到了她身上。花著雨再翻了一頁,卻是記述著姬鳳離在位期間的功績(jī)。嚴(yán)格說,不是功績(jī),而是過錯(cuò)。言他在位期間毫無建樹,昏庸暴虐,嗜殺忠臣,薄情寡義,罪無可恕……最后,百姓忍無可忍,推翻了他的暴政,擁立她花著雨為帝。
“這,這什么意思?”花著雨顫聲問道。姬鳳離,他讓她繼位,而且,為了給她這個(gè)繼位者一個(gè)名正言順的理由,他不惜自貶清名,在史書上留下一個(gè)昏庸暴君的形象。
“皇上將無傷救回去后,就給他看了遺詔,讓他日后鼎力輔佐你。無傷早就沒有了為帝的念頭,自然是欣然同意。這次我回到南朝,無傷便將此事告訴了我。我感覺,此事既然和你有關(guān),還是應(yīng)該讓你知道。所以,便央求無傷將這份遺詔默寫了下來,拿給你看。皇上是要你做女帝,要將這天下還給前朝,他根本不會(huì)在乎你是前朝人。”丹泓低低說道。
“姬鳳離怎么了?”花著雨腦中疾如電閃,便感覺到姬鳳離有事,不然,他不會(huì)寫這樣一份遺詔。她瞇眼再看了一遍遺詔上的日期:太平元年四月十八日,子時(shí)。
四月十八?
花著雨仔細(xì)回憶,這才驚覺四月十八是姬鳳離登基的日子,登基的當(dāng)晚,他便寫好了遺詔。
花著雨慢慢站起身來,一張臉早已經(jīng)褪盡了血色,渾身顫抖不已,一手扶住身旁的桌案才站穩(wěn)。胸口氣血翻騰,氣息阻滯,竟是無法喘息。
“帶我去見他!”她冷聲說道。
丹泓被花著雨的樣子嚇住了,她心疼地說道:“將軍,你怎么了?”
她的話還不曾說完,花著雨已經(jīng)奪門而出。丹泓來時(shí)坐的馬車正停在庵門外,她徑直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向禹都而去。甚至,沒有顧上去告訴住在山下的平、安、康、泰。
一路上,她一言不發(fā)。馬車車簾遮住了外面的風(fēng)景,而她絲毫沒有看風(fēng)景的心情。人一旦心有掛礙,就什么都入不了眼,入不了心。
不知走了多久,當(dāng)馬車停下來,花著雨掀開車簾走出去時(shí),天空陰沉得看不出是晌午還是傍晚。
有雪花從天空中飄落下來。
一片,一片,又一片……
每一片,都好似飄飛的利刃,刺痛她的眼,刺痛她的心。
風(fēng)凜冽,雪紛飛,樹上與地上漸漸白了一片。
她駐足,看清此處正是桃源居外的桃林。
在春日,這里一樹樹的胭脂火,似要拼卻一生一般盛放。如今,花落成泥,枯枝上落滿了白雪,到處白茫茫一片,很美麗,美麗得令人心中頓生凄涼,美麗得令人擔(dān)憂,似乎隨時(shí)都會(huì)消融不見。
丹泓命馬車將她送到這里來,難道說,姬鳳離住在桃源居?
穿行在桃林中,一步一步走得很快,林子里很靜,只能聽到她的腳踩在雪上沙沙作響。
經(jīng)過湖畔時(shí),忽聞縹緲笛聲,遙遙飄來。熟悉到骨子里的曲調(diào),在漫天飛雪中聽來,卻是說不出的凄婉和悲涼。
轉(zhuǎn)過幾棵桃樹,便看到閃著雪光的湖面。
鵝毛般的雪片,在乍起的風(fēng)里,如蝶般旋轉(zhuǎn)飛舞。
他凝立在湖光雪色之中。白雪浸染下的身形那么消瘦,寬大的袍袖隨風(fēng)輕舞,衣袂飄飛,似乎整個(gè)人隨時(shí)都能被風(fēng)吹去。
那背影透著深入骨髓的蕭索和冰冷,讓她的心霎時(shí)間痛了起來,雙腳好似被定住了一般邁不開。
雪花,隨著婉轉(zhuǎn)纏綿的笛音飄零著。
花著雨默立良久,抬足緩緩向他走去。
笛音驟止,他頭也不回,冷冷說道:“說了不要來打擾朕,沒聽到嗎!”令她刻骨銘心的聲音,帶著沉沉的清冷,悠悠傳了過來。
花著雨心中一痛,腳步頓了頓,繼續(xù)向前走去。
“怎么,當(dāng)朕的話是耳旁風(fēng)……”他霍然轉(zhuǎn)身,卻在看清來人后,身形陡然一晃,話語戛然而止,鳳眸中一瞬間布滿復(fù)雜情緒,有驚,有喜,有痛。
花著雨凝視著他,心中忽然大慟。
姬鳳離,他這是怎么了?從未想到,幾月不見,他的面色竟蒼白若斯,襯著一襲白衣,竟是如此清冷,如此憔悴。
兩人目光癡纏,似乎經(jīng)歷了一番滄海桑田,再也不愿移動(dòng)半分,似乎要將彼此的容顏刻入心底,永不磨滅。
姬鳳離猶若恍惚了一般,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身前,顫抖著伸出手,手指撫上她的面頰,輕柔地一寸寸撫過,小心翼翼地將她攬?jiān)趹牙铩?br/>
兩人在風(fēng)雪中緊緊相擁,很久很久,誰也沒有言語。
雪花在兩人身旁飛舞,風(fēng)在兩人身旁縈繞。此刻,這個(gè)世上除了彼此,再也沒有旁人。
“我在做夢(mèng)嗎?”他啞聲說道,伸指撩開她額前的碎發(fā),手指挪移,輕撫她的眉眼。
“不是做夢(mèng),是我,我來了。”花著雨以一種狠絕的姿態(tài),緊緊抱住他的腰。
姬鳳離忽然渾身一震,伸手一把將她狠狠推開,冷聲喝道:“走開!誰讓你來的!”
花著雨踉蹌了幾步,方穩(wěn)住身形,再看他時(shí),卻見他大力喘息著,一絲血跡從唇角蜿蜒淌下。
“你怎么了?”花著雨一把扶住姬鳳離,焦急地問道。
姬鳳離沉重地喘息著,臉色由蒼白轉(zhuǎn)為青黑,額角一滴滴冷汗不斷淌下,似乎痛苦至極。他生怕花著雨擔(dān)憂,唇角極力勾起一抹蒼白的笑容。“寶兒,我沒事,你走吧。”他劇烈咳嗽了幾聲,按著胸口竭力忍耐著,卻終究憋不住一口血噴了出去,慢慢閉上了眼睛。
“來人啊!快來人啊!”花著雨大聲喊道。
姬水和姬月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看到姬鳳離昏倒,除了悲痛外,似乎并不意外。兩人將姬鳳離背到屋內(nèi),阿貴早聞聲而到,點(diǎn)住了姬鳳離的幾處大穴。
“貴太醫(yī),他到底怎么了?這是什么病?”花著雨急急問道。
阿貴面上神色復(fù)雜,飽含悲痛的雙眸凌厲地凝視著花著雨,“你真的不知皇上何以重病?”
花著雨搖了搖頭,強(qiáng)自斂定心神,寬袖中手指一直在顫抖,自己卻渾然不知,“請(qǐng)貴太醫(yī)告訴我。”
阿貴忽地悲涼一笑,低聲道:“王爺是中了一種蠱毒,此蠱毒每一次發(fā)作,蠱蟲不僅會(huì)噬心,還會(huì)噬咬奇經(jīng)八脈。發(fā)作時(shí),整個(gè)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痛不欲生?花著雨心頭猶如被重錘擊過,那痛,從心頭開始,一直蔓延到指尖發(fā)梢,哪里都痛。
“此蠱毒要如何解?”花著雨一把抓住阿貴,凄聲問道。
“若是有解,皇上也不會(huì)讓你離開他了。此毒無藥可解!”阿貴沉聲說道。
最后一句話,猶若海面上的巨浪,那巨大的沖擊力太過強(qiáng)悍,一下子就將花著雨的心擊打的七零八落。
花著雨緊緊閉上眼,整個(gè)人似乎浸入到冰窖中,徹骨寒冷。胸膛中,似乎生出無數(shù)利刃,不斷凌遲著她的心,她覺得自己像是死去了一半。
原來,他知悉自己身中蠱毒,所以才放她走。他知悉蠱毒無解,所以將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以為他不在了,送給她一個(gè)天下,她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他以為她會(huì)那么輕易忘記他嗎?
她不知該怎么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很憤怒,憤怒的想要罵他,可是更多的是心疼和心酸。
小腹中忽然一陣墜痛,花著雨忙伸手撫上自己的腹部。孩子你也是感染了娘的痛苦嗎?你也知道爹爹病了嗎?她凄然垂淚,頭腦眩暈,眼前一片黑暗襲來。
花著雨醒過來時(shí),天色已黑。窗外依然大雪紛紛,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屋內(nèi)生著爐火,溫暖而靜謐。她一醒來,便要下床去探望姬鳳離。一起身,方覺自己的手被一雙大手握住了。
床榻前,姬鳳離趴在那里睡著了。燈光透過琉璃罩,輕柔地映照在他臉上,低垂的長(zhǎng)睫在眼下投下暗影,掩住了他那雙波光瀲滟的黑眸。
花著雨屏住呼吸,緩緩抬起手臂,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她不知他竟中了這么嚴(yán)重的蠱毒,想起他一直以來承受的痛苦,她的心就好似撕裂一般難受。在他最痛苦的時(shí)候,她并沒有陪在他身邊,相反卻去了北朝。那時(shí),他心中一定難過至極,可是他卻只能一個(gè)人默默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