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黑子白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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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斷斷續(xù)續(xù)地下了三日,在第四日夜間,天色終于放晴。
北軍已退,陽關(guān)城得保,那些流離逃亡的陽關(guān)百姓,陸陸續(xù)續(xù)牽兒攜女回到了自己的家園。這個遭受了戰(zhàn)火洗禮的城池頓時有了煙火氣,散發(fā)出一種頑強的生機。
或許北疆的百姓早就習(xí)慣了這樣連年征戰(zhàn)的日子,不過半月的光景,陽關(guān)城就重新熱鬧了起來,恢復(fù)了盎然生機。晚間,還有百姓燃放煙火,映得北地天空亮如白晝,極其熱鬧。
朝廷大軍即將返回京城,陽關(guān)百姓特地在城東的湘水河畔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民間節(jié)目,為朝廷大軍送行。
這一日,天剛黑,虎嘯營的幾個校尉便陸續(xù)過來,邀花著雨一道去陽關(guān)城湊熱鬧。
花著雨原本沒什么心情去湊熱鬧,但架不住幾位校尉的輪番游說,最后被強行簇擁著騎馬到了陽關(guān)城。
皓月當空,散發(fā)著明亮清輝,寒星都在皓月的光芒下隱遁了。
幾人在街上走走停停,不一會兒便到了湘水河畔。河邊被百姓布置得花團錦簇,流光溢彩。岸邊光禿禿的大樹上,掛滿了百姓自己制作的花燈。
北地冬日的風(fēng)很冷,但是,這點兒冷對于北疆的百姓并不算什么。他們穿著棉衣,傾城而出,在河邊忙碌著,搭起了一處高臺。
臺下擺了百來張桌椅和條凳,這些都是百姓各家各戶湊的,長短高低不太一樣。一切都顯得有些寒酸,但是百姓們熱情高漲。
他們到得有些早,自有人引了他們到前排長凳落座。花著雨這位寶統(tǒng)領(lǐng)如今在北疆早已不是無名之輩,誰都知曉她深入敵后,立了大功,作戰(zhàn)又極其英勇,都對花著雨極其仰慕。百姓不知花著雨是太監(jiān),見她生得俊美不凡,一些姑娘不斷地跑過來向花著雨獻著殷勤。
花著雨笑吟吟地坐在那里,對這些視而不見。當初,她在梁州,對這些事情早已習(xí)以為常。
身側(cè)一個姓劉的校尉小聲問道:“寶統(tǒng)領(lǐng),不如就別跟著相爺回京城了,留在北疆如何?這里的姑娘們可都是極熱情的。”
花著雨微笑道:“劉校尉莫非看上了哪家姑娘,如若真是這樣,那你便留在此地,成就家業(yè)也不錯。”
劉校尉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倒是看上了,不過人家姑娘看上的可是你。”
“看上我有什么用,我是絕不娶妻的。”花著雨淡淡說道。
劉校尉猛然想起了花著雨本是太監(jiān),一時之間不知說什么話來安慰花著雨。花著雨卻沒料到人家想到了此事,詫異地望了他一眼。
“左相大人來了!”有百姓高呼道。
劉校尉正不知所措,聞言跳起來說道:“相爺來了。”
花著雨隨著他從凳子上起身,目光穿過眼前涌動的人潮,看到前方河岸邊,十余人緩步而來。
當先一人正是姬鳳離。今夜,他著一身玄色云紋織錦官服,深沉低調(diào)的玄色也難掩他卓絕無雙的高貴溫雅。他唇角眼梢掛著溫文的笑,在河畔花燈的映照下,顯得越發(fā)俊美無儔、風(fēng)華無雙。
這夜之后,陽關(guān)城無數(shù)有幸一睹左相大人風(fēng)采的年輕姑娘,再不能安然入眠,度過了無數(shù)個相思之夜。
尾隨在姬鳳離身后的是王煜、藍冰、銅手、唐玉、南宮絕等一眾將領(lǐng)。緊挨在他身側(cè)的,卻是一位女子——錦色。
自從那一日在帳篷中互訴衷腸后,花著雨再沒有見過錦色,自然是因為姬鳳離不允許她去見他的未婚夫人。而今夜再次相見,她忽然發(fā)現(xiàn),錦色原來也很美。
或許,錦色的容貌在帝都那些鶯鶯燕燕中不算出眾,但是在這北疆的風(fēng)雪下,也有一種別樣的美:錦色身材婀娜,容貌清爽俏麗,如同生長在懸崖上的一株寒梅。今夜,錦色穿了一襲雪白色狐裘,纖細的狐毛圍在她脖間,為她平添了一股婉轉(zhuǎn)的氣質(zhì)。
花著雨看到錦色伴著姬鳳離前來,便知曉她傷勢已好,心中一塊大石落了下來。
一行人越行越近,人群中“相爺”、“左相大人”的呼聲四起,聲音中飽含著濃濃的崇敬和仰慕之意。
左相姬鳳離,在北疆人心目中,無疑已經(jīng)成了護國的良相。
姬鳳離微笑頷首,顧盼間俊目瀲滟生輝。
花著雨不待姬鳳離走近,便自行坐在了凳子上。不一會兒,姬鳳離一行人被府尹領(lǐng)著坐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錦色恰好坐在花著雨身前,而她身側(cè)便是姬鳳離。從花著雨這個位置能看到兩人的背影。
錦色發(fā)現(xiàn)了身后是花著雨,悄然回首向她嫣然一笑。花著雨也勾唇回了她一個笑容。
鑼鼓聲聲,高臺上百姓準備的表演開始,有民間的皮影戲、有姑娘們編排的歌舞戲曲。
花著雨坐在凳子上,心卻不在戲臺上,空中一輪皓月,將蒙蒙月華籠在身上,清幽而渺然。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融在這月色之中,糅合著奇怪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傷感。
兵士們拍開酒壇的封泥,將酒水傾倒在海碗中,大口喝了起來。不知不覺中,花著雨也飲下了幾碗,隱約感覺自己有了幾分醉意。抬首望月,皓月那樣皎潔,那樣明亮,月圓人團圓,而她這一生,注定是無法和親人團圓了。
突然間便覺得心痛如割,痛苦就像洪水,似乎轉(zhuǎn)瞬便要將她淹沒。在這個人人歡騰的日子里,唯有她永遠是寂寞的。
高臺上,百姓準備的節(jié)目已經(jīng)演完,一些兵士自行上去獻歌獻藝,歌聲、鑼聲霎時喧鬧成一片。忽然聽到有人高呼道:“誰會彈銅琵琶?”
“我來!”花著雨舉起手中酒碗,仰首飲下最后一碗酒,刺鼻的辛辣直沖上眼睛,一雙清澈美目瞬間染上一層水霧。
她從凳子上站起來,整個人沐浴在皎潔月光里,清麗絕艷的面孔上,散發(fā)出一種罕見的豪氣。一翻手,手中的酒碗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她一個翻身躍向高臺,伸手拿起銅琵琶,坐在凳子上。衣襟沾染了些許酒漬,額前散下幾縷亂發(fā),她卻不管,只是垂首調(diào)弦,一副狂放頹敗的樣子。
“誰來擊鼓相和?”花著雨瞇眼問道,清眸中一片水波瀲滟。
底下兵士和百姓一片寂靜,唐玉忽然高喝道:“我來!”他快步躍上高臺,拿起鼓槌,站在大鼓前。
“聽說相爺?shù)牡炎哟底嗟貌诲e,不知可否讓我等也飽飽耳福。”一個兵士酒喝得也有些高了,朗聲喊道。他的喊聲,引起了百姓和兵士此起彼伏的贊同。
姬鳳離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過了好久,才緩緩站起身來,唇角掛著一絲慣常的優(yōu)雅笑容,水墨黑瞳中卻是冷凝一片。
他負手走上高臺,站在花著雨身側(cè)不遠處,手中執(zhí)一管玉笛。
“相爺,奏哪首曲子?”唐玉低聲問道。
姬鳳離黑眸中閃過一絲黯淡,語氣沉重地說道:“就奏一曲《出塞曲》,獻給此番戰(zhàn)事中英勇犧牲的將士們。”
唐玉點了點頭。
花著雨撥著琴弦,心中也是一片傷感。
臺下的兵士和百姓鴉雀無聲,眾人無言地將碗中的水酒潑灑在地上,祭奠死難的英雄。
一片寂靜聲中,笛聲起,長長的前奏,帶著難以拂去的傷感與滄桑。花著雨輕擊琴首,五指疾輪,琵琶曲聲如鐵騎突然而來。唐玉的鼓聲亦起。笛聲咽,琵琶泣,鼓聲重重相和。悠悠樂音讓人肝腸寸斷。
鼓聲忽烈,笛音拔高,琵琶轉(zhuǎn)急。
疾風(fēng)驟雨,金戈鐵馬出。烈烈樂音讓人豪情滿腔。兵士忍不住隨著樂音哼起了《出塞曲》:“金戈鐵馬土一抔,斯人憔悴斯人成,征歌漫驪歌黯,江南回味盡,狼煙塞外起。馬蹄急催踏不破,停杯還醉幾時休,醉眼望月月迷離,仰天長笑笑凄迷,多少英雄冢。天空歸雁鳴,壯士何時卸衣甲,歸家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