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見到他，和印象中的一樣，面色冰冷到了極致。但她知道，這個人心里是暖的。
    他一身得體的西裝，整個人有一種人中精英的感覺，看著倪珈，禮貌地微微頜首，聲音低沉，有點(diǎn)兒冷，不帶一點(diǎn)兒情緒，說：“倪珈小姐，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倪珈親手接過他手里的禮盒，頓了頓，才轉(zhuǎn)手給服務(wù)員，微笑著：“謝謝你。謝謝你能來。”
    寧錦昊眸光不動，平靜地看了她一眼，依舊是語氣清冷：“倪珈小姐，你今天很漂亮。”
    倪珈稍稍一愣，不好意思地拂了拂被夜風(fēng)吹亂的鬢角碎發(fā)，輕輕道：“謝謝！”
    寧錦昊內(nèi)斂而有度地再次輕輕頷首，這才走進(jìn)了草地中去。
    倪珈臉頰有些紅，心里砰砰跳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寧錦昊往越澤和尹天野那邊去了，只是，看到秦景的時候，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秦景教他們說的吧？
    倪珈深深吸了一口氣，會心一笑，今晚，真的會很好！
    只不過，臉上自顧自的笑容還未來得及完全綻開，她就看見了舒允墨。一襲粉紅色的深V露背長裙，剪裁很服帖的流線設(shè)計，把她前凸后翹的身材襯托得像一尾粉色的美人魚。她周圍的人都笑盈盈地問候她生日快樂。舒允墨亦是有模有樣地應(yīng)承著，仿佛這里是她的生日宴會。
    由于舒允墨剛搬去宋家沒多久，又不是名正言順的女兒，所以宋明不好意思大張旗鼓地給她辦生日宴會，更別說請其他家族的人過來了。畢竟拿不上臺面。
    倪珈靜靜地瞇上眼睛，她并沒有邀請她，那究竟是誰？往人群里望了一眼，張嵐招呼著客人，倪珞和他的朋友們談笑著。
    倪珈把倪珞叫到一邊，問：“舒允墨是不是你請來的？”
    “她來了？”倪珞詫異，往人群中望了一眼。
    倪珈便知不是他。
    倪珞看到了舒允墨，有些尷尬地對倪珈道：“算了，她都來了，總不能趕她走吧！再說，過幾個小時也是她的……”
    倪珞看著倪珈逐漸幽暗的眼神，后面的“生日”沒有說出來。
    倪珞沉默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倪珈，我不知道你為什么總和她過不去？但是她做了我21年的姐姐，以前的感情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你這樣，我真的很為難！”
    倪珈又何嘗不知？
    她拿過服務(wù)員手中的香檳，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家人24年的感情不是那么容易掰回來的，她要是和舒允墨起正面沖突，只會讓倪珞和媽媽更往她那邊靠。
    可舒允墨偽裝得太好，根本找不到紕漏。
    倪珈放下酒杯，望一眼舒允墨身邊笑靨如花的宋妍兒，她和舒允墨從小就是“表姐妹”加閨蜜，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一定很多。如果，能讓宋妍兒站到舒允墨的對立面，就好了。
    倪珞見倪珈走神，看上去心緒不寧的，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臂。
    倪珈這才回神。
    倪珞輕松地岔開話題：“對了，你給我買禮物了沒？”
    倪珈搖頭：“沒有！”
    倪珞不可置信，差點(diǎn)兒又要暴躁：“哪有你這種人？叫我給你買禮物，你卻不給我買？真是厚臉皮！”
    倪珈深深看了他一會兒，突然上前，雙臂環(huán)著他的腰，抱住他。
    倪珞怔住，一動不動，她發(fā)間的香氣很好聞，夜風(fēng)微動，吹起幾縷，在他的臉頰上撓撓，癢癢的。他心里陡然間一股子奇怪的溫暖，很陌生，又很熟悉，好像，這一刻，他也感受到了她心里的歡樂。
    他一開始有些不好意思，因?yàn)橹車藖砣送模枚嗤峦@邊看，他真是羞死了！可他的手僵了僵，最終沒有推開她，就任她這樣輕輕地抱著。
    而倪珈心里溫柔得差點(diǎn)兒落淚，這是她第一次擁抱活生生的他；
    終于找到了一個好時機(jī)，他的身體是溫?zé)岬模奶畈辛Α?br/>     親愛的弟弟啊，你活著，真好！
    幾秒鐘后，倪珈才松開他，笑盈盈看著他，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一樣好看。
    倪珞臉微紅，嘟噥道：“這么大了，還隨便抱人，你羞不羞？”
    倪珈咧嘴笑了，有點(diǎn)兒像小狐貍：“倪珞，這就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
    倪珞張口結(jié)舌，下巴都快掉下來：“我規(guī)規(guī)矩矩給你挑禮物，你就拿這么個糊弄打發(fā)我！”
    倪珈笑呵呵：“價值千金呀。”
    倪珞灰頭土臉地瞪著她。
    不遠(yuǎn)處，秦景叫：“珈珈！”
    倪珈回頭，就見那一張桌子上全是她認(rèn)識的人，秦景沖她招招手：“過來玩游戲嗎？”
    倪珈沖倪珞揮揮手，走過去。
    才走沒幾步，又聽見倪珞喚他：“倪珈！”
    倪珈回頭：“嗯？”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里星光閃閃的：“你今天真漂亮！”
    倪珈心中一暖，微微笑，轉(zhuǎn)身去了。
    秦景從旁邊拖了把椅子進(jìn)來，倪珈坐在了秦景和越澤中間。從左邊數(shù)，依次是秦景，尹天揚(yáng)，寧錦昊，舒允墨，寧錦年，宋妍兒，寧錦月，越澤，倪珈。
    倪珈才一坐下，就聽見秦景打趣：“你們這對雙胞胎姐弟還真是親呢，剛才看見你們擁抱，真覺得有這么一對漂亮的兒女，倪家的人真是幸福！”
    倪珈笑了，一抬眼，卻見舒允墨似乎不太開心，顯然剛才的事她也看見了。
    秦景不久前才生下一雙龍鳳胎，所以她一說完，倪珈和越澤幾乎異口同聲，問她：“你是在說你自己吧？”
    兩人對視，都稍稍愣了一下。
    秦景笑：“呀！這么心有靈犀？”
    對于秦景的調(diào)侃，倪珈和越澤都沒有說話。這種時刻，越說話，越出問題。
    反倒是舒允墨，眼光一閃，由衷地夸贊：“倪珈，你今天這裙子好漂亮，果然是越澤哥哥的眼光好。”
    話音沒落，倪珈就感受到右邊寧錦月怨毒的目光。舒允墨還真是替人拉仇恨的高手！
    越澤跟沒聽見一樣，一如既往的無表情。而倪珈直接扭頭問秦景：“玩什么游戲啊？”
    “truthordare！”秦景把盤子翻過來放在桌子中間，又拿了一小瓶配芥末的醬油，橫在光滑的盤底上。規(guī)則很簡單，轉(zhuǎn)到誰，誰就選真心話大冒險，不然就把一瓶醬油和芥末全吃下去。
    秦景讓倪珈先玩，但她還沒想好問題，說讓別人先示范一下，結(jié)果，舒允墨一抬手就轉(zhuǎn)動了醬油瓶。停下后，指著尹天揚(yáng)。
    停下后，指著寧錦昊。
    寧錦昊沒表情：
    “dare！”
    倪珈很清楚，玩這個，估計在場的其他人都會選大冒險，因?yàn)槎际煜ぃ栽趺疵半U都不會尷尬。反倒是套秘密這種事，每個人都嚴(yán)防死守，不然，一準(zhǔn)問到關(guān)鍵點(diǎn)上。
    舒允墨笑盈盈的，聲音倍兒溫柔：“錦昊哥哥，要不，你去抱抱倪珈，送她一個luckykiss吧！”
    倪珈心內(nèi)一緊，又好奇，這算是什么冒險？轉(zhuǎn)念一想，以寧錦昊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與一個初次見面的人擁抱親臉，不是冒險是什么。
    忐忑之際，就看見舒允墨和寧錦月一臉的幸災(zāi)樂禍；秦景輕輕蹙著眉，而越澤手指輕敲著玻璃杯，眸光幽暗。
    倪珈陡然間明白，他們這群人以前玩游戲的時候，如果遇到這種情況，寧錦昊的反應(yīng)必然是，吃掉一小瓶醬油和芥末。
    這就是舒允墨的目的，看似以倪珈為主角，實(shí)則羞辱她。
    而寧錦昊，目光微涼，籠著桌面中央的醬油瓶和一小碟綠色的芥末，沉默著。
    舒允墨笑得甜美，等著看好戲。
    倪珈意味深長看她一眼，有點(diǎn)兒冷，轉(zhuǎn)瞬間，輕笑：
    “寧錦昊先生，我不喜歡沒有意義，或是帶著玩鬧意思的luckykiss，似乎浪費(fèi)了lucky的意思。所以，”
    她輕松愉快地聳聳肩，不好意思地打趣，“不知道，你喜歡吃醬油嗎？”
    舒允墨和寧錦月顯然都沒有料到倪珈會做這種反應(yīng)，很是詫異和失落。
    寧錦昊抬眸看她，幽靜幽靜的：“我和你的觀點(diǎn)是一樣的。所以，”
    他忽然站起來，朝倪珈走去，眾人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俯身從背后抱住了倪珈，雙唇微涼，在她瞬間緋紅的臉頰上輕輕觸碰了一下。
    “倪珈小姐，真心地，希望你幸運(yùn)。”
    倪珈怔愣了好半晌，心里才涌起暖暖的情緒，她感激地看了一眼已經(jīng)坐回原位的寧錦昊，后者卻還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樣子。
    可是，剛才的感動，已經(jīng)足夠。
    舒允墨不太真心地笑了笑，不說話了。
    旁邊的寧錦月，笑臉也有些僵硬，轉(zhuǎn)動醬油瓶子，停下，直直指著倪珈。
    倪珈一愣，細(xì)想了片刻，如果選大冒險，還不知道她會怎么折騰自己，反而是真心話，因?yàn)椴皇欤矄柌怀鍪裁礀|西來。
    “truth！”
    寧錦月歪頭看她，和以往不一樣，這次，她笑得很純真：“倪珈，記得要說真話哦！”
    倪珈點(diǎn)頭。寧錦月：“你初夜是和誰？”
    舒允墨的仇恨真的拉成功了。倪珈很隨意，無所謂地笑笑：“未來的事情，誰知道？”
    寧錦月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細(xì)聲細(xì)氣的：“倪珈，不能撒謊哦，不然就要喝醬油的。”
    倪珈斂了眼瞳，表面仍舊是風(fēng)淡云輕的笑意，就像是開玩笑一樣，輕松自然的語氣：
    “你又沒和我睡過，你怎么知道我撒謊了？我說的就是真的，你怎么這么在乎？不會是你看上我了吧？可我比較喜歡秦景哦！”說著，往秦景身上靠。
    秦景撲哧一笑，推了她一把。寧錦月還要追問，可是尹天揚(yáng)已經(jīng)和倪珈就秦景問題斗嘴起來，她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心中暗想，過會兒走著瞧。
    接下來是越澤，奇怪的是瓶子再次指向了倪珈。
    一樣，“truth！”
    可越澤看上去沒什么興趣，淡淡道：“不熟，沒什么可問。”末了不知是處于什么目的，“就欠著吧。”
    寧錦月這下才有揚(yáng)眉吐氣的感覺，越澤都說了和她不熟了，哼！
    倪珈反而松了口氣。
    到倪珈了，瓶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停下來。倪珈一看，心中一喜。
    越澤瞥了一眼正正指著自己的瓶口：“dare！”
    正中下懷。倪珈扭頭，粲然地笑：“越先生既然選大冒險，就來一次真的大冒險吧！”
    舒允墨和寧錦月一臉警惕看著她，不會是讓越澤和她舌吻吧？
    越澤微微側(cè)頭看她，等著她提條件。倪珈眼簾微垂，想了想，瞬間湊到越澤耳邊，極輕極快地說：“陪我去湖城。”
    越澤手中的玻璃水杯抬到半路，頓了頓，等她說完了話，才繼續(xù)喝水。
    眾人詫異之時，倪珈已神色自若坐好，可剛才那么親密地附在越澤身邊，跟他咬耳朵的人確實(shí)是她。舒允墨和寧錦月齊齊暗罵：不知廉恥。
    越澤漫不經(jīng)心地喝水，去湖城？
    他已經(jīng)猜到她想干什么。看來，她對爺爺說的那些話都是認(rèn)真的。雖然商業(yè)上的事她不太懂，可很明顯她做了一些功課，看到的問題也大都是對的。
    越澤看了一眼桌子中間的小瓶子，對自己說，我很討厭醬油的味道……吧。所以，他平靜地喝了水，放下玻璃杯，簡單地說：“好。”
    倪珈原本在一旁看著他慢慢吞吞地喝水，等得心都焦了，恨不得掐著他的脖子灌，又擔(dān)心他肯定不會陪她跑那么遠(yuǎn)，寧愿吃醬油。
    可沒想他答應(yīng)了，瞬間感覺中了獎。如果有越澤陪她去，湖城之行，一定會事半功倍的。
    是個人都看得出來這兩個人在玩什么鬼把戲鬼交易了。
    寧錦月膈應(yīng)地慌，嘴角笑得一抽一抽的：“倪珈，不能這么玩的，有什么要說出來啊！”
    “就是，怎么能讓大家都蒙在鼓里，”舒允墨嬌滴滴的，“這樣，是壞了游戲的規(guī)矩哦！”
    “既然我壞了規(guī)矩，那就把我剔除出去吧！”倪珈笑得大方落落，拉椅子起身，“我還有別的客人要招呼，就先玩到這里了。”
    是啊，有這幾個人在，這場游戲肯定會變味成互相整人，既然她最想要的已經(jīng)得到。見好就收，多留無益。至于借游戲整治她們，她沒興趣。
    倪珈對眾人優(yōu)雅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走去倪珞那邊，年輕的大學(xué)生們正簇在一起跳街舞，歡樂又鬧騰，很是開懷。街舞最是青春蓬勃的，看得所有人的情緒都high翻了天。
    倪珞很會跳，引得周圍的女生連連尖叫。倪珈也跟著她們一起鼓掌一起笑，心情輕松到前所未有。
    跟著他們一起笑鬧到了十一點(diǎn)半，倪珈漸漸緊張起來了，不久就要跳開場舞，還要倒計時，一想就心跳不穩(wěn)，怎么都壓不下來。倪珈默念了好多遍，今晚一定會很好。
    激動的心情稍稍平復(fù)了，才走向屋里，準(zhǔn)備去洗一下臉。
    宅子里安安靜靜的，與外面的歡聲笑語，形成強(qiáng)烈的對比。倪珈看見奶奶房間的燈光還亮著，走過去，想看看奶奶。才要敲門，卻聽見了舒允墨的聲音，懸在半空的手便落了下來。
    “奶奶，我那么想家，你卻狠心不肯見我，不讓我進(jìn)家門，難道之前21年的祖孫之情都是假的？”舒允墨一改以往的嬌柔，這次說話淡淡的，涼涼的，明明說著內(nèi)容委屈的話，聲音卻莫名透著奇怪的不敬，“奶奶，我知道你把家族的面子看得重。可我的身份不是我能決定的，我也很無辜啊。”
    奶奶沉默，沒有回答，也沒有斥責(zé)她。
    倪珈這時才隱隱疑惑，之前由于奶奶站在她的身邊，她很感激，所以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幾天看見了倪珞和媽媽對待舒允墨的態(tài)度，倪珈便知道以前的舒允墨在家里應(yīng)該真是個乖乖好女兒的。
    所以，她很疑惑。按理說，舒允墨這么“乖巧”的孫女，相處了22年，奶奶怎么突然間說不理就不理了呢？處理親情居然像收割稻谷一樣，干凈又利落。
    她真心不理解。
    而這時，奶奶開口了，平平常常的語氣，沒有厭惡，也沒有抵觸：“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的嗎？其他有的沒的，不要說那么多了，我沒興趣。”
    舒允墨停了一會兒，語氣認(rèn)真，直接問：“奶奶，聽說您想把倪氏的經(jīng)營權(quán)轉(zhuǎn)給有能力的人，您覺得，我和寧錦年有這個能力嗎？”
    倪珈一怔，舒允墨原來是從這個時候就開始打主意了嗎？她也想要倪氏，而且還已經(jīng)和寧錦年合謀了。可舒允墨為什么會知道奶奶的打算？是誰告訴她的？張嵐？
    這種關(guān)鍵的問題，奶奶卻沒反問她，而是沒什么實(shí)質(zhì)性地道：“舒允墨，沒想到你還有這種野心。”
    “奶奶不就是喜歡有野心的人嗎？”舒允墨輕笑。“您應(yīng)該知道，寧錦年有這個能力的。當(dāng)然，我更有掌握男人的能力。如果倪氏的經(jīng)營權(quán)交給寧錦年，我們一定會好好管理倪氏。至于倪珈倪珞還有媽媽，股份的大頭還是他們的，坐著拿錢不是很好嗎？”
    “奶奶您希望把倪氏的經(jīng)營權(quán)交給真正有能力的人來管理。可倪家現(xiàn)在沒有這個能力。既然奶奶為了公司的未來準(zhǔn)備要轉(zhuǎn)手，為什么不轉(zhuǎn)給在倪家養(yǎng)了22年的我呢？”
    舒允墨的口才，出乎意料的好。
    倪珈詫異了。舒允墨竟然和她想到了一塊兒，想以倪家女兒的身份爭奪經(jīng)營權(quán)，只是這究竟是她想的，還是她背后有人幫她？但無論如何，對手遠(yuǎn)比她想象的要強(qiáng)大。
    奶奶還是沒有說話。又是一片寂靜后，舒允墨輕笑：“奶奶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是指望著越家吧。可是，”她的聲音里透著輕蔑，“奶奶真的覺得倪珈有這個能力嗎？她這個半道出來的假小姐，越家老爺子看得上？越澤看得上？”
    倪珈面無表情地立在昏黃的壁燈下。未來的路，比她想象的要艱難。
    “而且我聽說，越家的長輩好像挺中意寧家小姐。倪珈這種教養(yǎng)，很難找到好人家。她一個女孩子，沒有夫家的力量，根本沒能力管理倪氏，倪珞也沒有。所以奶奶還那么有信心嗎？”
    門外的倪珈頭靠著墻壁，微微抬頭，望著睫毛上細(xì)碎的燈光。舒允墨還是很厲害的，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擊中要害，說到了奶奶最擔(dān)心的點(diǎn)上。
    倪珈努力深吸一口氣，等這個party結(jié)束，一定要好好和倪珞和奶奶談一談，她也要更加努力，爭取讓奶奶相信她，相信倪珞。
    剛給自己打完氣，陡然聽見奶奶疲憊地說了句：“我累了，你出去吧。”
    倪珈趕緊快步走開，閃進(jìn)旁邊的走廊，一路直跑到盡頭的洗手間，推門進(jìn)去。
    而這一刻門剛好被人拉開，倪珈始料未及，順著慣性一下子撲過去。
    由于他在開門的那一瞬間關(guān)了燈，所以倪珈只覺面前突然一片黑暗，腳一扭，整個人失去重心歪倒在那人懷里。
    他也是意外的，有些無措地扶住她，卻沒想到她本能地去扯他的手臂，結(jié)果一扯一帶，為避免和她一起摔倒的情況，他被她拖著猛然前傾，一把將她摁到墻壁上。
    有了緩沖的時間，倪珈這才堪堪站穩(wěn)，驚慌地抬頭，就看見越澤清逸的眉眼。
    走廊外微弱的光線灑進(jìn)來，半明的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的清亮。有星點(diǎn)淡淡的詫異，卻是一貫的絲毫不亂。
    他的雙手還握著她的腰，許是剛洗過手，手心微涼；兩人只隔著一個拳頭的距離，近得足以亂了彼此的心跳。緩緩流淌的夜色里，有一絲危險而曖昧的氣息。
    “越澤會看上她？”舒允墨的嗤笑聲在回蕩。
    倪珈身體有點(diǎn)僵，腦中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她突然很想得到這個男人，卻是出于一種并非情愛的目的，只因?yàn)樗赵健?br/>     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撲上去咬他一口時，越澤已經(jīng)松開她，往后退了一步，拉開一段安全的距離。
    倪珈瞬間清醒，瞬間厭惡自己。她鄙視自己剛才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這個邪惡的想法真的很可恥。
    越澤見她臉色不太好，忽然，毫無預(yù)兆地說了句：“倪珈，你今天很漂亮！”
    倪珈一愣，懵懵地抬頭。同一句話，她聽了四遍。
    越澤看著她，神色依舊淡淡的：“怎么這么急匆匆的？”
    倪珈蒼白地笑了笑，低下頭，不太自然：“沒有，只是過會兒開場舞有點(diǎn)兒緊張。”
    可他當(dāng)真了。
    他看著垂首無語的她，漆黑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光。半晌，他重新上前一步，牽起她柔軟的小手。倪珈一愣，抬頭，下一秒他執(zhí)起她的手，稍稍一帶，倪珈就撞進(jìn)他懷里。
    可她沒有撞到他，心跳到嗓子眼的時候，他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腰，將她穩(wěn)穩(wěn)扶好。倪珈一個急剎，心里又是一蹦。這個姿勢……
    倪珈吶吶地仰起小臉，黑暗中，他的眼睛愈發(fā)深邃，似笑非笑：“那就練習(xí)一下吧。”
    倪珈這才把空出的那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跟著他挪動步伐。
    沒有開燈，只有走廊映過來幽暗的半壁光，半明半暗里，沒有音樂，只有兩人和諧一致的舞步聲，
    倪珈心里一片安靜，隨波逐流，跟著他的步子移動，像蝴蝶追逐陽光，像小舟迎著波濤，一切都是那么順其自然，仿佛是心有靈犀。仿佛黑暗中有一首無聲的歌，韻律優(yōu)美，從空氣中，心尖上，悄悄地彈過。
    等一曲舞罷，越澤問：“還緊張嗎？”倪珈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
    于是十分鐘后，倪家宅子旁邊的草地舞池中央，所有人都看到王子與公主翩翩起舞的一幕。樂隊現(xiàn)場演奏的華爾茲舞曲，極盡纏綿，兩人的舞步紛繁變化，時而婉轉(zhuǎn)浪漫，時而飄逸如仙。眾人紛紛贊嘆，多好的一對啊，無論相貌還是姿態(tài)都無可挑剔；
    跳舞的年輕男子一襲剪裁得體的墨色西裝，眉宇之間蘊(yùn)著淡淡的清華，高貴得像是古典時期的王子；而他懷里的女孩，優(yōu)雅蓬松的發(fā)髻，隨風(fēng)翻飛的白裙，像是最美麗最優(yōu)雅的公主。
    午夜的夜風(fēng)很好，托起她白紗的裙擺，像花兒般綻放。
    原本柔順的長裙，在夜風(fēng)中白紗翻飛，簡潔的裙子仿佛生出層層疊疊繁繁復(fù)復(fù)的白色裙擺，像入夢般清雅的霧，又像一朵肆意綻開的花。
    而倪珈處在怒放的花心里。
    那飛舞的輕紗裙擺，似乎也得了靈氣，隨著他們倆的舞步翩翩起舞。
    夜色中，美得讓人驚心動魄！
    人群中的目光，或艷羨，或祝福，或嫉妒，或憎恨，倪珈都沒有看到，
    這一刻，她只看到越澤深邃的眉眼，她跟著他一起，自由地旋轉(zhuǎn)著。
    她看著他，白皙的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從嘴角一直彌漫到眼底，她快樂地想，今晚，真的會很好。
    跳了不知多久，快樂地忘了時間。直到，人群中有人開始倒計時了：“10，9……”
    時間再次被記起。倪珈的心全然被一種激動的情緒滿滿覆蓋，她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越澤？”
    這是她第一次好好地叫他的名字，不是規(guī)矩的“越先生”，不是不正經(jīng)的“越澤哥哥”。
    此刻他們的舞步已經(jīng)緩緩?fù)Ａ讼聛恚?br/>     可他的手卻沒有松開，這次，手心熨燙，一手握著她細(xì)膩的小手，一手摟著她軟若無骨的纖細(xì)腰肢。他覺得，這一刻心思有些混亂：
    “嗯？”
    人聲漸漸變大：“8，7……”
    夜幕中，倪珈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她歡歡喜喜的，像個孩子：“謝謝你，越澤！”
    他沒有回話，看住她夜色下瑩白的小臉，夜風(fēng)吹撥著她鬢角垂縷的發(fā)絲，在她粉色的臉頰劃過，有一種撥人心弦的美。
    越來越多的人在呼喊：“6，5……”
    他突然心頭一動，好像想起有一個習(xí)俗，人們倒計時迎接新年，在新年到來的那一刻要親吻身邊的人。
    此刻的倒計時：“4，3……”
    他覺得，或許是夜色在搗亂，讓此刻的她前所未有的美麗，他生平頭一次有種不受控制的感覺。心底苦笑，沒事想那種新年習(xí)俗干什么，這種時刻會害死人的好嗎？
    倒計時和夜色真是一種讓人失控的東西，可他從來不會失控的。
    人聲已經(jīng)達(dá)到鼎沸：“2……”
    可，
    突然，
    一切，戛然而止，
    最后一刻的“1”再也沒有到來。
    越澤詫異地抬頭，望向倪珈身后，眼眸中的一絲柔和，一瞬間，被深深的震驚取代。
    倪珈不明所以，回頭一看，整好一股猛烈的冷風(fēng)刮過，夜色中，她白色的裙子像幽靈一樣瘋狂飛舞。一陣?yán)錃庀砣恚男拿腿幌鲁痢?br/>     LED顯示屏上是混亂不堪的照片，她看到了她的臉，雖然倪珈知道什么也沒發(fā)生，可打了馬賽克，反而讓人覺得什么事都發(fā)生了。
    為什么人的噩夢，真的會重復(fù)上演？
    這一刻，她的24歲，又被毀了。
    倪珈坐在椅子里，望著落地窗外空蕩的宴會場地出神。草地中央的白光燈把黑夜襯得愈發(fā)幽深。不久前人聲鼎沸的會場人去樓空，杯盤狼藉，異常寂寥。
    那時LED上的照片模糊不清，可人有聯(lián)想力的，所有人都驚愕。只有越澤，眼眸比一貫的柔，他上前一步似乎要拉她，想對她說什么，可有人跑來，拿著不斷唱歌的電話說：“老爺子的電話。”
    他不理，還要向倪珈靠近，那人催得更急：“老爺子電話，急事。”
    越澤看看亮閃閃的手機(jī)，又看看獨(dú)自發(fā)懵的倪珈，說：“倪珈，你等我一下。”
    可，等什么呢？
    隔壁小客廳傳來倪珞的暴吼：“宋妍兒，你是找死啊！”
    宋妍兒從半個小時前就一直嚶嚶哭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誰把我U盤里的圖片換了，本來是要給珈珈驚喜的。真的不是我。”
    倪珈：“把門關(guān)上。”蘇賢起身去關(guān)了門，世界終于安靜。
    倪珈看了一眼電腦上的照片，指甲緊摁著椅背，有些發(fā)白，一看就知道是誰做的。
    她曾受舒允墨所騙誤入一個不雅聚會，但蘇賢及時趕到救了她，什么也沒發(fā)生。
    倪珈盯著屏幕，語氣寡淡：“這張照片里的人不是我。”
    蘇賢稍稍一怔，又明白了。說實(shí)話，要不是因?yàn)樗缹?shí)情，要不是這張照片出現(xiàn)在生日現(xiàn)場引發(fā)了人的聯(lián)想，他也不會認(rèn)為照片里的女人是倪珈。
    照片里只有一個男人，女人卻不止一個，全昏睡在桌子上。
    因?yàn)榕臄z角度，只看得見男人的身體和離鏡頭最近那女人的側(cè)身，后面幾個全被擋住了，只看得到臉，且不清晰，越往后越小越模糊。
    倪珈的臉很模糊。如果不是放在今天，根本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是倪珈，可對手就是利用了人們好事的心里和想象力。
    如果不及時消除誤解，她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這個不清晰的人不是我。照片上的這個時間點(diǎn)，我在別的地方。”
    她說得斬釘截鐵。遇到這種情況，她能做的就是否認(rèn)。承認(rèn)錯誤請求諒解這種事，放在她身上根本不可能。別人只會揪住她的承認(rèn)，從此譏諷一輩子。如果諒解那么容易，人心的邪惡從哪兒來？
    蘇賢點(diǎn)頭：“我明白了，這張照片我們不會管；如果有誰指出那個人是倪家小姐，我們就會發(fā)律師信的。”
    “你做事我放心。”
    蘇賢走后，倪珈電話響了，是秦景的短信：“倪珈，照片下角的時間是4月1日晚上8點(diǎn)，那時候你和我在看秘空的剪輯片。”
    倪珈一愣，內(nèi)心有點(diǎn)兒酸酸的暖，回過去一個謝謝。
    秦景在圈子里口碑極好，有她作證，再加上那張“假照片”，一切就不是問題。
    現(xiàn)在最棘手的是舒允墨，她已經(jīng)和寧錦年聯(lián)手。他們的目標(biāo)不止是她，而是倪家。這次事件因禍得福，讓她看到倪珞想保護(hù)他的那一面。剩下的就是奶奶。她最看重家族面子，肯定氣得不輕。
    倪珈走進(jìn)奶奶房間，關(guān)門時正好地看見倪珞，一臉著急。
    奶奶臉上烏云密布，越是忍，越是臉色鐵青，嘴唇直抖：“虧我對你刮目相看，你，沒想到你和倪珞一樣是個不成器的。”
    倪珈深深一震，雖然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知道奶奶說的是氣話，可心還是痛了。
    倪珈臉有點(diǎn)兒僵，低頭道：“奶奶，我已經(jīng)想出辦法，不會鬧出太大的風(fēng)波，我和蘇賢會處理……”
    “我現(xiàn)在關(guān)心的是公關(guān)危機(jī)嗎？”奶奶打斷她的話，厲聲道，“是你！你敢在我面前說照片里的人不是你？”
    倪珈面無表情，閉嘴。
    “倪珈啊倪珈，你太讓我失望了！”倪家今日丟了大臉，奶奶再怎么發(fā)泄也還是怒氣沖沖，她手指顫抖指了指倪珈。
    倪珈也知奶奶最好面子，努力當(dāng)氣話聽，又穩(wěn)定心緒，冷靜道：“奶奶，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把負(fù)面影響減小到最低。有人證明那張模糊照片里的人不是我了。奶奶，我懷疑這件事是舒允墨干的。”
    “倪珈，你在奶奶面前亂說什么？”張嵐一直在外偷聽，這下見倪珈把臟水往允墨身上潑，忍不住沖進(jìn)來，“你做了這種丟臉的事，還把責(zé)任往別人身上推？你這壞習(xí)慣是從那兒學(xué)來的？我看你這不入流的教養(yǎng)就不配待在這個家里！”
    曾經(jīng)縈繞她的教養(yǎng)問題，再次輪回。她不配待在這個家里。
    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所有人都說她沒教養(yǎng)，什么都是她的錯，她本身就是個不該存在的人。
    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的就是她的親媽。
    倪珈抬眸，寂靜無聲地看著張嵐，漫長的沉默之后，笑了：
    “從小到大，我受到的教育本來就是下三濫的，媽媽指望我怎么做倪家的好女兒？呵，跟在媽媽身邊長大的舒允墨也沒有好到那里去。我誤入那個聚會，就是被她騙的。”
    奶奶猛然一震。張嵐尖叫：“還會撒謊了你！”
    倪珈鼻子有些酸，顫聲笑起來：“跟著舒玲的21年，來倪家的6個月，我一直都是沒媽生沒媽教的人，我本來就沒教養(yǎng)啊！”
    張嵐：“你這孩子說的什么話？倪珈你知不知道你這張亂七八糟的照片毀了我們家的名聲！”
    “你們家？你們？”倪珈狠狠咬牙，陡然間悲吼：“跟你們家一起毀掉的還有我！”
    宅子里一篇安靜，只有掛鐘滴答。
    “你動不動就拿我和舒允墨比，媽媽，我和她能比嗎？”
    倪珈原以為自己的內(nèi)心已經(jīng)麻木了，可此刻卻是萬箭穿心的疼。
    她痛恨自己，每到家人面前就格外軟弱，她真的不想，可眼淚根本控制不住，開閘般地流淌。她聲音嘶啞而哽咽，就像她此刻的心境，絕望而悲慟，
    “從小你就跟舒允墨說過吧，她是倪家的公主，是上天賜給你的寶貝。可你知道舒玲說我是哪兒來的嗎？垃圾堆里撿來的！一個垃圾堆里撿來的人，你指望她能有多好？”
    “你們總拿我和舒允墨比，那我今天就比給你們看吧！
    她在倪家過著公主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有；我跟著她的親媽，被人罵作私生女，被原配派人追趕東躲西藏。冬天，家庭教師上門坐在壁爐旁教她彈鋼琴；舒玲卻跟她的恩客床震，把我趕出門。零下十度我還要蹲在便利門口借光寫作業(yè)，手凍得爛掉都沒人給我買手套！如果成績不好老師就不會資助我，我就得退學(xué)。她跟著你學(xué)餐桌禮儀，學(xué)跳交誼舞；我跟著舒玲，最落魄的時候還要裝乞丐上街騙錢，被人罵被人打也要舔著笑臉無臉無皮地跟著討！她在公司在家都可以安安心心看書玩鬧，我卻要洗衣做飯做所有的雜事，還要提防她的恩客拿煙頭燙我，在我身上亂摸！你知道嗎，我被原配派來的人綁走賣給人販子過！18歲的時候，舒玲還準(zhǔn)備把我當(dāng)雛雞賣給別人！”
    “我親愛的媽媽，還要我舉例子給你比嗎？”
    奶奶老淚縱橫。
    倪珞蹲在門外，眼里的水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他緊咬手背，咬出了血，卻不及心里千萬分之一的疼。
    而張嵐，臉上瞬間抽去一切情緒。
    “所以，”倪珈泣不成聲，哽咽得深吸了好幾口氣都還是說不出話來，那么多年前的事，現(xiàn)在翻出來像是把一道道的傷口再次撕開，扯得鮮血淋漓，痛得撕心裂肺。
    她眼睛里全是晶瑩的琉璃，一滴一滴砸在地毯上，暈出細(xì)碎的花，
    “媽媽，你知道我剛搬來這個家時，對你有多渴望嗎？可來這兒的第一天，媽媽，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挑了多少個錯？29個！”
    “倪珈，茶杯要放回茶墊上！”
    “倪珈，方糖不能用手拿！”
    “倪珈，衣服要放進(jìn)簍子里！”
    “倪珈，餐具不是這么擺的！”
    “媽媽，沒有人教過我，我從哪里去學(xué)？我在這個家里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敢說。你于是說我孤僻無禮。可是6個月你關(guān)心過我嗎？問過我以前的生活嗎？和我談過一次心嗎，哪怕半分鐘？
    我知道你喜歡舒允墨，可我是你親生的。為什么你不試著接受我卻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在我身上，說我不好，處處拿我和舒允墨比，你叫我怎么喜歡她？你只知道打擊我孤立我，卻從來不曾幫助我，你讓我怎么變好？
    對一個沒人教的人，不去教她，卻日復(fù)一日地指責(zé)她的教養(yǎng)，你不覺得殘忍嗎？”
    倪珈哭得渾身顫抖，連呼吸都再不順暢：“媽媽，我以前是愛你的。可你一點(diǎn)兒都不喜歡我，對不對？
    其實(shí)，我也有錯，我應(yīng)該學(xué)舒允墨那樣乖巧哄媽媽開心，讓媽媽接受我。可我總是那么倔強(qiáng)，這，就是我的錯！世上總有些錯誤是不能原諒的。
    所以，媽媽，不要原諒我。”倪珈滿面淚水，潸然地笑，“因?yàn)椋乙膊粫從悖　?br/>     門外的倪珞深深埋著頭，淚如雨下。
    張嵐張口結(jié)舌，面紅耳赤，沒了一貫被倪珈頂撞時的氣憤，只有慚愧和心疼。
    她并不是一個心硬的人，舒允墨那樣乖巧又撒嬌的女兒很合她的心意；她以前只是個過氣明星，婆婆不待見她，老公忙著工作不注意她的心情，淘氣兒子更不體貼，只有小棉襖一樣的舒允墨哄她開心。
    所以，當(dāng)知道女兒抱錯的時候，她想就這樣錯下去。
    其實(shí)，第一次看到倪珈，見她膽小怯弱的樣子，她這個做生母的也心疼。可婆婆當(dāng)即就把舒允墨趕走，她一時接受不了，只能默默生氣。偏偏倪珈這孩子不愛說話，總是做錯事。
    她本來就沒耐性，責(zé)怪她或教導(dǎo)她時，倪珈總低著頭一聲不吭，張嵐是個急性子，心想你這不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故意膈應(yīng)我嗎？再加之舒允墨總是回來看媽媽，一對比，張嵐就更加忽視倪珈了。
    上次婆婆訓(xùn)她后，她雖然對倪珈有些怨氣，但也知道自己或許有錯，可就是那時候倪珈突然變了一個人，完全強(qiáng)勢，剛好和她相沖。她便更加不滿。
    可倪珈畢竟是她的親女兒，今天見她哭成這個樣子，說了這么多委屈，張嵐吃軟不吃硬，心都揪了起來。
    她怎么也沒想到，舒玲這些年來居然那樣對待她女兒，女兒受了那么多委屈，她這個做媽的卻一直沉浸在失去舒允墨的憂傷中，從來沒問過她一句。
    倪珈現(xiàn)在哭得如此心碎，哀哀地說她原來是愛媽媽的，這一刻，張嵐只覺得心像是被誰捅了一刀。
    這畢竟是她連著心的親生女，這遇軟則軟，遇硬則撞死南墻的吃虧性子不是和她如出一轍？
    張嵐張了張口，想要回應(yīng)什么，卻一時感慨萬千，什么都說不出來。
    倪珈沒有再等，轉(zhuǎn)頭去看奶奶。
    倪珈不再哽咽，淚水已經(jīng)哭干：
    “奶奶，我一直在想你為什么可以毫不留情地把相處21年的舒允墨趕出家門。直到今天才發(fā)現(xiàn)，奶奶并沒有多討厭舒允墨，也并沒有多喜歡我。奶奶對家人的親情就像是對下屬的欣賞。媽媽和倪珞是沒有能力的下屬，舒允墨有能力，卻因?yàn)樗缴拥纳矸莶徽y(tǒng)。”
    奶奶驚怔。這個問題，她從沒想過，她只是個不善于表達(dá)感情的人，多年來最會的便是面具。她哪里想過，面具戴久了，就連情感都忘了。倪珈此刻說的話，就像一棍子把她猛然敲醒。
    倪珈見奶奶面露痛苦，心里一陣刺痛：對不起奶奶，這么短的時間里，你給我的支持已經(jīng)很多了。可我現(xiàn)在想離開這個家，不推自己一把就永遠(yuǎn)下不了決心。
    一點(diǎn)點(diǎn)溫暖，都會讓她不想離開。
    倪珈抽著鼻子，嘶啞道：“對不起奶奶，我疑心重，會懷疑哪天我讓奶奶失望，也會被趕出去。我還很自私，不喜歡奶奶見舒允墨。所以我不想在奶奶身上放感情。”
    倪珈扯扯嘴角，再次推自己一把，“如果我和倪珞都失敗了，奶奶會把倪氏交給舒允墨的對不對？”
    奶奶的臉漸漸歸于平靜，再也無風(fēng)無浪。可她不知道，為什么一顆蒼老的心此刻會刀割一般的疼：
    “不是舒允墨的問題。珈珈，倪氏旗下有一萬多名員工，稍微管理不當(dāng)，你知道多少個家庭會失去經(jīng)濟(jì)支柱？如果你和倪珞爭氣，倪氏當(dāng)然會交給你，可如果你們管不好，我怎么能犧牲那么多家庭的利益？舒允墨心術(shù)不正，我怎么會……”
    倪珈輕輕地笑，“奶奶，我知道，你心里總放著大家，忽視小家。你只想倪氏托給你心目中真正有能力的可信的人，這種想法是對的。可奶奶，在大家和正直面前，可不可以給家人一點(diǎn)兒溫柔？與其找有能力的人，為什么不培養(yǎng)家里的人？世界上最可信的人，分明就是家人，你又何必舍近求遠(yuǎn)？”
    奶奶怎會想到，小女孩兒的這番話，卻叫她醍醐灌頂。
    從大局著想，是她一輩子為人處世的習(xí)慣，可這是以犧牲親情為代價的。她自己不善表達(dá)也就罷了，還讓兒媳和孫子都變成這樣。倪家現(xiàn)在的一切不良狀況和她這個當(dāng)家長的有莫大的關(guān)系啊。
    “珈珈啊。”
    “在倪家的6個月，像刺一樣在這里。”倪珈拿手指戳戳自己的胸口，“不拔出來，會越來越痛。”
    倪珈看向張嵐：“我還努力想辦法希望家人幫我一起渡過難關(guān)，我以為這就是家人齊心團(tuán)結(jié)的力量。可媽媽說我丟了‘你們’倪家的臉。”
    倪珈嗤笑一聲，笑自己的傻，“在媽媽心底，從來沒有認(rèn)可我是你的家人。”
    她吸了一口氣，夢囈般喃喃自語，這次她笑得輕松自在，沒有一點(diǎn)兒負(fù)擔(dān)：
    “如果是以前，我或許會斗志昂揚(yáng)對你們說，我要證明我有能力成為倪家的大小姐。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一定會努力讓你們真心地接納我。可現(xiàn)在我不想這么說也不想這么做了。”
    她仿佛釋然，仿佛自嘲，仿佛松手放開一切，“這么久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家不是我想象的那樣。”
    “我不需要你們的認(rèn)可，我也不需要按照你們的期望來活。”她高傲地抬起頭，“我就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倪珈就是這個樣子。”
    張嵐羞愧得無地自容。奶奶痛苦地閉著眼，抿唇不語。
    “既然我不符合你的標(biāo)準(zhǔn)，我就把我自動從這個家剔除出去。”倪珈胡亂抹了一把臉上半干的淚水，“我今天就會離開這個家。奶奶你放心，我不會自暴自棄，也不會去做什么丟臉的事。我會追逐自己的夢想，打造屬于自己的事業(yè)。有沒有這個家，我都會活得自在又瀟灑。但是。”
    女孩剛才哭過，此刻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得像是水洗過的藍(lán)天，雨過天晴般澄凈，她說的每一個字，都透著堅強(qiáng)與自信，
    “我做的一切，我選擇的活法，不是為了倪家，不是為了奶奶，不是為了媽媽，不是為了任何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她笑著轉(zhuǎn)身，留給剩下的人一個決絕而挺直的背影。
    “珈珈。”奶奶一口氣提不上來，跌坐在椅子上。老人亦是后悔了，為什么平日里看見珈珈獨(dú)自落寞時，總是教她不能哭要堅強(qiáng)。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她才明白溫柔的鼓勵才是最生動的教育。
    倪珈回到房里，已是凌晨一點(diǎn)多，手機(jī)上的未接來電也懶得管，直接累得倒在床上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握住她的手。
    她沒有醒來，卻感受得清清楚楚，第一雙堅礫而熨燙，有眼淚滴在她手心；第二雙溫暖而柔軟；第三雙蒼老而顫抖。
    倪珈一覺醒來，天蒙蒙亮，五點(diǎn)半。昨晚的一番宣泄把這么多年壓在心頭的痛苦全部倒了出來，她如釋重負(fù)，異常輕松。
    她打算先回公司宿舍住一段時間。
    既然家里人都沒什么感情，沒什么牽絆，就相忘于江湖比較好，反正跟著舒玲時那么苦都熬過來了，現(xiàn)在又會差到哪里去。
    倪家的事不是她的責(zé)任，她以后也不想管，還是一個人自由自在，開開心心過活吧。
    宅子里一片靜謐，天光昏暗。倪珈提著箱子躡手躡腳地下樓，穿過客廳出了門，一點(diǎn)兒不留戀，也不回頭。
    這個所謂的上層圈子的家把她的心禁錮了那么久，這回她要放自己自由。
    走出門發(fā)現(xiàn)手機(jī)上有幾個未接來電，是陌生的號碼，倪珈并沒有心思回復(fù)。
    山上沒有出租車，倪珈打算開車回公司，以后再讓蘇賢把車開回來。走進(jìn)車庫，卻看見倪珞大清早地開著車揚(yáng)長而去，她隱約聽到他拿著手機(jī)冷冰冰地和對方說著話：
    “蒹葭山9號倉庫，好。你放心，我不會叫警察。”
    倪珈心里一個咯噔，倪珞這是去干什么？
    倪珈握著方向盤，心里開始掙扎。她在這個家里待了兩年，一直都是個外人，她的家人把她傷得體無完膚。她已下定決心要走出這個家，和這里的一切徹底斷開聯(lián)系。可倪珞他現(xiàn)在……他那個冒失又激動的性子，不會惹事吧。
    倪珈咬咬牙，跟著他去了。
    蒹葭山在這座城市的西北邊，因山腳有很多設(shè)施完備的倉庫，一度是商品交易的密集地，魚龍混雜。近年這里常發(fā)生大型斗毆事件，漸漸貨流量劇減，反而成幫派囤貨之地。
    倪珈的車一直遠(yuǎn)遠(yuǎn)跟著倪珞，尾隨他去了9號倉庫。奇怪，倪珞的朋友圈子雖然混雜，但也沒有什么危險人物，怎么跑來倉庫這頭了。電話里還說到警察。
    倪珞進(jìn)去后，倪珈貓著身子往里邊探了探頭，已經(jīng)早上8點(diǎn)多，半明半暗的倉庫里倪珞獨(dú)自走去的身影有些單薄。
    倉庫里有一群看上去流里流氣的人。倪珈莫名其妙。
    先是倪珞說的話，聽得出很不耐煩：“那張照片是你們照的？其余的照片在哪里？！”
    他悶沉的聲線在空空的倉庫里回蕩，隱忍著怒氣。
    倪珈這才知道倪珞是為了她的不雅照而來的，心里頓時百感交集。
    為首的是一個面目猙獰身材敦實(shí)的肌肉男，手里拿著一疊照片，搖了搖，說：“一張一百萬，不還價。你姐姐生日宴上出現(xiàn)的只是一個開場，給你們警告。真正的內(nèi)容在我手里，這些東西放出去，你姐姐就身敗名裂了。所有人都知道她撒了謊，照片里的人就是她。”
    倪珈蹙眉，她并不太相信肌肉男的話，如果有更致命的照片，舒允墨一定會在生日宴上放出去的。
    而倪珞雖然著急，但也不是傻子，說：“把照片給我看。”
    肌肉男嘲笑：“你姐姐陪別人睡的照片，你想看？”
    “你他媽給我閉嘴！”倪珞暴怒，一腳踢翻了旁邊的空鐵桶，鐵皮哐當(dāng)當(dāng)四處撞擊發(fā)出一陣駭人的聲響。
    肌肉男冷了臉，問：“一手交照片，一手交錢。你的錢呢？”
    倪珞堅持：“給我看照片。”
    為首的男人想了想，把手里的照片展開，給他看。倪珞看一眼，立刻別過頭去，狠狠咬牙。照片里的人的確是倪珈，那些畫面簡直不堪入目。
    對方道：“可以了吧？讓你帶的錢呢？”
    倪珞從口袋里掏出支票，問：“照片沒有備份吧？”
    “當(dāng)然沒有。干這行的也得有個規(guī)矩。”
    倪珞把支票遞過去，對方把照片遞過來。倪珞抓起照片，轉(zhuǎn)身就走。
    “等一下！”一群人攔住了倪珞，“不急，查查這張支票。”
    倪珞面色不好，不經(jīng)意握緊了拳頭；外頭的倪珈也是狠狠一愣，倪珞的錢全部被凍結(jié)了，他也沒有簽支票的權(quán)利。
    果然，肌肉男打完電話后臉色陰沉得像暴風(fēng)雨，拳頭把支票揉成團(tuán)，惡狠狠道：“他媽的還沒人敢耍我鄭哥！”
    倪珞連辯解都懶得，瞬間就開打。
    倪珈心驚膽戰(zhàn)，想起每次倪珞都被她輕而易舉撂倒的樣子，她就心疼，萬一她弟弟被人打成肉餅怎么辦？出乎意料的是，倪珞很會打架，幾下子就撂倒了三四個人。
    鄭哥的手下們普遍較矮，人多反而手忙腳亂，倪珞又高又瘦，躲起攻擊來特靈活。雖然他沒受過系統(tǒng)訓(xùn)練，但男生或多或少會打架。
    加之倪珞這幾天受了一肚子的氣，正等著要發(fā)泄，所以出拳踢人都相當(dāng)下狠力。
    在南山基地的那五天，高強(qiáng)度的體能訓(xùn)練和格斗，他打架的本事提升了好幾個級別。雖然不夠?qū)I(yè)，但比之前強(qiáng)了很多。即使是腹背受敵身后被人抱住，見人踢腳過來，他也能靈巧轉(zhuǎn)身，拿背后的人當(dāng)肉墊，自己則借力飛身起來，幾腳踹翻旁邊撲上來的人。倒真和電影里的打斗有得幾拼。
    可畢竟敵眾我寡，幾回合下來，對方多人受了傷，可倪珞也被揍了好幾拳，連帶挨了幾腳，白色T恤上好幾個黑鞋印。
    倪珈腦中一片空白，抄起倉庫外草地上的兩根廢鋼管，剛起身就見有人撿起地上的長木棍，朝人群中正在打斗的倪珞沖去。
    而與此同時，倪珞突然感覺到什么，一回頭就見一根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木棍，帶著風(fēng)狠狠向他的頭部打下來。
    速度快，力度大，他根本就躲不過去。
    如果這一棍子下來，他今天會死在這兒。
    倪珞心里猛然一沉，突然之間所有想法都沒了，卻有一個信念很清晰，他莫名其妙想起倪珈絕望哭泣的背影。他想起他要去找倪珈說對不起的。
    他不討厭她，不恨她，他不該說她的人生失敗。
    還有更多的話要說的。他眼睜睜看著那根木棍落下來。
    極其清脆的一聲“砰！”隨即，木棒砸落地面的乒乓聲。
    倪珞一抖，眼前居然出現(xiàn)一條細(xì)長的腿，而那人手中的長木棍變成了短木棍。
    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憑空冒來的小女生生生踢斷了那么粗的棍子！
    另一節(jié)棍子仍在地上乒乒乓乓地跳，倪珈已快速收回腿，才踢斷木棍，就開始下一輪攻擊，輕快回旋，又是一腳飛起，朝那人猛踢過去。
    兩套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那人握著木棒的手還在發(fā)麻，倪珈下一腳就過來，又狠又準(zhǔn)，正正踢進(jìn)那人的臉，力道之大讓對方當(dāng)場就噴出一口血。
    那人如同一包垃圾，被甩出老遠(yuǎn)在地上滑行一段，最后頭部朝內(nèi)撞進(jìn)廢皮鐵桶里。
    空鐵桶哐當(dāng)哐當(dāng)巨響，人已頭部染血，徹底歇菜。
    所有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愈發(fā)憤怒朝他們撲過來！
    倪珈快得像影子一樣，握緊手中的鋼管，戳腹，打頭，幾下打退了幾個。
    “倪珞，”倪珈轉(zhuǎn)身，把手中的另一根鋼管拋給他，“接住！”
    倪珞一開始見到倪珈還怔了一會兒，可他很快回過神來，接過鋼管飛快打退了幾個人，趁著其他人喘息的空當(dāng)，沖到倪珈身邊。兩人背靠著背，謹(jǐn)慎而警惕地盯著從地上爬起來的各人。
    倪珞怒道：“你跑來干什么？”
    倪珈沒好氣：“不用謝！”
    倪珞較真：“你是跟蹤我了？”
    倪珈翻白眼：“現(xiàn)在你要討論這個？perfecttiming！”
    倪珞也覺時機(jī)不對，默了默，眸光閃閃，哼出一聲笑：“背后交給你了，別給我搗亂！”
    倪珈口氣不善：“這話還給你！”
    話雖這么說，可背對背的兩人唇角都含著淺淺的笑，很快投入到打斗中。
    倪珈見倪珞還護(hù)著照片，喊：“倪珞，你上當(dāng)了。那些照片都是假的。是PS的。要是他們有真照片，早就在生日宴上毀了我了。那天蘇賢救了我，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倪珞扔了照片，氣得打架下了更狠的手。
    倪珈本身功夫就好，更可況手中還有鋼管做武器，鋼管防御，腿腳進(jìn)攻，對方雖是幾個男人，但之前和倪珞打就耗了力氣，現(xiàn)在又來了一個學(xué)院派的。不僅傷不到她，反而被她打得落花流水。
    倪珈今天也心情不好。宋妍兒，舒允墨，寧錦年，寧錦月，倪珞，媽媽，奶奶，她真是受夠了，心里憋著氣，今天就好好痛快發(fā)泄。
    好好一個女孩子看上去那么纖瘦又柔弱，結(jié)果越打越起勁越踢越暴力，鬼擋殺鬼，神擋誅神！
    倪珈三下兩下就這邊的三四個人打倒在地，打人這種發(fā)泄方法上了癮，她還是不解氣。
    手機(jī)不合時宜地響了，不在她口袋里。
    倪珈一看，手機(jī)不知什么時候掉地上了，剛要去撿，卻被另一個人拾起來。
    是鄭哥。他竟滑開手機(jī)，接了電話，在倪珈略顯驚愕的目光中，他沉沉道：“喂？”
    “助理？”
    “既然是助理，那就麻煩你，過來替倪珈小姐收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