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愛坐在車窗邊,白白的手指戳在玻璃上,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兒地畫圈圈玩。玻璃顏色深,言溯的影子映在上面，薄薄的一層。
    甄愛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臉，指尖的觸感又涼又滑,她不禁偷偷地笑，像摸到了真人一樣怦然。
    “他”不為所動，專注地開著車肅著臉，一聲不吭。
    甄愛自娛自樂了一會兒,驀然發(fā)覺自己好無聊。
    她慢吞吞坐正了身子,側(cè)頭看他。他和玻璃上的影子一樣,冷冷清清的，不說話不搭理不注視，只看著前方的道路。
    明明是在認真開車，卻又總像在思考著什么。
    今天是去登記社區(qū)服務(wù)的日子，甄愛早早就過來叫他，但他始終都在思索，一路上都不怎么說話，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臉上平平靜靜的，卻隱隱給甄愛一種籠著陰霾的感覺。
    她猜想，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解開那個密碼，所以驕傲的他，生氣了。
    正想著，他烏黑的睫毛一閃，甄愛一驚，趕緊回頭望窗外，沒想到距離沒有估測好，“砰”地一聲，一張臉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窗戶玻璃上。
    甄愛痛得齜牙咧嘴，捂著鼻子眼淚都要酸出來了。
    言溯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奇異地看完她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行為，緩緩地張了張口，不可思議地問：“你是諧星嗎？還是，你在學(xué)習(xí)鳥類的行為？”
    甄愛鼻梁高，剛才一下撞得不輕，聽了言溯這話，幾乎氣死，捂著鼻子甕聲甕氣地痛呼：“這種時候，你不幸災(zāi)樂禍會死啊？”
    “你的觀察和總結(jié)能力真是慘不忍睹。我哪里幸災(zāi)樂禍了，笨蛋都看得出來我是在對比你和isaac(鸚鵡)的共同習(xí)性。”言溯無比認真，
    “isaac也像你這樣，落地窗明明開了一半，它還非要撲騰撲騰往玻璃上撞。笨死了。真不搞懂你為什么要向它學(xué)習(xí)？”
    明明有我啊！
    甄愛捂著鼻子瞪著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言溯還不自知，蹙著眉認真琢磨，想了一會兒，點點頭：“我知道為什么了。你的名字是ai，它的代號是i，發(fā)音一樣。你們應(yīng)該是同類的”
    電光火石之間，言溯驀然一頓。
    名字代號？那段密碼……不可能這么簡單！不需要任何專業(yè)解密，也不需要任何知識儲備，初中生都可以解開！不可能啊！
    甄愛不知他的想法，忿忿地反駁：“你們才是同類。我沒有向它學(xué)習(xí)，剛才撞玻璃是我自發(fā)的行為……”
    這話一說，更怪了。
    言溯收回思緒，笑了：“自發(fā)的行為？你是應(yīng)激性試驗里被染液刺激的單細胞藍藻，還是到了冬天往南飛的大雁？”
    甄愛灰頭土臉的，別過頭去看窗外，憤憤地說：“哼，從來都不會從人際關(guān)系和社會心理角度考慮問題的白癡！”
    言溯一愣，斟酌了半晌，想明白了，問：“哦，懂了。謝謝提醒，言歸正傳，你看到我看你，你那么緊張干什么？轉(zhuǎn)頭就往玻璃上撲？”末了，眼珠轉(zhuǎn)轉(zhuǎn)，“你這種行為，真的很像鳥類呢！”
    甄愛惡狠狠瞪他，也不照顧他的情緒了，哼哧一聲：“我不是害怕你解不出密碼，自尊心受挫，對我發(fā)脾氣嘛！哼，過了一天密碼都沒有解出來，難怪連鸚鵡都鄙視你！”
    言溯詫異地抬眉，看上去理解得很費力：“為什么解不出密碼，我要對你生氣？學(xué)無止境呵。雖然目前我還沒有碰到難倒我的密碼，但未來總會遇到。”
    他說這句話時，滿眼都是對未知挑戰(zhàn)的期待，就像求知若渴的孩童，
    “如果我驕傲到了那種地步，那我真的是無知了。”
    甄愛捂著發(fā)痛的鼻子，不經(jīng)意愣住了。原本擔(dān)心他因為密碼而受挫，現(xiàn)在這種忐忑的情緒煙消云散。
    反倒是他的心思，純粹而博大，竟到了這種地步，令她無比汗顏。平時在研究工作上遇到挫折便漸漸會心，不應(yīng)該啊，甄愛！
    她望著他線條俊朗的側(cè)臉，感覺充滿了信心和力量，又有些慚愧，剛才一時斗嘴說話過頭了。
    她想著要怎么轉(zhuǎn)圜時，言溯再次顯示了他欠扁的屬性，
    他一改剛才淡泊的語氣，不酸不咸地來了句：“再說了，不是還有某人，花了5年時間，在一百多位頂級解密專家的鼎力協(xié)助下，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把密碼送到了我手里。”
    甄愛：
    她悲怨地靠近椅子里，能把反諷的藝術(shù)發(fā)揮到這種地步，她真是，服了他了。
    法院判決的23小時紐約州內(nèi)社區(qū)服務(wù)分7次，有各種內(nèi)容可選。服務(wù)地點包括公園街道孤兒院福利院療養(yǎng)院戒毒所圖書館博物館監(jiān)獄等等。
    申請和登記的時候，甄愛望著眼花繚亂的服務(wù)場所和內(nèi)容，就像是進了玩具店的小孩，左挑挑右選選，覺得哪個都好，哪個都想嘗試。
    言溯冷淡地坐在一旁，鄙視她：“社區(qū)服務(wù)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種判罰。你的表情可不可以應(yīng)景一點兒？不要表現(xiàn)得這么興致勃勃，跟吃糖果一樣。”
    負責(zé)登記的黑美人抬起眼皮，透過鏡片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垂下去了。
    甄愛收斂了臉上興奮的表情，緩緩坐直身子，拿手指在紙張上戳戳戳，無比期待又虔誠地說：“這個，這個，這個我要七樣。”
    言溯：
    喂喂，剛才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
    兩人登記的間隙，言溯的腦袋依舊圍繞著那個密碼，高速地運轉(zhuǎn)。
    在拿到密碼后的27個小時，他已經(jīng)嘗試了無數(shù)種解法。他甚至分析出了好幾種確切且實際存在的地址。但據(jù)甄愛所說，她的哥哥很確定除了甄愛，沒人能夠解出來。
    為什么他這么確定？
    而言溯分析出來的那一堆地址，完全可以通過人腦和電腦頻率分析得出。他不認為，那一百多位解密專家都是吃閑飯的。他看得出，他們應(yīng)該也看得出，只是時間問題。或許在這5年間，密碼中顯示過的那些地點的建筑和人都被調(diào)查了無數(shù)遍。
    直到剛才，言溯才陡然發(fā)覺，或許這原本就不是密碼。最簡單最常見的東西，被套上密碼的標簽，生硬地去解剖，當(dāng)然找不到正確的答案。
    可如果真像他推測的那樣，那么……他轉(zhuǎn)眸，靜靜看著甄愛，她正興致勃勃地看著登記員填寫表格……那么，她就騙他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
    黑美人拿著筆刷刷填寫完，抬起眼皮問言溯：“你呢？”
    “和她一樣。”
    言溯回答得毫不猶豫，說完才發(fā)覺這樣的氣氛很微妙，她興沖沖地負責(zé)挑選，他不表示任何異議，就像對妻子順從而又聽話的丈夫。
    呵，他淡淡一笑。
    回程的路上，甄愛依舊心情不錯，靠著窗子畫圈圈。而言溯的表情平靜得完美，看不出半點兒的異樣。
    甄愛猶自不覺，輕松而開心地說著幾號幾號要去哪里哪里服務(wù)，言溯安靜地聽著，等到她停頓的時候，冷不丁說：“密碼我已經(jīng)想出來了。”
    甄愛小聲驚呼：“這么快？”
    她的心突然振奮起來。
    等了那么久，終于出現(xiàn)曙光，終于可以沿著哥哥留下的信息一路走過去。仿佛直到這一刻，她的人生除去研究，開始有了不一樣的目的。
    很多話到嘴邊，只說：“謝謝你啊，言溯！”
    言溯沒有回應(yīng)。他當(dāng)初想過，密碼解開的那刻，他要認真觀察甄愛的表情，欣喜、激動、崇拜……
    此刻他固執(zhí)地望著前方，彎了彎唇角，“我沒料到這個密碼這么簡單。或者，不能稱之為密碼。”
    他微斂眼瞳，透過后視鏡看甄愛一眼。
    甄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哥說了，只要多看書，我就一定能解開。可是我看了好多書，還是不懂。”
    言溯聽完，更加確定他的答案是對的。
    他也笑笑：“你哥哥還告訴過你別的事吧？”說罷，他再度看她一眼。
    甄愛察覺到了不對。從剛才開始，他的話怎么都有欲言又止的意味。而她認識的言溯，不是這樣。
    言溯見她僵直了身子，心中一刺，收斂了笑容：“你給我的這些，并不是它的全部吧？”
    甄愛一抖，早該料到他會看出來的。
    她驀然想起了哥哥的話：只要多看書，你自己一定能解開。可如果你解不開找人幫忙，幫你解密的人說它很簡單，懷疑這不是全部，那很有可能他成功地解開了第一步。你再用我教你的方法繼續(xù)后面的步驟。如果你信任他，就和他一起解密；如果你不信任，我依舊相信你能解開剩下的密碼。
    甄愛心里一個咯噔，以言溯的聰明，他既然能看出密碼，又怎么會看不出她的意圖？
    “你的哥哥很聰明。他說，這是一個密碼，謎底是地點。他誤導(dǎo)了所有的專家用專業(yè)的解密方法去分析，越走越遠。同時，他還隱瞞了一個事實，解開這個密碼需要不止一個步驟。”
    甄愛聽著他的話，臉色微白。言溯說對了，這就是她和哥哥之間才有的默契。
    “根據(jù)這個密碼直接分析出來的幾十個地址，全部都是假的。第一步的正確答案，并不是地點。但只要第一步的結(jié)果出來了，你就有辦法解開。”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眼瞳中流轉(zhuǎn)，看不出情緒，“所以，我想問你，如果我告訴你第一步的結(jié)果，接下來你會怎么做？按照你原來的計劃，告訴我說密碼解不開了，然后自己偷偷地去處理？”
    甄愛沒料到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她尷尬羞愧得恨不能跳車，她不敢看他，望向外邊，小聲道：“對不起，我還是隱瞞了。”
    言溯清淡道：“不要緊，那是對你很重要的秘密。你很小心，所以有所保留有隱瞞都是應(yīng)該的。”
    他頭一次這么善解人意。甄愛心底發(fā)涼，惶惶地看他，他看似很大度，眼底卻沒有半點兒暖意。
    甄愛知道，如果一開始就說出實情，言溯也一定會幫她的。
    可偏偏她說她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然后偷偷隱瞞了一部分。
    她低下頭：“你想怪我，就說吧！”
    言溯很平靜：“不想說。”
    “為什么？”
    “慎行謹言。”
    甄愛瞬間像是大冷天光腳站在冰天雪地里，她望著路邊茂密的綠色，心底荒涼地像冬天。她再也坐不住，望見前邊快轉(zhuǎn)彎了，忙說：“就到前面的銀行停吧，我要去辦點兒事。”
    言溯把車停在路邊，甄愛邊解安全帶，邊低聲說：“你先走吧，我過會兒坐出租車。”
    言溯扭頭看她：“我等你。”
    “不用了。”甄愛極力笑笑，一心想要下車，偏偏安全帶扣像是和她作對，怎么都解不開。她又急又愧，臉都紅了，使性子似的狠狠捶了那帶扣一下。
    很熟悉的白皙手掌伸過來，錯擦過她的手背，微涼。他欺著身子，手指一動，安全帶就彈了出來。
    她看著他近在眼前的側(cè)臉，清俊的淡漠的，她愈發(fā)無地自容。不等他坐好，她便推開車門，飛也似的竄逃出去。
    言溯抬眸，望著滿是楓樹的街道上她飛奔而去的小小身影，蹙了眉。體內(nèi)充斥著說不出的懊惱與挫敗。分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在意？
    理智上，他很清楚她謹慎而警惕的個性，以及她天性的不安和懷疑。可情感上，他依舊莫名地生氣，氣自己為什么得不到她的信任，毫無保留的信任。
    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情感，呵，真可笑，他什么時候會從情感上考慮問題了？
    但現(xiàn)在，她也是敏感的，內(nèi)疚又慚愧地跑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他莫名煩躁又不安，胸腔鼓動著抒發(fā)不出的悶氣，抬手一拳就狠狠砸在方向盤上。砸完又愣住，他為什么要生氣？
    一拳下去，碰到了車燈開光。他順著淡淡的光線看過去，路牌上燦爛地寫著maplestreet楓樹街。甄愛消失的地方是楓樹街13號的銀行。
    這個地址好熟悉，甄愛哥哥的那個密碼，一步解出來的幾十個地址里，就有這一個。
    言溯心中莫名升起一絲不祥的預(yù)感，推門下車的瞬間，一連六發(fā)刺耳的槍響穿過街道上茂密的楓樹林，一群群飛鳥展翅直沖藍天。
    一秒鐘后，警笛大作，剎那間又是一聲槍響，尖叫慘叫聲打破了街道的寧靜。銀行門口的人瘋也似的四下逃散。
    言溯的心狠狠往下沉。
    楓樹林里落葉窸窸窣窣，鳥兒成群狂亂地飛舞，他一陣風(fēng)似的朝銀行奔跑去，風(fēng)衣在落葉飛鳥間拉出一朵黑色的花。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花西月扔了一個手榴彈
    偶最喜歡的足球運動員退役了，好憂桑~~~~
    還有，誰說我這文快完結(jié)了，憂桑的我決定再寫個60萬，把你們都看趴！╭(╯^╰)╮！##$l&&~*h*~&&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