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片刻后,王娜梨請教導師結(jié)束,發(fā)現(xiàn)楚獨秀更換隊伍,坐在另一組的位置上,疑道:“你不是要選路老師?”
她猶記楚獨秀都排到一半,現(xiàn)在卻變成謝慎辭的組員,自然感到詫異。
“你不懂,你們選的是單口喜劇,我選的是人情世故。”楚獨秀嘆息,接著拉攏道,“你要不要也來這組?”
王娜梨瞄一眼謝慎辭,果斷拒絕道:“No!我的稿子不是這種風格。”
難道她的稿子就是謝總風格?
不管如何,楚獨秀硬著頭皮提交初稿,等待謝慎辭給予修改意見。她其實沒抱什么希望,但對方的批注卻遠超預(yù)期,絲毫不遜于路帆等資深演員,倒是讓她吃了一驚。
楚獨秀是用筆記本電腦的Word展示初稿,謝慎辭不但在批注里提供建議,甚至細化一兩個梗,讓內(nèi)容更加層次分明。她一邊瀏覽反饋意見,一邊心里涌生出羞愧,感慨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沒想到謝總真會改稿,并非不懂裝懂瞎指揮的老板。
他只是不會演,并不是不會寫。
楚獨秀偷瞄謝慎辭,難以想象他頂著這張臉,居然還能創(chuàng)作出段子來。
不過,實力歸實力,她叛逆的心蠢蠢欲動,依舊想垂死掙扎一把。
兩人是面對面坐著,各自捧著一臺電腦。楚獨秀改脫口秀稿子,謝慎辭瀏覽節(jié)目策劃,漫長的沉默里,井水不犯河水。
四周只留鍵盤和鼠標的脆響,完全是商務(wù)辦公的場景,直到楚獨秀打破僵局。
“謝總,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為什么?”謝慎辭抬眼看她,沉著道,“你覺得我改得有問題?”
“改得沒問題。”楚獨秀用電腦屏幕擋臉,以此掩蓋自己的心虛,嘀咕道,“是我不適應(yīng)跟老板近距離工作。”
她覺得別人不選謝慎辭,明顯也有這方面的原因,誰都不想天天跟老板打交道,那必然是能躲多遠躲多遠。
路帆和聶峰好歹是演員,平時能插科打諢開玩笑,但跟著謝慎辭改稿,就像寫作業(yè)般無趣!
謝慎辭眨了眨眼,問道:“你已經(jīng)決定參加節(jié)目了么?”
楚獨秀猶豫:“沒……”
“那我不算你老板,你應(yīng)該可以適應(yīng)。”
“……”
還真是無懈可擊!
楚獨秀委婉道:“主要我以后創(chuàng)作的稿子,不適合您來改,怕您覺得冒犯。”
“你要拿我寫稿?”謝慎辭心領(lǐng)神會,大度道,“可以,我不介意,單口喜劇就是冒犯的藝術(shù)。”
“但我怕您讀不下去。”
“什么主題?”
楚獨秀絞盡腦汁,她眼珠子一轉(zhuǎn),索性憋出個狠的:“《團寵逆襲:四個脫口秀大佬霸道強制愛》。”
“?”
謝慎辭提醒:“脫口秀和造謠還是有區(qū)別的。”
她面露難色:“對不起,我是新人,手法還不成熟,有時候控制不好創(chuàng)作和造謠的度,不然您還是……”
他果斷改口:“那你造謠吧,不會告你的。”
楚獨秀:“?”
“記得寫完給我看看。”謝慎辭意味深長道,“四個大佬不會是蟹老板、派大星、章魚哥和痞老板吧。”
“???”
什么鬼!這又不是《海綿寶寶》同人文!
謝慎辭瞧出她心不在焉,明顯是想去別處轉(zhuǎn)一轉(zhuǎn),說道:“你要想聽路帆和聶峰的意見,可以拿著你稿子再去找他們。雖然不是同一組,他們也會幫你的。”
“可以嗎?”楚獨秀道,“您不介意的?”
她對謝慎辭沒有任何意見,但培訓課精髓是跟其他演員交流,現(xiàn)在組內(nèi)人員實在太少,確實沒有跟王娜梨、小蔥等人胡侃有意思。
謝慎辭頷首:“不介意,而且過段時間還有開放麥,每個小組都得有學員參加。”
楚獨秀聽出弦外之音,試探道:“這意思是,我請教完兩位導師,再拿他們幫改的稿子,擊敗他們的學員?”
他反問:“不行么?”
“……”
該說不說,謝總一生要強,開放麥都得贏,看來嘴上不提,心里仍介意選他的人少。
“行,當然行!”她撞上他的目光,作揖道,“愿謝總托臣以討賊興復之笑,不笑,則治臣之罪。臣必當,庶竭駑鈍,攘除奸兇,興復善樂,還于舊組!”
謝慎辭:“……你現(xiàn)掛確實一向厲害。”
楚獨秀得到批準,當即就躥了出去,奔向旁邊組的王娜梨。對方恰好在跟導師聊天,她們眼看楚獨秀撒歡過來,還忍不住打趣幾句。
“我以為被拋棄了。”路帆調(diào)侃,“被謝總壓了一頭。”
“沒有沒有,我來了。”楚獨秀抱著電腦湊過去,“三位老師的意見都聽,就跟我寫論文一樣,取其精華,制成糟粕。”
王娜梨聞言,她狂笑不止:“可以可以!”
路帆絲毫不介意楚獨秀是哪組學員,耐心瀏覽她的稿件,并聊了聊自身看法。
歸根到底,導師分組是為方便改稿,每名演員的風格不一樣,選擇不同的老師,調(diào)整方向也不同。即使有開放麥評比,那也是幼兒園的小紅花,單純表彰學員,對導師沒影響。
楚獨秀請教完路帆,還鼓起勇氣問聶峰,果然也沒有被拒絕。此舉還啟發(fā)聶峰組的小蔥,他干脆拿著稿子找了謝慎辭,接著同樣讓路帆提一些意見。
王娜梨被好友傾情推薦,最終也請謝總審閱初稿。她望著交回的批注,感慨道:“真的改得挺厲害。”
楚獨秀安利成功,心里竟涌生欣慰,附和道:“是吧是吧。”
謝慎辭不是演員,單純是幕后人員,跟他不熟悉的人,自然不知其實力。不過各組學員們流動起來,每組的壁壘一旦打破,一些刻板印象就解除,來找謝慎辭看稿的人也越來越多。
沒過多久,三組的人員就平均,每位導師都在改稿,忙得不亦樂乎。
教室內(nèi)歡聲笑語、熱鬧非凡,老師們偶爾還閑聊,跟學員們交流融洽。
角落里,菜豆倚著窗,手里握盒煙,來回地盤著。他眼看謝慎辭身邊圍滿咨詢的人,一改進門的冷清,不由輕哼了一聲。
實踐課就要結(jié)束,門口突然探出個腦袋,是位三十來歲的女子。她穿休閑帽衫,眉目頗有些英氣,感嘆道:“還挺熱鬧啊。”
路帆回頭喚人:“尚導。”
“不用管我,我就找個人。”尚曉梅朝謝慎辭招手,“還是老商說的那件事!”
謝慎辭聞言起身,他朝楚獨秀等人打過招呼,便先離開跟導演討論工作。
這個小插曲沒打擾任何人,謝慎辭的組員自動散開,溜達到另外兩組去嘮嗑。楚獨秀和路帆、王娜梨有說有笑,小蔥時不時還跑來聊一圈,氣氛別提多和諧。
無奈世上總有人看不得別人好。
楚獨秀等人正跟路帆聊段子,突然聽旁邊有人插嘴,聲音是老煙槍般的啞。
“你們就嚯嚯新人吧,光哄她寫能上節(jié)目的段子,連脫口秀原本的味兒都沒有,早晚有一天得廢了。”
眾人聞言一怔。
楚獨秀和王娜梨見菜豆過來,她們皆露出詫異神色,主要從未跟他交流過。
路帆眉頭皺起來:“這話什么意思?”
“一上節(jié)目都貼個標簽,我是英語老師,我是應(yīng)屆畢業(yè)生,都圍繞著標簽講唄。”菜豆雙手環(huán)胸,撇嘴道,“脫口秀的特點是冒犯,你覺得她敢冒犯誰啊,沒上節(jié)目自己先閹割一半,都跟被廣電剪過的片子一樣沒意思。”
原本歡樂的課堂肅靜下來,沒人料到菜豆會突然發(fā)難。
他用余光瞄楚獨秀,微揚下巴道:“聽說你學新聞的,還是別把學校好學生那套,帶到講脫口秀里來,覺得討老師喜歡就行了。脫口秀靠的是觀眾,不要弄得本末倒置。”
路帆靜默數(shù)秒,反駁道:“我在做老師前,好像也是觀眾。”
這場對峙來得突然,如同刀劍相擊,發(fā)出尖銳嗡鳴,只叫人背后發(fā)寒。一個是在燕城演好幾年的老演員,是不少新人的啟蒙標桿;一個是第一季節(jié)目的人氣選手,還翻譯過不少脫口秀工具書。
如果沒有《單口喜劇王》這檔節(jié)目,菜豆在開放麥炸場次數(shù)比路帆多,但節(jié)目讓路帆的文本被人關(guān)注,她如今在圈內(nèi)名氣不輸給菜豆。
現(xiàn)在,兩位針尖對麥芒,讓人大氣不敢出。
楚獨秀望著分毫不讓的菜豆,她心里隱隱有一種預(yù)感,對方不是沖著路帆來,反而像是朝著自己來,只是路帆率先開口,才會讓雙方有碰撞。
那一句“不要覺得討老師喜歡就行了”,像在說她和路帆的師生情,更像在影射謝慎辭的賞識,再聯(lián)系菜豆被取消海選資格的事,傻子都明白他的隱恨從何而來。
楚獨秀冷不丁道:“你覺得我不敢冒犯嗎?”
一直以來,她確實以調(diào)侃自身為主,除了首次酒吧上臺外,大都不敢表現(xiàn)得太瘋,多少有點放不開自己。
但沒想到這都能被挑刺。
不知為何,她心底產(chǎn)生膽大包天乃至狂妄的念頭,她一直不喜歡菜豆的表演,還真不覺得自己就比他差。如果是比社會地位,她或許會輸,但要是比單口喜劇,她或許能贏。
菜豆聞言晃神,不料楚獨秀敢搭話,而且語氣也不卑不亢,主要對方平時文文靜靜,跟屁蟲般圍著路帆等人,著實像顆標準的軟柿子。
這導致他一時竟沒明白,她是出言討教,還是另有所指。
聶峰看不下去,出言幫腔道:“你一個大老爺們,為難小姑娘干嘛。”
他沒搞懂菜豆哪兒冒出來的鬼火,怎么逮誰都燒,燙一個是一個。
菜豆神色不快,咕噥道:“招安了就是不一樣啊。”
“這話什么意思?”聶峰瞬間火冒三丈,一指謝慎辭的位置,索性捅破窗戶紙,“剛才人家坐在那兒,你屁都不敢放一個,現(xiàn)在又膈應(yīng)誰呢?”
菜豆臉色驟變。
聶峰煩透他的陰陽怪氣,怒道:“真要不想上節(jié)目,連這培訓都別來,這會兒又跟我瞎嘚啵什么!”
“行吧,我的錯。”菜豆不料對方發(fā)那么大火,干脆隨手抽自己一嘴巴,“我一時嘴欠行吧,別跟我一般見識。”
聶峰見他吊兒郎當,當即站起來,朝菜豆招手:“你出來,咱倆單獨談?wù)劇!?br />
菜豆面露猶豫,卻又不好拒絕,最后只得跟著聶峰出門。沒人知道他們要聊什么,但好久都不見二人回來。
路帆望著面面相覷的學員,當即打圓場道:“好啦,今天的課就到這里,大家回去也記得改稿。”
鬧劇來得快散得也快,培訓營學員陸續(xù)告別。
王娜梨凝眉,又抱緊楚獨秀,用行動進行安撫:“這人咋這樣啊。”
楚獨秀被對方環(huán)著,評價道:“總有人要在全世界快樂的時候潑冷水。”
小蔥:“別理他!他就是有病,讓聶哥罵他!”
“不過我真沒想到,混成演員老大哥,還是得靠發(fā)火服眾。”楚獨秀望向門口,“看來發(fā)瘋是人類獲勝的唯一途徑。”
“沒辦法,都是聶哥兄弟,認識好多年了。”小蔥支吾,“……雖然我偶爾也覺得兄弟情快散了。”
聶峰全憑熱愛,經(jīng)營俱樂部很多年,結(jié)識燕城不少演員。大家過去都沒表演機會,總是聚在一起演出胡鬧,但低谷時能做朋友,不代表會持久永恒。
*
返校路上,王娜梨和小蔥怕楚獨秀難受,恨不得安慰她好久,確認無事后才道別。
楚獨秀對此哭笑不得,不得不說,她一路獲取不少善意和幫助,比如謝慎辭、路帆等人的支持,比如王娜梨和小蔥的開解,但偏偏老有一兩顆老鼠屎,要攪壞噴香撲鼻的好湯,在關(guān)鍵時刻讓人煩得慌。
地鐵內(nèi),楚獨秀握著扶手,腦海仍回蕩菜豆的話。畢業(yè)和考公的事足夠繁重,上課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快樂,今天卻也被菜豆毀了。
她不懂對方哪來的底氣,難道講他那種低俗段子,才符合脫口秀原教旨主義?
她不是沒看過菜豆表演,就是知道他實際的水平,心里愈加有些慪火。
忍一時越想越氣,干脆做素材累積。
回宿舍后,楚獨秀怒而寫稿,望著電腦屏幕上的文字,才感到一絲釋放后的快意。
*
第二次分組實踐課,謝慎辭照例審讀組員稿件,看完楚獨秀稿子卻一愣,問道:“你打算開放麥評比講這個?”
“對。”
他若有所思地望她一眼,即便過去看過無數(shù)稿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評價,主要跟她以前的風格差異較大,任誰都要思索她遭受什么刺激。
海綿寶寶突然就黑化了,直接從卡通片走向分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