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阮父剛和霍青行打完招呼,這會看著已經(jīng)走到跟前的女兒,奇怪道:“阿妤,你剛剛和小行在說什么?”說完眼中又露出一絲疑惑,他剛剛雖然離得遠(yuǎn),看不清兩人在說什么,也沒瞧見阮妤握住袖子的手。
但那個角度,兩人明顯離得很近。
想到小行一向不喜歡和人親近,他看了眼霍青行離開的方向,又問,“你和小行認(rèn)識嗎?”
認(rèn)識嗎?
自然是認(rèn)識的。
同床共枕那么多年,和離后又在凌安城遇見,鬧過罵過恨過最后又和解,她曾見過他最風(fēng)光的時候,也曾陪他經(jīng)歷最失意的那幾年,而他呢?他也曾見過她最癲狂的時候……
可如今——
她笑笑,主動挽住阮父的胳膊,“不認(rèn)識,只是剛才在外頭撞見,我問他您在哪罷了。”
是這樣嗎?
阮父想起霍青行先前緊抿的嘴唇,怎么看都不像是沒事的樣子,不過阿妤都這樣說了,他自然不會多問。尤其,他的目光落在被她挽住的胳膊上,身子都不住僵硬起來……阮父性子傳統(tǒng),平日無論是對妻子還是對兒女都不會太過外露自己的愛意,對他而言,愛不愛的只要放在心里就好,有錢就給妻兒花,有什么就多做,擔(dān)好一家之主的身份,護(hù)好自己的妻兒,至于這樣的動作實(shí)在是從未做過。
阮妤察覺到他僵硬的身形卻未松手。
她心里總覺得愧對父親,如果上輩子,她沒有留在阮家,而是選擇回家,是不是爹娘就不會有那樣的結(jié)果?這輩子能重來,她最想做的就是好好彌補(bǔ)爹娘。
她想對他們再好些,再親近些,讓他們知道她是愛他們的。
即使她也不是那種特別喜歡外露自己情緒的人。
她小時候不得徐氏喜歡,至于阮老爺就更不用說了,那個寡情薄意的男人除了惦念他死去的青梅,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因此……阮東山越不在意她,徐氏就越恨她。
恨她什么呢?
恨她的存在讓她的一切都變成恥辱,也恨她自己瞎了眼嫁錯郎,從此囚在那座牢籠怎么掙都掙不脫。
阮妤不知道其他孩子是不是和她一樣。
可她就是那種你若是不喜歡我,我會耗盡自己所有的努力來博得你的喜歡,如果這樣還是沒有用,那我就會掉頭離開,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她從小就是在這樣的處境中長大的,以至于越大對感情一事也就越來越淡漠。
對徐之恒如此。
對霍青行亦如此。
面對不相信自己的徐之恒,她可以收起所有的信任,面對另有心上人的霍青行,她也可以說離開就離開。
“阿妤?”阮父已經(jīng)從先前的僵硬中回過神了,雖然還是有些別扭,但也不至于走得同手同腳,這會看到身邊小女垂著眼簾,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低頭詢問,“在想什么?”
“沒什么。”阮妤笑著抬起頭。
她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尤其是如今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柳眉彎彎、杏眼盈盈,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好似盛了春三月,她就這樣挽著阮父的胳膊往前走。
這輩子她不想再找什么男人了,她只想好好照顧爹娘,照顧祖母。
至于霍青行——
想到他如今這副小可憐的模樣。
他們雖然做不成夫妻,做朋友倒是不錯,畢竟這家伙上輩子還知道在她死前來看她。
“對了,阿爹,”阮妤說起先前的見聞,“我剛剛在外頭看到一個姓常的男子領(lǐng)著人在欺負(fù)霍青行,他們從前是同窗嗎?”
“常安?”
阮父皺起眉,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
按理說常安作為自己的學(xué)生能成為舉人,他是該高興的,但常安此人心浮氣躁,若是為官指不定會變成什么樣,這會聽阿妤說起這事,他便皺起眉,嘆道:“他們以前的確是同窗。”
“只是前兩年常安在鄉(xiāng)試中考取名次,便離開了書齋。”
“那霍青行……”阮妤皺眉,她雖然不知道前世霍青行為何沒參加科考,但絕對不可能是因?yàn)樗乃讲粔颉?br/>
“小行他……”阮父長嘆一口氣,“他是被他家里給耽誤了啊。”
阮妤心下驟然一緊,聲音也不自覺提了起來,“怎么回事?”
……
“小行家原本條件不錯,可他爹娘身子不好,家里的積蓄早些年就敗光了。”
“前兩年,他爹娘先后去世,小行也是因此耽擱了科考……要不然以他的本事,別說舉人,就是去長安考一個進(jìn)士老爺也是可以的。”
隔著月亮門的那間屋子,書齋的學(xué)生們正在那讀書。
而阮妤的目光卻好似屏蔽了眾人,單獨(dú)落在霍青行的身上,那個男人坐在這稍顯窄小和昏暗的室內(nèi)依舊像一根永不彎曲的修竹,他挺拔、不屈,即使身處逆境也傲骨凜然。
回想起阿爹先前的話,阮妤的心里不知為何竟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心疼。
她跟霍青行夫妻多載,卻從未打聽過他的身世。她只知道他爹娘早逝,家中沒什么根基,除了一個妹妹也沒別的親人,更多的……亦或是沒必要,亦或是不想,她不曾過問,霍青行也就不曾與她說。
白嫩的手指握著月亮門邊一節(jié)破土而出的細(xì)小竹子,指甲沒有意識的在那青嫩的竹節(jié)上劃出一道又一道痕跡,她就這樣看著不遠(yuǎn)處的霍青行,許久才離開。
她走后。
屋中的霍青行卻像是感知到什么,他透過那月亮門看著阮妤離開的身影,長眉微蹙,但也只是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等到下課。
阮父喊住他,正好他也有事要找阮父,兩人便去了外頭說話。
“小行,常安是不是又來找你麻煩了?”阮父剛才從阮妤口中知曉此事便一直放心不下,這不,剛下課就把人喊出來了。知道霍青行的性子,他皺眉,續(xù)說,“他要是再找你麻煩,你一定要和我說,我好歹也做過他的先生,他總要賣我點(diǎn)臉面。”
霍青行倒是沒想到阮先生找他是因?yàn)檫@事。
想到先前月亮門邊的那道身影,他抿了抿唇,心中閃過一抹怪異的情緒,她跟先生說這個是想讓先生替他做主?心中不明阮妤為何那么做,卻也未多言,實(shí)則無論是常安還是邱勇,他從來就沒有放在心上,便是今日沒有阮妤,他也能自己解決……但先生的好意,他依舊感激。他從小到大受過的好并不多,也因此一點(diǎn)點(diǎn)好就會被他放在心上,想方設(shè)法去報答。
這會他便低著頭,溫聲回道:“我沒事,先生不必?fù)?dān)心。”
“你這孩子便是有事也從來都是自己擔(dān)著。”阮父感慨一句,但也知曉他的脾性,沒多說。
心里卻想著回頭還是和縣老爺去說一聲。
他跟縣老爺從前是同窗也是好友,常安要去知縣當(dāng)師爺?shù)氖拢裨缭诔0瞾頃旱臅r候就知曉了,他的臉面,常安不肯賣,知縣老爺?shù)哪樏妫麉s是得忌憚的。
“對了,你剛剛找我,可是有事要說?”阮父又問。
霍青行點(diǎn)頭,這事他其實(shí)早就想和先生說了,書院能教的,他都會了,與其在這再浪費(fèi)一年多的時間,倒不如趁這段時間他去外頭當(dāng)個西席,如想的身體不好,何況她年紀(jì)也不小了,沒幾年也要成婚嫁人了,他做兄長的,總得給人置辦些嫁妝。
“前些日子有人幫我介紹了一個差事,讓我去給一戶人家的幼子做西席先生,我……”
“不行!”阮父不等人說完就豎起眉,他沉著臉,面容十分嚴(yán)肅,“你現(xiàn)在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上學(xué),好好準(zhǔn)備明年的科考。”
“先生……”
霍青行有些無奈,還想再說,但一向好說話的男人此時卻一副沒得商量的模樣,仍沉著聲說道:“你若缺錢便與我說,但是離開書院的事,你想都別想!你若還當(dāng)我是你的先生就聽我的話,要不你以后都別叫我先生了!”
阮父在學(xué)生上學(xué)這件事上一向執(zhí)拗。
霍青行是聰明也厲害,但離開書院跑到外頭,整日奔波算計錢財,哪還有心思讀書?他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絕不可能讓他這樣荒廢自己的人生!
“是哪戶人家,你答應(yīng)沒?若是答應(yīng)了趁早去和人家說清楚,要不然我和你一道去!”
他都這樣說了,霍青行哪里還敢再說離開?生怕回頭阮父真要跟著自己去,他只好回,“我還沒有答應(yīng)。”
罷了。
先生的身體本就不好,他還是別氣他了,這一年,他就再畫些畫,寫些話本吧。何況如今書院沒什么人,他在也能幫襯先生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