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舍得
初次相見,溫兮語潑了談雋池一杯桂花紫米豆?jié){。昂貴的西裝上面滿是污漬,任誰遇到這種情況都會心情不悅,談雋池顰眉,本欲出聲,但卻看到她的模樣——一個小姑娘,清純漂亮的眼睛,懵懂天真地站在那里,明顯也為自己犯下的錯誤感到惶恐。</br> 他并不是多么有同情心的人,不會因此便感到心軟。但是她的裝扮與這里的晚宴格格不入,又怯怯懦懦地告訴他其實自己是溫硯的親妹妹,有些令他出乎意料。</br> 他記得溫硯是家中獨生子,沒有兄弟姊妹。</br> 談雋池不過問她幾句話,小姑娘便被嚇到了,哆哆嗦嗦問他怎么賠償。他忽然就覺得沒什么意思,他也沒有多余的時間與她周旋。</br> 所以他說算了。</br> 誰知小姑娘忽然很驚恐地說:“難道您想讓我以身相許?”</br> 剛才還發(fā)抖的她突然變了個人似的,很嬌羞:“雖說您長得很好看,但我也不是這么隨便的人……”</br> 談雋池:“……”</br> 他真的無話可說。</br> 第二次見面,談雋池在舜德樓門外撿到溫兮語的學(xué)生卡。待看清卡上照片之后,他莫名覺得眼熟,不消片刻便想起了她。</br> 學(xué)生卡上的名字是“溫兮語”,的確姓溫。</br> 這個發(fā)現(xiàn)讓他覺得不同尋常——若是巧合,也太巧了些。</br> 談雋池把卡交給高朗,讓他物歸原主。同時順手向溫硯求證,溫兮語和對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br> 小姑娘是計算機系的,卻來聽他的課,更是堂而皇之地在課上替別人喊到。</br> 談雋池站在講臺上,略含興味地將溫兮語心虛的小表情盡收眼底,少頃,他語氣淡淡:“好,下一位同學(xué)。”</br> 溫兮語暗中松了好大一口氣。</br> 談雋池本可以在下課之后、甚至上課時就直接戳穿她,但他沒有。</br> 不知為何,他在與她打交道的過程中有些得趣。瞧她硬著頭皮演戲裝作是別人的模樣,他覺得還挺有意思。</br> 溫兮語思維很跳脫,古靈精怪的,總是活蹦亂跳地出現(xiàn)在他視野里刷存在感。</br> 談雋池周圍女人很多,但多數(shù)是想以別的手段來吸引他的注意力,而溫兮語和她們完全不一樣——她的招式總是那么清新脫俗。</br> 當(dāng)然,他不會把她當(dāng)做是女人。在他眼里,她的身份只是溫硯的妹妹,小孩罷了,最多算的上是自己的學(xué)生。</br> 溫兮語顯然很想要去親近他,對于她的那些或傾慕或崇拜的直白眼神,談雋池并不在乎——她的心思太小,太單薄,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甚至不會過多作想。</br> 他根本不認為她會有怎樣的手段。或是會對他產(chǎn)生如何的影響。</br> 但是不可避免的是,她誤打誤撞、亦或是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出現(xiàn)次數(shù)多了之后,他開始漸漸習(xí)慣——習(xí)慣她那些漫無邊際不著調(diào)的話,或者有時候冒冒失失的小個性。</br> 可她偶爾又展現(xiàn)出不同的一面。</br> 那天晚上溫兮語和魏霄兒喝醉,上了他的車。他聽到她呢喃說想媽媽,又瑟瑟發(fā)抖地說著冷。談雋池本來并不關(guān)心這些,可看著她的樣子,還是為她搭上了外套。</br> 她叫他哥哥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被小貓撓了一下。</br> 貓爪有點小鋒利,但是皮毛軟綿綿的。</br> 不久后又在雪天午夜遇到她——小姑娘渾身濕漉漉,狼狽得要命,他好心收留了這只小貓,帶她去醫(yī)院。</br> 小姑娘強撐病體還不忘撩撥他,昏昧光線中,握著他的手指,要他今晚不要走。</br> 可能是因為夜色太晚,他的確也感到疲倦。可能是因為她看起來確實楚楚可憐,畢竟是溫硯的妹妹,他的學(xué)生,于情于理他應(yīng)該照顧她。</br> 談雋池留了下來。</br> 小姑娘睡著之后乖乖的,和醒時完全不一樣。她的睫毛隨著一呼一吸微微翕動,很漂亮的弧度。</br> 后來在餐廳遇見她,魏淮要送她回家,他出面制止了。</br> 他把她當(dāng)成一個需要照顧的小輩,又作為她的老師,不應(yīng)將酒醉后的她丟給一個只有幾面之緣的男人。</br> 車上溫兮語送給他一條領(lǐng)帶,牌子不錯,但談雋池見過太多,這不是什么多貴重的禮物。可是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眼中期盼的神色很明顯。</br> 為別人送出一份禮物,期待對方能夠喜歡。這樣的感覺,已經(jīng)有多久沒有出現(xiàn)在他身上了?</br> 談雋池不知道。</br> 他的心里是一潭死水,沒有這樣明亮的情感。</br> 談雋池收下這份禮物,告訴她:“下次想知道我的事情,沒必要問別人。”</br> 也許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對她開始逐漸縱容,很多事情也依著她的小性子。她在他這里是什么角色呢?商業(yè)合作伙伴的妹妹,還是需要他教導(dǎo)的學(xué)生,亦或是一個需要照顧和保護的后輩?</br> 魏霄兒訂婚宴后,溫兮語被汪凱輕薄。小姑娘往常清亮躍動的眸子此刻氤氳著淚水,但很倔強,唇畔弧度隱忍,卻不哭出來。</br> 她平常是很擅長裝可憐,但是現(xiàn)在卻是真的在害怕。躲在他的身后,姿態(tài)防備而緊繃。甚至也不朝他求助或者哭訴,只是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br> 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連談雋池自己都意外——他生氣了。</br> 很少有人敢惹他生氣,他為她討了公道,帶她離開。</br> 很奇怪。他看待她從不是以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卻在潛意識里覺得自己需要保護她,照顧她。認為她是弱勢的那一方。</br> 很奇怪。和她待在一起的時候,他好像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原本了無生趣的平淡生活,好像也被她裝點得鮮活生動。</br> 和她一起吃飯,她一語驚人說中他的喜好,又討賞般說自己平常都有觀察。很多他根本不在乎的細節(jié),她卻都有留心。</br> 她想做什么。</br> 談雋池審視般地看著溫兮語——她在慢慢靠近他。以一種明目張膽卻又難以被察覺的方式。</br> 但是他,并不反感。</br> 甚至偶爾會將她的要求放在心上——溫兮語說想要在校歌賽之后找明星簽名,他力所能及范圍之內(nèi)的事情,便順手做了。</br> 他給她打電話,得知此事,她好高興。</br> 談雋池很久沒體會過高興是什么滋味,但是現(xiàn)下她這種昂揚的情緒傳遞給了他。一想到她的高興是來自于他,他竟然覺得這種感覺也并不壞。</br> 溫兮語浮夸地給予他贊美,卻在最后撂下電話的一刻多說一句。</br> 注意休息,按時吃飯,不要太累了。</br> 再普通不過的關(guān)心,她就這么自然而然說了出來,不像旁人對他說話時的那種偽飾和諂媚,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很真摯。</br> 談雋池握著的鋼筆筆尖在紙面上一頓,片晌簡扼道:“去吧。”</br> 不久后,談雋池去高端會所談事,再度遇到了溫兮語。</br> 小姑娘鬼鬼祟祟趴在某一房間外偷聽,模樣狡黠。后來翻了個車把周隨引了出來,被對方微笑質(zhì)問,是否懷疑他這里有別人。</br> 溫兮語輕輕扯了扯談雋池的袖子,想讓他救場的意思很明顯。他可以選擇視而不見的,但是這個請求太簡單了,于是他順手一幫。</br> 幫完后溫兮語得寸進尺要跟著他走,她餓了,可憐兮兮說想吃對街的烤肉。談雋池才想起,今晚他也沒吃多少東西。</br>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餓的感覺。</br> 機體已經(jīng)適應(yīng)這樣高強度的工作,他對于生理上這種世俗的欲望很小,也不會因為在這些方面受到滿足而產(chǎn)生快樂的感覺。</br> 可溫兮語不一樣。</br> 看她吃飯也能感覺到她樂在其中,臉頰鼓鼓的像只可愛的小倉鼠。</br> 真的有這么好吃么。</br> 談雋池夾了一塊牛肉放進嘴里,沒有嘗出什么特別的味道。</br> 吃飯這樣簡單的一件小事,往常都被他當(dāng)作是既定流程。沒有任何享受的過程,只是完成一個機械的動作。但是為什么,與她一起吃飯,他卻覺得這件事也不是那么的無趣。</br> 又過一段時間,溫兮語主持院系的學(xué)生節(jié)。</br> 年輕人們?yōu)閼c祝活動成功舉辦到ktv去鬧,沒想到會遇到不想見的人。秦嶼深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談雋池剛和溫硯分別。</br> 溫兮語在他那里。</br> 談雋池理智上知道出不了什么事,但是心理上卻微不可察地焦急了。</br> ——只有那一點點焦急,畢竟他理應(yīng)保護她。</br> 她不可以受到傷害,更不該因為他而有任何閃失。</br> 秦嶼深的話猶在耳邊,如同響雷:“你有真正在意過什么嗎?你有想要一件東西想要到無法克制甚至失控嗎?你沒有!”</br> 他的確沒有。</br> 因為他早已不習(xí)慣去“想要”什么。他們也不會允許他出現(xiàn)這種訴求。</br> 秦嶼深說,他不懂得什么叫失去,只是因為他是父親名正言順的兒子。</br> 談雋池冷笑。</br> 他從沒得到過什么,又談何失去。</br> 最為名正言順的兒子,其實不是他。</br> 談雋池驅(qū)車朝溫兮語所在的那個地址而去,直到真正看到她完好無損地出現(xiàn)在面前,他心里才踏實下來。</br> 小姑娘跟著他去車庫,醉得暈暈乎乎,撒嬌要讓他抱。</br> 她真的是很不乖。</br> 嘰嘰喳喳在他耳邊嘟噥,委委屈屈的樣子好似他把她欺負了似的。顛倒黑白。</br> 秦嶼深的話還在耳邊回蕩,談雋池忍無可忍,將小姑娘攔腰抱了起來。</br> ……她終于安靜了。</br> 他很懷疑她有沒有喝醉,要不就是他著了她的道。不然為什么她軟著嗓子叫他哥哥的時候,他的眸光就從她的身上挪不開了。嫣紅的唇瓣一張一合,那一刻他破天荒想做點什么,讓她不要吵了。</br> 后來在車上,溫兮語又故意解不開安全帶。他垂著眼問她,明天還會不會記得今晚發(fā)生的事情。荒謬的念頭迅速劃過,談雋池最終放她離開。</br> 她是什么角色?</br> 其他的女人想要接近他都是費盡心思,而她呢,漏洞百出,滿是瑕疵,小心思昭然若揭,可為什么他還是任由著她走近自己?</br> 他應(yīng)該了解的,這樣的趨勢并非尋常。</br> 他在縱容她變得特別。</br> 談雋池意識到這點,可他難得壓抑了自己的理智,并未出手匡正。</br> ——她的確特別。</br> 談雋池應(yīng)下溫硯南山滑雪度假村的邀約,多少有點放任事態(tài)發(fā)展的意思。</br> 溫硯和太太如膠似漆,溫兮語有很多時間與他待在一起。</br> 也正是在走過那條林間小道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在某些方面,他并不是很了解她。</br> 溫兮語怕黑,不是裝出來的。</br> 先前她夢囈中哭泣的時候,談雋池探詢的欲望很少——他不在乎她,自然也無意了解她的過往。亦或是傷痛。</br> 但是現(xiàn)在他卻想知道,她曾經(jīng)都遭遇過什么事情。</br> 溫兮語是很容易自己就重振旗鼓的性格,像個小太陽一樣。一走完那條小道,她就變回尋常雀躍模樣。</br> 談雋池很難描述那種感覺,但如果讓他選擇,他愿意與她待在一起。</br> 溫兮語可以讓他感覺到快樂。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但她就是有那樣的能力。</br>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他無法否認,也必須坦誠對待自己。那就是,他對她上心了。</br> 溫兮語那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要求,他也都愿意全盤滿足。況且這對他本來就并非什么難事。</br> 她想去劇組,他便帶她去。她想去高鼎實習(xí),他便讓她進公司。她想和他一起吃飯,他就來接她一起參加慈善拍賣會。</br> 說不清是因為什么,但是每次看到小姑娘愿望被滿足時那亮晶晶的眼睛,談雋池就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是有價值的。</br> ——他想讓她開心。</br> 帶她去參加星耀年會,不期然遇上何瑛,溫兮語把自己的口紅放在他的大衣口袋里,暗戳戳的小動作,宣誓主權(quán),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越界,但是談雋池很意外的,覺得縱容她這種行為也沒什么大不了。</br> 在新加坡給溫兮語打電話,那頭開口卻是一個男生的聲音,談雋池沒有忽略自己心中那一絲清晰的不虞。</br> 對方口口聲聲質(zhì)問他,他掛了電話,冷靜地終止進行到一半的商業(yè)洽談,去找她。</br> 溫兮語最終睡在他的懷里。</br> 她恬靜的睡顏純凈美好,談雋池低眸注視她,明白有什么在逐漸脫離掌控。</br> 他知道這很危險,幾個念頭轉(zhuǎn)圜,他想是否今日一別之后,就把她從自己身邊推遠。</br> 否則就應(yīng)該走向另一個極端。</br> 窗外的民謠熱烈流淌,小姑娘醒過來,揪著他的袖子說想坐摩天輪。</br>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他,倏忽就哭了。</br> ——她有破碎的童年,心中一方角落也是脆弱而不堪的。可她從未將它揭露出來,只默默地捂在自己心底,寂寞地療傷。</br> 談雋池做投資決策時向來殺伐果斷,可是看見她的眼睛時,他猶豫了。</br> 把這樣一抹色彩從自己的世界中剜除,他不舍得。</br>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br> 她把世上美好的事物贈予了他,讓他看到燈塔上的光;然后卻又把心里委屈巴巴的小苗苗露出來,要他小心呵護。</br> “帶你去,好不好。”嘆息是因為意識到自己最終做出的選擇,談雋池雙眸漆黑幽微,道,“不要哭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