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展言站在收銀臺后面,打了今天第無數(shù)個哈欠,眼睛酸澀地眨了兩下,兩行眼淚就這么從眼角順滑地滾了下來。
他困得要死,本來昨晚十二點前就想走,但是江少珩跟他說了那個話,他也不能這么沒眼力見,只好跟著江少珩又回了卡座,順利和許瀾搭上了話,要到了微信,也喝了不少酒。中途東苔回來跟他們搖了會兒骰子,后來他走的時候沒見到東苔。給他發(fā)微信,東苔讓他自己回去。
展言凌晨兩點到家,耳朵里還是夜店里電音的響兒,做的夢也光怪陸離,他先是夢見自己在那個衛(wèi)生間,被邵思遠(yuǎn)摁在洗手臺上干,一抬頭,鏡子里身后的人竟然變成了江少珩。他嚇得跳起來,又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根本不是其中的人,他更像個幽靈,懸浮在衛(wèi)生間半空,洗手臺邊喘得火熱的兩個人其實是江少珩和東苔。
他第二次受到了驚嚇,這回醒得很徹底,看見床邊模模糊糊有個人影。
“回來了?”他咕噥著問那團(tuán)人影。
東苔“嗯”了一聲:“你接著睡。”
展言抓過手機(jī)看了一眼時間,他得起來洗漱了。東苔看他醒透了,干脆打開燈,坐在床邊卸妝。他身上還有未散的酒氣,脖子上一塊發(fā)紫的吻痕,很顯眼,展言一愣,夢里的畫面重新閃回,晃得他眼前一花。
“又跟誰?。俊闭寡灾钢菈K吻痕問東苔。
東苔不以為意地摸了一把,報了個名字。展言那顆嚴(yán)重睡眠不足的大腦努力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想起來好像是昨天一塊兒喝的某個人。
“你不是要釣江少珩嗎?”展言爬起來,把身上那件從夜店穿回來就沒換的衣服脫下來,團(tuán)了團(tuán),丟在了床底下的塑料盆,準(zhǔn)備回來了再洗。
東苔已經(jīng)抹了一把臉,躺回床上,打了個哈欠說:“烈女,我們騷|貨是不挑的?!?br /> 展言笑出聲來,把衣服穿好,拿上牙杯準(zhǔn)備去衛(wèi)生間。東苔伸手關(guān)了燈:“晚安。”
“是早安啦?!?br />
等他洗漱完回來的時候東苔已經(jīng)睡著了。展言像貓一樣把牙杯放好,一點兒動靜都沒發(fā)出來,鎖好門就走了。
這是一個沒什么客人光顧的上午,展言一邊把眼角的眼淚抹掉,一邊不無欣慰地想,至少今天下午不用遲到了。他把手機(jī)拿出來,掂量了半天,先給許瀾發(fā)了條消息,問問他什么時候有空。許瀾沒有立刻回,展言百無聊賴地在手機(jī)上點點點,看看熱搜,再搜搜自己的名字——還是之前的那幾條,去年上節(jié)目的時候公司給買的,展言翻來覆去地看,連點過贊的路人ID他都記熟了。
他手指動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在搜索框里試著輸入了“江少恒”三個字。
條目不多,也沒啥內(nèi)容,最多就是喊一句“好帥啊”。展言剛剛獲得了某種心理平衡,心想大少爺也沒什么人氣嘛,就看到了一位網(wǎng)友的“友好指正”:“文盲,人家叫江少珩。”
展言:“……”
文盲二丫默默刪掉了那個“恒”字。
名字輸對了以后,展言迅速被無數(shù)信息彈得目不暇接。江少珩不僅有粉絲,而且粉絲還很有組織,貼心地為展言準(zhǔn)備好了“顏即正義 | 安利向混剪”“穿越時空的傳承 | 金小敏x江少珩母子向混剪”“請問是你掉落的小甜餅嗎 | 江少珩寵粉福利集合”等等視頻。展言飛速滑過,從粉絲們的安利中慢慢拼湊出了一些基本的信息——
江少珩,男,20歲。去年出道,主要作品就一部古裝劇《尋夢記》。
信息流里還有很多的帶圖文案,大多是江少珩在《尋夢記》里的扮相,其實沒什么特別的,長發(fā)飄飄的白衣公子,一看就是橫店流水線造型。但有一張圖把他和金小敏早年的白衣古裝扮相拼到了一起,頓時帶上了時光濾鏡,江少珩身上的塑料質(zhì)感蕩然無存,舉手投足間都是“情懷”二字。
展言成功地被這張圖吸引過去,點開了粉絲的小作文,對江少珩有了一個更深入的了解——
因為家世優(yōu)越,從小跟著金小敏在加拿大長大,粉絲最喜歡吹他的“貴公子氣質(zhì)”,目前看來走的也是這個人設(shè)和路線。比較特別的地方是他在訪談中永遠(yuǎn)直視提問人的眼睛,被形容“有一種孩童般的赤誠”。粉絲叫他“小王子”,媒體諷刺他是“太子爺”——都一個意思。
展言回憶了一下,盯眼睛這個確實是真的。江少珩跟他說話的時候也是,眼睛直勾勾地看。
他在收銀臺后面轉(zhuǎn)了個身,更加入神地往下翻。他經(jīng)紀(jì)人陳姐說得好,搜索一個藝人如果只有粉絲夸,那說明是糊咖。只有捧的踩的旗鼓相當(dāng),才說明這人真正算在圈里有了姓名。江少珩就很符合陳芳芝那個標(biāo)準(zhǔn)。
展言往下一翻,發(fā)現(xiàn)他嘲點還不少,主要集中在《尋夢記》中他的演技太爛,導(dǎo)致不少人諷刺他無非是“靠爹”,“強(qiáng)捧早晚遭天譴”;再有就是拿他跟妹妹江楚拉踩對比。明明是雙胞胎,但網(wǎng)絡(luò)上對于他們倆的評價可謂是天上地下。江楚不算是藝人,但絕對是時尚圈寵兒,跟各大時尚雜志的主編私人交情都不錯,老上雜志。平時照片發(fā)得也多,商務(wù)物料也有,算是個紅人。網(wǎng)友喜歡她,似乎是因為她叛逆而且有個性——雖然展言匆匆一瞥,并沒有找到她具體做過什么事,但他得出了一個顯然的結(jié)論,江少珩遠(yuǎn)沒有江楚討人喜歡。
當(dāng)然,也有對他們兄妹倆都不感冒的人。展言草草一滑,看到一條刺目的評論:“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強(qiáng)|奸犯的兒女會是什么好東西?”
許瀾的信息突然跳了出來:“好啊,下午行不行?”
展言嚇了一跳,頓時有種被抓包的感覺,手忙腳亂地退了出去,回復(fù)完許瀾,再搜索一遍,卻怎么都想不起來剛才是怎么曲徑通幽地點到那條評論去的了。
但是強(qiáng)|奸犯……說的總不可能是金小敏。
展言試探著搜了搜“江晟”的名字,條目少得可憐,而且多是比較正規(guī)的行業(yè)峰會資訊。展言沒找出什么東西,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思緒又重新回到了拍見組照這件事兒上。
今天就去拍也好,陳姐催得急,展言不能再拖了。
他跟許瀾定好時間,又發(fā)消息給東苔,讓他下午幫自己去請個假。東苔應(yīng)該是還沒醒,一直到展言人都已經(jīng)到了許瀾工作室,東苔才懶洋洋地回了條語音過來:“行啊——可你干嘛去?”
展言下意識地打了一句“拍見組照”,然后又猶豫了一番,含糊道:“有事。”
他不想顯得不領(lǐng)東苔的情。但東苔錢也已經(jīng)花了,他這個時候告訴東苔其實不用花這么多錢,好像也不太合適。展言是個“以和為貴”的人,不會有意給朋友找不痛快。
他敷衍完東苔,推門進(jìn)了許瀾的工作室。
工作室很大,中間一塊地方挑高,像酒店的中庭。鋪著白布,架著器材,整個工作室裝修得很工業(yè)風(fēng)。沒人在,展言拘謹(jǐn)?shù)靥搅颂侥X袋:“許老師?”
樓上傳來一點動靜,展言抬起頭,看見一個女孩兒纖瘦的身影突然撲到鐵藝欄桿上。她沒穿褲子,上身就罩了一件寬大的襯衫,那個欄桿也擋不住什么,展言從下往上看顯得特別不禮貌,他趕緊轉(zhuǎn)過身,都沒看清楚臉,連聲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來找許瀾老師的!”
那女孩兒揚(yáng)起聲音喊:“許老師!”
她的聲音特別好聽,又亮,又柔嫩,讓人一聽就想到“少女”兩個字。展言沒忍住心里一動,想,音色真好。他沒忍住悄悄地轉(zhuǎn)過身,想看看她的臉。
女孩兒還在原地,撐著欄桿看他:“誒?你不是那個……昨天那個……我哥……?”
許瀾終于出現(xiàn)了——好在他是衣著整齊的,這讓展言多少松了口氣。許瀾快步從樓梯上下來,笑容滿面地跟展言握手:“展老師好……不好意思,我就住工作室樓上,亂了點兒,今天助理也沒來……”
展言趕緊搖頭:“沒關(guān)系沒關(guān)系?!?br /> 江楚也笑著從樓上跑下來——還是沒穿褲子。展言不自在地挪過臉,余光中看見江楚親熱地趴在許瀾肩上,略帶抱怨地小聲問他:“你不說今天休息嗎?”
許瀾回過頭跟她咬耳朵:“這不你哥拜托的……”
展言尷尬地攥緊了背包帶子。
江楚跟他撒嬌:“那今天我給你當(dāng)助理!”
“行啊?!痹S瀾在她光著的大腿上拍了一下,江楚馬上蹦跳著跑開,揚(yáng)聲道:“喝咖啡嗎?”
許瀾朝著展言笑了笑:“咖啡?”
展言:“都行。”
江楚又嬌滴滴地叫起來:“許老師,我不會用你的咖啡機(jī)呀!”
展言趕緊喊:“我喝水就行!”
許瀾已經(jīng)伸手捏住了展言的下巴,眉頭皺了起來:“展老師,別動?!?br /> 展言讓他嚇了一跳,感覺他那眼神頗有點兒像集市上看牲口。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個緊張的笑容,每當(dāng)他試圖緩解尷尬的時候都會露出這種笑。但許瀾嚴(yán)肅地說了一句:“別笑?!?br /> 展言立刻屏氣凝神,許瀾捏著他的下巴轉(zhuǎn)了轉(zhuǎn),隨口道:“臉上硬傷挺大啊,也沒化個妝來?”
“我……”展言感覺更不好意思了。
他始終沒有自己化妝的習(xí)慣,一般都是有通告的時候讓節(jié)目組給他畫。雖然東苔跟他說了好幾次,以他們現(xiàn)在的咖位,根本攤不上好的化妝師,誰管你啊!還不如自力更生,還能落一句好,說你懂事兒,不給人添麻煩呢。
但是學(xué)化妝也得投入時間和金錢。之前他還有點這個念頭,但他已經(jīng)有四個月沒有任何通告,任何收入。連原本帶他的經(jīng)紀(jì)人都離職了。說是把他交給陳芳芝帶,但陳芳芝也就給他打過一個電話,而且直接在電話里通知他別唱歌了準(zhǔn)備去拍戲,簡單粗暴,不容商榷。他活得茫然而且疲憊,根本無暇顧及。
許瀾又湊近了點,瞇著眼睛看了看展言臉上:“這是……”
展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曬的吧?”
許瀾都聽笑了:“你不防曬啊?”
展言不說話。
江楚端了杯水走了過來——謝天謝地,她穿上了褲子。雖然那褲子短得還是跟沒穿一樣,但是展言一下子感到自在多了。她另一只手拿著手機(jī),一邊跟許瀾說話:“我還是點外賣吧……”
許瀾“嗯”了一聲,手里拿起了相機(jī):“展老師我先給你拍兩張試試,看看哪個角度比較適合你?!?br /> “呃……”展言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閃光燈已經(jīng)直接刺進(jìn)了他的眼睛里。展言本能地閉上眼,原本就酸澀疲勞的眼球受不了這個刺激,淚意一下子涌了上來。
許瀾道:“別閉眼啊展老師!”
展言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很微妙的不耐煩。他顧不得淚意,重新睜開眼,用力地瞪著鏡頭。
許瀾又道:“表情放松……”
江楚本來在玩手機(jī),聞聲不由抬頭多看了兩眼。展言在鏡頭下僵硬,生澀,既不懂得怎么管理自己的表情,也不懂得控制自己的眼神。這些都是藝人的基本素養(yǎng),這年頭連網(wǎng)紅都會了。她聽得出許瀾聲音里逐漸堆積的不耐煩——許老師拍的都是一線超模大腕兒,哪有耐心跟這種外行浪費(fèi)時間?何況今天本來還是他休息。
本來是看在江少珩面子上的,但江少珩好像有點兒太沒譜了。
江楚挑了挑眉頭,找到江少珩的微信頭像,噼里啪啦地打了一行字過去:“你完了。你得罪許老師了?!?br />
江少珩感覺到手機(jī)在口袋里振了一下,但他沒管。他們還在上課,今天繼續(xù)獨白,昨天還有兩個學(xué)生沒表演完。不過他是才插|進(jìn)這個班,他沒準(zhǔn)備,劉循聲也不說什么。不止不說什么,還站在他身邊一塊兒看,不時問問他對學(xué)生的獨白有什么想法。
江少珩沒想法。他無聊得很,掃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展言沒來。
手機(jī)在他褲兜里又振了一下,劉循聲又側(cè)過頭來想跟他說話。江少珩立刻掏出手機(jī),明目張膽地看信息,懶得理睬劉循聲。
江楚的頭像從屏幕上跳出來,前言不搭后語地發(fā)了兩句話。
第一句說他得罪了許老師。
第二句是:“怎么辦?你的展言同學(xué)好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