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母親的眼淚
送母親到車站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車站里沒有幾個旅客,空蕩蕩的候車大廳略顯寂寥。臨上車的時候她在昏黃的路燈下母親回頭對我說:“狗娃兒,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有出息的人,這樣才不會被人欺負(fù)!”她語氣悲涼但堅定,讓聽者有種不庸質(zhì)疑的沉重之感,似乎這是她對我一生的重托。我重重的點頭,兩顆淚被磕掉在大理石地面上摔的粉碎。母親說完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紙包塞進(jìn)我的口袋轉(zhuǎn)身上了車。
車開走了良久我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像一顆長滿了青苔的石頭,冰涼的幾乎不會了跳動,直到掃地大爺讓我出去才回過神來。我掏出母親臨走塞進(jìn)我口袋里的東西,打開是一疊零散的錢和一個涼透了的饅頭。我知道這個饅頭是她一天的口糧,但她一天都沒有機(jī)會吃。我揪了一塊放在嘴里,眼淚又流了下來。
回學(xué)校的路上我的精神一直恍惚,腳步像踩在虛空之上,一切都仿佛變得不太真實。過馬路的時候一輛轎車從我身前呼嘯而過,帶過的風(fēng)把我閃的倒退了一步,車?yán)锏娜颂匠鲱^來大罵:“小王八蛋,找死啊!”我沒有理會。我看見一個老人佝僂著身子拿著一個袋子在垃圾桶旁邊尋找著什么,我看見一條流浪狗在一家火鍋店門口竊竊的向里張望,被老板出其不意的一棍子打在腿上嗷嗷叫著一瘸一拐的跑了。我看向遠(yuǎn)方的街景,那里霓虹閃爍華燈高懸,天邊一顆明明滅滅的星星看上去搖搖欲墜。那一刻我忽然感覺這個世界竟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讓我感到膽怯……
雨還在無聲無息的下著,我走在雨中感受著這一絲涼意,心情又回到那次送別母親。我恍然意識到我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識始終都是陌生的,我在這里生活了數(shù)年卻始終沒能真真的了解它。有時候我以為我已看透一切,但今天的遭遇讓我明白我那些所謂的看透一切也只不過是看透一個皮毛,我還是不能做到對苦難懷以冷漠對不平抱以淡然。
出租車似乎已經(jīng)把這里遺忘了,良久也沒有一輛經(jīng)過。想來也是,連人都沒有的地方出租車又這么會來呢。我看著漫天的雨絲本想打電話叫車,但想想還是算了,早一點晚一點回去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回到公司天幕已經(jīng)暗了下來,雨一直如濃稠的霧般充滿天地之間。我的衣服已經(jīng)被淋濕透了,所幸的是氣溫已經(jīng)轉(zhuǎn)暖,并不覺得有多寒冷。
經(jīng)過辦公區(qū)的時候我的樣子讓同事們議論紛紛,李良也跑過來詢問,我沒理會對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的同事,只對李良勉強(qiáng)的笑了笑說了句我沒事,便徑直走進(jìn)自己的辦公室。
我把濕漉漉的外套脫了下來搭在椅背上頹然的坐在椅子上,感覺全身充刺著一種散了架似的疲憊感。本就昏昏沉沉的頭也似乎因為淋了雨的緣故有些隱隱作痛。我仰面朝天閉上眼睛想緩解一下滿身心的疲憊。
可就在這時候里面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我沒有抬頭,甚至連眼睛也沒睜一下。高跟鞋的聲音在我辦公桌前停下,沐惜春的聲音響了起來:“工作做的怎么樣?那個釘子戶肯搬走了嗎?”
我依然沒動,眼睛也依然沒有睜開,釘子戶這三個字讓我有些莫名的煩躁。
“呵,看你這副樣子事情肯定是沒辦成吧,沒想到還有人能把你這個人渣給整這么慘!”可能是我無理的態(tài)度讓她覺得下不來臺,她語氣開始譏諷起來。
我心里不耐,實在不想跟她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纏,抬頭說:“那家已經(jīng)答應(yīng)盡快搬走了,你可以放心了,你能不能讓我安靜一會兒?”我盡量壓住心里的不快,想盡快把她打發(fā)走,此刻的我真的很需要安靜一會兒。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對我能解決這件事頗感意外,但她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心里明白,我這副樣子在她看來一定是剛才吃了苦頭現(xiàn)在正郁悶?zāi)兀缜八运趺茨芊艞壴趺春贸爸S我的機(jī)會?
“哦?”她語調(diào)上揚“沒想到這么多人都沒能辦成的事情竟讓你給辦成了,看來你這個人渣還是有些過人之處的。”我只感到腦袋嗡嗡作響好似隨時都會噴涌而出的火山,一團(tuán)團(tuán)火直從胸口往上竄,可她的話還在繼續(xù)。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人間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個釘子戶恐怕沒有想到我們還有你這等人才,要是早知道他肯定不會賴到現(xiàn)在才答應(yīng)搬走……”
“夠了……”我心里一直強(qiáng)壓著的火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再也按捺不住噗的噴薄而出。我騰的站起來用去辦公室的人都能聽到的聲調(diào)朝她吼道:“你知道什么,你只會坐在這里耀武揚威,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你什么都不知道憑什么在這里如此評論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你住高級別墅的時候有些人正擠在公棚里睡門板,你喝一杯幾千幾萬塊錢一杯的酒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有的人還在垃圾堆里討生活!你這種富貴窩里出來的公主知道什么是生活,你要是脫下這身公主服,你要是沒有一個有錢的爹你知道你是什么,我告訴你你會跟他們一樣什么都不是!”我越說越憤怒,感覺胸腔都快要炸開一樣,吼完這段話依然不能把怒火完全釋放出來,感覺血液一股股往腦袋上涌,看見辦公桌上堆放的辦公用品我一揮胳膊呼啦一下子全拂拉到地上,電腦顯示屏被摔的稀爛,里面的線路滋滋的冒著火花。我看有沒看一眼被怔在原地的沐惜春轉(zhuǎn)身摔門而出,在滿公司員工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中拂袖而去。
雨不知道什么時間已經(jīng)停了,我渾身濕透,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路人紛紛向我投來好奇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傻子。不知不覺我竟又走到了湖濱公園,似乎找個地方有一種魔力,用一種我不能察覺的力量牽引著我,讓我在沒有方向的時候給我一種指引,讓我不知不覺的靠近它。
公園里的草坪綠意還尚淺,但種在草坪上的梨樹已經(jīng)開滿了一樹梨花,梨樹還沒有生出葉子,淡白色的梨花像粘在光禿禿的樹枝上一樣,裸露且招搖,微風(fēng)吹過吹落幾片花瓣吹來一陣幽香,原來春天已經(jīng)這么深了。
我來到湖邊的亭子里,那個賣樂器的老人也在,但他今天沒有擺樂器出來,只拿了一把二胡。他此刻正在用一塊手帕小心的擦拭著二胡,可能是剛才被雨水淋濕了的緣故。
我在亭子里的另一邊坐下,我知道他不愛說話,再說我也沒有說話的心情,所以我并沒有和他交談,只是坐在一邊觀察著他的動作。不知道待會兒能否有幸聽他演奏一曲,我想。
“年輕人有心事?”老人突然問,他問的時候手里的動作并沒有停下來。
這里并沒有別人,所以他必定是在跟我說話。我有些奇怪這個不善言談的老人竟會主動和我說話,更讓我驚奇的是他竟然知道我有心事。
“大爺,您知道我有心事?”我疑惑的問。
“你的腳步聲已經(jīng)告訴我了!”老人說。
我有些震驚他竟能從腳步聲聽出別人的心情,誰出去恐怕沒人能信。
“您真厲害!”我由衷贊嘆。
“這沒什么厲害的,但卻是你們這些眼睛明亮的人所不能領(lǐng)會的,只有我這個瞎子才能聽出來,呵呵!”他似乎為有這種本事而自喜。
我也曾聽說過盲人的耳朵都是很靈敏的,但能從腳步聲聽懂人的心事恐怕也不是每個盲人能做到的,只是個中秘訣我就不知道了。
老人收起手帕不再言語,拿起弓弦試了一下音便拉了起來。我坐在他對面的長椅上一邊聽著樂曲一邊想著今天的事情,似乎心情也不那么糟了,不過想到石頭和他母親又讓我憂郁起來。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這次我想幫幫這對母子。我知道她們在這里再無親人,如果沒人肯幫助她們那他們也只有回到鄉(xiāng)下老家這一條路了。我只是覺得她們的遭遇和當(dāng)初母親跟我的遭遇簡直如出一轍,如果人真的能改變命運我想我應(yīng)該試試。
母親一生清苦,她沒什么文化,僅靠著幾畝地卻硬是把我供上了大學(xué),雖然她沒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就撒手人寰,雖然她從來沒有讓我過上富足的生活,但在我心里她是一個無比偉大的母親,是這世界上我唯一可以拿性命去維護(hù)的人。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看到石頭和她母親簡直就是我和母親的縮影,不同的是如果這次她們真的回鄉(xiāng)下老家的話,石頭的命運將和我有所區(qū)別。雖然我到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依然還搞不定自己的生活,不知道人生道路該怎樣面對,但我想如果石頭回到老家或許這輩子就要和幾畝地幾頭牲口打交道了,和一個普通女子一起度過炊煙四季,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輩子和一天并無多大區(qū)別的生活。我決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雖然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但我覺得我應(yīng)該努力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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